第五十四章有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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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的战报传到长安已是半个月后。。吴晨、成宜、沈思、姜叙、苏则等人齐聚司隶校尉府,听马成汇报河东战况。
“……二月十三日,破南匈奴与河东联军于涑水河,郭援被斩,呼厨泉远遁平阳。十四日,围卫固于安邑……”
沈思打断道:“卫固?前面不是说他还为我军运送粮草吗,为何要围他?”马成道:“卫固和郭援一直有细作往来,他运送粮草是假,引诱我军与白波火并是真。”沈思撸须道:“竟是这么回事……哦,你继续。”马成续道:“二月十九日,马铁校尉、马休校尉率援军抵达安邑,卫固见我军势大,举城投降,神威天将军下令将其斩首示众……”
苏则皱了皱眉,道:“卫固既然投诚,就不该再下杀手的……”姜叙低声叹道:“天将军不杀卫固,也就不是咱们熟悉的那个天将军了。”苏则道:“我也知天将军性格如此,但卫固终究是河东世家的人,这样一杀了之,恐怕有伤河东世族之心。”
成宜笑道:“换了是我,也是要杀卫固这厮的。将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留在身边,睡觉只怕也不安稳。杀得好,杀得好。”神色之中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吴晨知他和马超一向不和,此时说的也不过是反话而已,笑了笑,示意马成继续说下去。马成道:“去卑得知呼厨泉战败的消息后,弃守河北,北撤解县。马铁校尉于半路邀击,破其右翼,但仍是让去卑逃返平阳。属下返回时,我军正围攻平阳。”
吴晨向辛垆道:“曹操一方有什么动静?”辛垆道:“一月传来消息,曹操出许县渡过黄河后在黎阳城停了下来,据传是因为三公子坚壁清野,曹操不能因粮于河北,因此命乐进开凿运河,遏淇水入白沟为漕运粮道。如今两个月过去,这条运河恐怕是贯通了。”
苏则道:“河北的情况呢?”辛垆道:“曹操一直屯兵在黎阳附近,三公子见曹操不进,便命审配、苏由守邺城,亲率大军至平原。”辛家一向以来就支持袁绍的大公子袁谭,对袁尚还拘于礼节称一声“三公子”,但对他手下将领却没那么客气,皆是直呼其名。
姜叙问道:“魏种和夏侯惇呢?他们有什么动向?”河内郡与弘农郡是距离河东郡最近的位于曹操手下控制的地区,因此众人对此更为重视,听姜叙问到河内太守魏种和如今屯驻弘农的夏侯惇的动向,不由得都望向辛垆。辛垆道:“魏种和夏侯惇都没有什么动静,倒是一直屯驻宛叶以防备刘表和刘备的曹仁,听说最近将驻地向西北移防。”
姜叙沉吟道:“我觉得曹仁西移是曹操对魏种和夏侯惇组防线的策应,终究曹仁仍是以向南防御刘表为主,他不可能渡过黄河突袭河东,否则许都将直接暴露在刘表兵锋直下。从这些部署上看,曹操对我军出河东的情况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或许是要等攻下河北之后再调头收拾河东残局。”
苏则道:“伯奕所言我深觉有理。我也觉得曹仁西移,是曹操担心明公率军出潼关策应出河东的天将军,因此令曹仁拱卫许都,加深我军突袭的纵深。会不会他真的是以‘西守东攻’之策,来应对天将军出河东?”
吴晨道:“现在的局势令我想起去年七月咱们与夏侯渊交战时的情况。当时曹操就曾暗令河内太守魏种按兵不动,再令卫觊向南渡过黄河,将郭援诱引到黄河边,撕开河东防守空隙,为他进兵三辅扯开通路。只是因为刘表突然起兵,这才令他的企图没能得逞。因此,曹操用兵决不可以常理忖度,否则后果难以逆料。”众人听他语气凝重,心中皆是一凛。
吴晨见众人神色凝重,笑了笑,说道:“但曹操终究是人,人力总有极限,曹操也不能免俗。比如这次,他一直隐忍不动,正是要诱引袁尚出击袁谭。袁尚倘若不动,他也无可奈何,但袁尚轻举妄动,就给了他围点打援的机会。孙子曰‘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我们不出纰漏,要胜曹操固然不易,但说一定输,却也未必。”向马成道:“你回来时,令明是不是已经渡河了?”马成道:“庞校尉的确已进驻蒲坂。”
吴晨道:“要令明多注意曹仁的动向。我曾和他交过战,被他赶得到处逃窜,此人不可小觑。”顿了顿,说道:“曹操目下在冀州的位置,离邺城有百余里,离壶关可也不算远,以他用兵的诡谲,疾驰数日突袭壶关,从并州绕出突袭我军后方的可能,也不是没有。马成,你回去后,见到彭军师,说是我的意思,要多与并州刺史高干进行联络,防备曹操从后方突袭我军。”
马成连连应是。
吴晨向众人道:“众位还有什么补充?”成宜笑道:“使君将咱们能说的都说了,咱们还能说什么?不如说说使君和曹仁之战,让咱们也了解一下如何能将使君打的到处逃窜?”众人齐声大笑,厅内凝重的气氛至此一扫而空。
吴晨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公良有兴趣,不如放到以后慢慢讲。”向姜叙道:“关于曹操的动向和咱们这里说的话,抄一份给王霆,听听他的意见。”姜叙神色一鄂,随即明白吴晨是要听高柔的意见,笑着应道:“是。”苏则、沈思都是鄂然。沈思笑道:“怎么,王霆现在识字了?”吴晨哈哈大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主薄可不能小看了现在的王霆。伯奕,我在这里等着,午后给我消息。”
姜叙起身告辞,成宜、沈思、苏则等人则在房中又谈笑了一阵才告辞。吴晨将他们送走,回到书房刚坐下,一阵脚步声蓦地从厅堂外传了来。黄忠道:“许是姜军师来了。”吴晨笑道:“姜军师一向雍容雅致,就算天大的事发生也不会这般走路。我看这些人脚步轻浮,多半是像云仪一般的冒失鬼。”就听门外的云仪笑道:“冒失鬼倒说不上,路痴是肯定的。”这时传来另一人的笑声:“好啊,故人远来,你不来迎接就算了,竟然还在人后说人闲话,有这样待朋友的吗?”
吴晨迎了出门,笑道:“颜渊,我跟在你身后逛过半个襄阳城,你的脚步声三里之外就听出来了。”拉开门扉,就见云仪领着颜渊、费瑶还有另外一人沿着回廊走了来,那人面相英俊,竟是不见一年的安定文案苏俊。颜渊笑道:“哈,知道是我来了,还敢说我坏话,该打。”迎上来,在吴晨肩上擂了一拳。吴晨初到三国便是和翟星在一起,翟星洒脱不羁,无拘无束,吴晨个性受其影响甚深,自也不喜拘束,其后随徐庶从荆州辗转凉州,徐庶豪迈豁达,对于礼仪视有若无,自是深合吴晨脾性。但这半年来身旁先后有苏则、辛毗这些谨守君臣礼仪的人,行止之间难免受其约束,与秉性大不相合。今日遇到落魄时的好友,听他言语中率性自然流露,心中喜悦,那一拳便坦然受了,回敬一拳,笑道:“好小子,这些日子不见,手劲可大了不少。怎么一直不来看我?”
颜渊笑道:“这不是来见你了吗?琪英大哥呢,听说他也在长安,怎么不见他?”吴晨道:“他吗?现下负责长安的粮草统筹之责,就算是我想见他一面也难。”向费瑶望了望,见她一身文士服,却紧紧靠在颜渊身旁,不由多望了几眼。费瑶倒是一点也不羞怯,见吴晨望过来,翻着眼瞪了回来。颜渊尴尬的笑了笑,用小臂将她推了推,费瑶面色阴沉,反而靠的更近了些。吴晨笑了笑,向身后的云仪道:“去请黄大哥来。”云仪低头退下。吴晨向颜渊道:“琪英大哥若知道你们来了,一定高兴的跳起来。你们在这里等等,我这就派人去请他来。”颜渊道:“黄大哥在哪里,我自己找他好了。”甩脱费瑶,大步跟在云仪身后。费瑶道:“颜渊,你给我站住。”颜渊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跟来。”费瑶道:“这条路是你家修的?不叫我走,是当今皇上同意了还是当今皇后同意了?”颜渊道:“那你走这条路,是当今皇上同意了还是当今皇后同意了。”

吴晨望着两人争吵不休的背影,不由得莞尔。这时苏俊走了上前,作了一揖,恭恭敬敬地道:“苏俊参见并州大人。”吴晨回过神,道:“文秀,令师身子安好?”苏俊道:“托使君的福,家师身子一向安好。这次来,家师便托了弟子前来向使君问好。”吴晨心道:“问好?我看是来要钱的才是。”想起翟星临走时,苏俊曾向自己提起过修筑太学以弘扬儒学的事,当时自己曾答应向程游筹措资金,其后事情辗转多变,一直未能实现诺言,估计苏俊此来便是为这事。只是前次临泾面临匈奴入侵,马遵、杨秋又在旁虎视眈眈,实在是腾不手。而这次却是马超深入河东,与曹操之战随时可能爆发,更是腾不出资金来兴建太学。心中不由一阵苦笑,向身旁让了让,道:“文秀是第一次到长安吧,外面阳光不错,不如去前面的听雨轩坐坐。”
苏俊道:“也好,不过这次倒不是第一次来长安,十二年前我便随家师到过长安,只是那时还未曾建司隶校尉府。”吴晨道:“哦,文秀曾来过长安,倒是第一次听你说起。”心中却在斟酌措辞,如何向苏俊说明目下的情势。苏俊道:“记得当时随家师拜访各处宿儒,只是年岁还小,只记得来过长安,于细节处却全都忘了。”吴晨道:“哦,原来如此,难怪文秀未曾提起了。”向前面让了让,道:“那处便是听雨轩,那处匾额据说还是钟繇亲自题上去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池塘旁的亭中,跟在身后的黄忠则在不远处的一座假山旁停了下来。苏俊向吴晨深施一礼,道:“这次来,是有一事相求。”吴晨暗暗苦笑,说道:“什么事,文秀说吧。”
苏俊道:“家师想和蔡家小姐见上一面,希望使君能代为说情。”吴晨大吃一惊:“什……什么?”苏俊鄂道:“外间都传黄公子出使美稷,不但说和了涂翟单于,还将被掳匈奴七载的蔡文姬接了回来,莫非是传闻有误?”吴晨道:“的确是有此事,但史老先生为何会想和蔡家小姐见面?”苏俊长舒一口气,道:“方才看使君神色古怪还以为是传闻有误,既然传闻是真,这次我算是没有白来一趟了。”见吴晨神情惊愕,解释道:“家师毕生浸润经学,使君原是知道的,但安定偏僻,懂经学的原本不多,即便有几个,能和家师印证所学的又能有几人?因此才有家师携众多师兄到长安拜访宿儒的事。”吴晨心道:“原来他说到过长安竟是这样一回事。”知他后面还有话说,拂袖扫了扫亭中的坐墩,道:“坐下说吧。”苏俊道:“使君请先坐。”见吴晨坐下才在他下首坐下,道:“前次使君引见的颜公子,他所习的正是经学,家师知道后曾秉烛和颜公子探讨所学。但几个月间,两人分歧多过共识,越辩家师越糊涂。”
吴晨哈哈大笑,苏俊鄂道:“怎么?”吴晨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忖道:“颜渊不过是仗着祖宗名头胡吃混喝的街头小混混,史弘和他探讨学问,怎么可能不越辩越糊涂?”笑道:“令师所学渊博,原非颜渊能望其项背。我看和颜渊有些分歧没什么,共识多了倒是有些可虑。”
苏俊道:“使君有所不知,其实颜公子所学是古文经学,家师所学却是今文经学。和颜公子谈了数日,家师深觉古文经学博大精深,但颜公子所知也不过是管中一豹,多番争辩之下,前后就会不一,这才让家师越辩越糊涂。”
吴晨有些吃惊,心道:“原来颜渊手里天天拿本书,也不全是装装样子。”道:“所以史先生才想来见蔡家小姐。”苏俊道:“蔡小姐的父亲蔡议郎是当世大儒,咱们这些士子所用的经文,大多是抄自由他编纂篆刻的‘熹平石经’。虽然蔡大人已不在世,但蔡小姐家学渊源,或能为家师答疑解惑。这原是不请之请,但于弘扬儒学有莫大干系,是以家师才不以冒昧,令弟子前来。”
吴晨道:“熹平石经?那是什么?”苏俊神情错愕,愣了半晌,才解释道:“因为儒家经文都是以竹简写成,年深日久,文字难免磨损,难免有人望文生义,以自己所学加以填补,由此所传的经文就有很多错漏,有些甚至令经文的意思前后相悖。孝章帝时,曾令大儒班固对经文进行整理。因为所有经文是在白虎观会议上进行讨论,因此称这次修订的五经正义为《白虎观通义》。由孝章帝至孝桓帝的一百余年,由于年代久远,经文再生歧义,就由蔡邕蔡大人对经文再次进行修订,并将这次修订的五经正义篆刻在石碑上。由于石碑篆刻于熹平二年,因此这次修订的经文便称为‘熹平石经’。”
吴晨心道:“原来如此。不想蔡邕竟然有这么大的名头。”心中对蔡琰不由得有多了几分敬意。说道:“这件事,我会去和蔡小姐说。”
苏俊笑道:“这件事使君答应便已成功一半了。使君大舒一口气,看来是智珠在握了。”吴晨哈哈大笑,说道:“我倒不是为这件事担心,是其它事。还记得前年十月你找我商议修建太学的事吗?当时一口应承,却一直未能兑现,心中很怕你这次还是为了上次那事来找我。”苏俊脸色一红,说道:“当时年少无知,眼见雒阳、长安先后被毁,前贤圣哲的经典毁之一旦,儒学凋零沦落,心中不平不愤,原想凭自己所学挽狂澜于既倒,现在才知自己只是井底之蛙,太不自量力了些。”
吴晨见他虽然说“太不自量力了些”,神色却沉毅决绝,想起当年他不顾性命在临泾府痛骂自己时的情形,心头一热,道:“大丈夫固当如此。人生在世,短短百年,总要轰轰烈烈的干一番事业才是。”苏俊听得热血如沸,用力点了点头。
吴晨道:“我曾听琪英大哥说,你和颜渊曾在临泾开过学堂,最后怎么不了了之了?”苏俊道:“那是皇甫郦老狐狸的奸计。他资助咱们开学堂,是想让三辅的细作以游学之名将消息传出去,幸亏程太守发现的早,不然咱们可闯大祸了。”吴晨心道:“看来你又被程游教训了。不过皇甫郦这个老狐狸,心机倒是少见的深沉。”
这时一阵风掠过,池塘旁的柳枝随风拂动,柳叶拂动亭前的滴水檐,发出飒飒的声响。天色随即一暗,扑面的风中带来一阵浓重的水汽,吴晨道:“看样子似乎是要下雨。”话未说完,一颗黄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打在石台上,崩裂成数瓣,跟着哗的一声,大雨倾盆而下。风卷着雨水瓢泼一般吹入凉亭中,两人衣衫顿时尽湿,对望一眼,大笑着跑进回廊。云仪打着伞迎了过来,顺手递上一方绢帕。吴晨接了过来,递给苏俊,苏俊也不客气,接过来用力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却忽地笑了出声。
吴晨道:“笑什么?”苏俊笑道:“我想起方才和使君在凉亭中的那席话,心中不知怎么的突然喜不自胜。或许当年董仲舒向孝武帝讲解《春秋繁露考》,李秩向光武帝讲说《赤符经》时便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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