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谁与争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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诒亭位于槐里西数里处的渭河河道旁,距夏侯惇等人的歇脚处不过六十里。.吴晨率军在前面亡命狂奔,夏侯惇率人在后面紧追不舍。下了这一阵雨,平原上已积起了无数水洼,铁骑蹄踏,泥浆纷飞。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隆隆的马蹄声。
刘晔大声叫道:“将军,追了这半天,贼子一路向南,不但队形不见丝毫散乱,而且没有一人从队中失散……”
夏侯惇斥喝道:“我军三路出击,小贼向哪个方向都要被衔尾追剿,他能向哪儿逃?不要再说了,今天追不到小贼,我决不退兵。”再不打理刘晔,高声喝道:“众将听了,前面两人一骑的就是匪首吴晨。捉住他,赏金五百,死活不论。”
敌军中一阵狂叫“他奶奶的,安定兔子就会跑。快停下来,让爷爷砍了你的脑袋。”“他娘的丑鸭蛋,不带种的就只会滚的吗?”
吴晨哈哈大笑:“两人一骑?是笑我并州没马吗?”突然掉转马头,向前急冲,追过来的敌军兵士都是大吃一惊,斜马侧进,张弓向他射击,却被他将羽箭一一挑飞。有几名兵士骑术不精,收不住势子,惊叫着直冲过来,吴晨飞起一脚将其中一人踹下战马,纵身跃了上去,向着青州军阵大声笑道:“谢河南尹大人赠马。”
这几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待夏侯惇赶到时,吴晨已与任晓两人转身而去。夏侯惇暴跳如雷,厉声叱喝着命兵士追击。但经过方才吴晨的反身突击,这时谁也不敢再发力追赶,两军总数近万人,就保持着一箭半的距离,迅速向渭河北岸奔去。
雨下了近半日,慢慢变小,视野逐渐变宽。遥目所及,数里外一条玉带渐渐浮现而出。随着战马不住前奔,那条玉带渐渐变宽,现出宽约数里的河面。河的这一边浊浪翻滚,层层叠叠,滚滚东流,河的那一边却掩在迷蒙的水汽中,看不真切。疾风细雨吹拂下,氤氲水汽缓缓流动,就像是来到了天地的尽头。
宽阔的河岸边上,隐约有数千人马辍枪伫立。风雨中,旗帜缓缓飘动,旗上的彩画虽然看不真切,但长矛战马的装束一看就知道是安定的骑兵。
这边的安定军士齐声欢呼。
任晓大声笑道:“是文师和小白脸,他们到了,他们到了……”一路上,吴晨一直担心苏则和云仪能不能成功绕过武功等地守军的把守,提前到达预定地点。现在见了他们,所有的担心都放了下来。压抑住心中的喜悦,厉声喝道:“散开,将夏侯惇的视线挡住。”
号角声震天响起,原本整齐的队形一哄而散,就像一窝蜂般向河岸边跑去。夏侯惇仰天大笑:“安定军虽然号称雄师,但前有渭河挡路,后有大军追袭,再怎么强撑也撑不下去了。众将们,今日随我大破敌军。”
笑声在蹄声中漾开,传遍整个大地,轰轰之声不绝于耳。
便在此时,数十丈远处的曹纯大叫一声:“元让,你听,那是什么……”夏侯惇止住大笑,侧耳倾听。风雨中似乎有什么闷响不住向前逼近。那声音既像是闷雷在九天不住炸裂,又像是海潮滚涌,怒啸奔腾。
刘晔惊呼一声:“是大军奔袭……”话声中,原本乱成一窝蜂的安定军向两翼散开,让出中间一块空地。随着那声音不住逼近,中间的空隙越来越大,蓦地显出疾弛而来的数千战骑。万余只马蹄溅泥踏水,水汽氤氲而起,越漫越高,到最后就如水山崩摧,天河倾覆,从天际狂啸而来,气势骇人已极。
身旁的渭河似乎都在隆隆的马蹄声中颤抖不已。
敌军看的头皮阵阵发麻。
夏侯惇大喝道:“放箭,后退!”
锣声咚咚,震天而起,但经过数个时辰的连续赶路,青州军早已人困马乏,而且又追了吴晨等人一个多时辰,前后营之间的间隔早已混乱,再加上原本追击敌人,变成落入敌军陷阱的沮丧感,令青州军大部分兵士心胆俱寒,除了曹军精锐中的精锐三千虎豹骑挚出弓箭一边射箭一边向内回缩外,其余的兵士惊叫着转身溃逃。
两支军队的距离迅速拉近,“轰”的一声,安定前锋就像锋利的尖刀般破入溃乱的敌军中,喊杀声狂飙而起。
吴晨立足在一处小丘上,双目紧盯着半里外的战场。云仪等人奔袭带起的水汽,瞬息间就如潮水一般将整个战场掩没,水汽漫天,令整个战场看起来就像是溃堤的洪水,视野所见尽是白茫茫一片。但通过观察水汽涌动的方向,仍能大致推断出两方的战术。中间不住向西翻涌的水汽显然是不住向前穿凿的安定军,两翼不住向西退却、却又杂乱无比的潮头是不住窜逃的敌军,中间缓缓后退的则应当是夏候惇的主营所在。即便是如此,却也只能是看个大概,内里究竟如何厮斗都看不真切。狂涌翻滚的水雾中,唯有万马酣战、万人齐喝、战蹄杂沓的声音不住传来,混杂在雄浑咆哮的渭水奔流声中,一阵响过一阵。
吴晨见夏侯惇的军队虽然四处溃散,但精锐却处惊不乱,心知后面必然还有决战,从怀中取出干粮,三口两口吞下,目光却一刻不敢离开战场。便在此时,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隐隐传来号角低沉的鸣响。那是安定调整兵力、再次冲锋的讯号。从整个情势来看,必然是云仪的第一波冲锋被敌军阻挡住,他下令调整兵力部署,发起下一次冲锋。心中暗暗吃惊:“云仪养精蓄锐,曹军长途奔袭人困马乏,虎豹骑竟仍能顶住我军攻势,的确是天下少有的精锐。”
猛听得号角声响,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又高了数分,所有声音瞬间都给淹没。看那战场,只见一股宽约数十丈的水雾从战场的一端利箭一般向前冲去。吴晨、王翦、任晓等人皆知“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道理,如今云仪是第二次冲击,如果不能冲破虎豹骑的防守,无疑是对士气的沉重打击。一颗心随着不住突前的阵形吊了起来。
无声无息间,两支军队撞在一起。众人只觉头脑中似乎猛然发出轰的巨响,心中尽皆惊诧于军阵奔袭威势的强劲。
那股水雾顿了一顿,向前突去。
山坡上紧张观望的安定军士发出啊的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跟着齐声欢呼。
任晓狠狠的拍了一下大腿,大叫道:“小白脸,好样的。他奶奶的,给我狠狠地打。”
王翦喝道:“不好,夏侯惇中军后退,两翼却伸了出来。他是想用两翼包抄,围困我军。”果然,那水雾如楔子一般深深**曹军军阵中,曹军中军迅速后退。两翼虽然也在后退,但速度却远远慢于中军,就像两只迅速向前伸出的手臂,向安定军后路抄去。
吴晨仰天大笑,朗声道:“该我们了。”手中长枪一举,高声喝道:“击溃敌军右翼,全歼敌军!”
“全歼敌军,全歼敌军”,喊杀声中一千多骑纵马狂奔,向曹军右翼冲去。击溃右翼,夏候惇的全军将全部挤压在渭水边上,敌军将退无可退。
猛听得前方喊杀声狂飙而起,曹军似乎已看到这支远奔而来的大军,掉转方向,向这里冲来。
“嗖”的一声,一支乱箭迎面而至,吴晨长枪一挑,将射来的箭矢拨开,一马当先,冲进敌阵。霎时间刀光暴闪而起,十余件兵刃齐向他砍去。吴晨一拉马缰,战马人立而起,那十余件兵刃齐齐落空。吴晨侧踢马腹,斜侧穿出,向身前最近的一名敌军欺去。那兵士大叫一声,长刀疾劈,吴晨长枪一挑,已将他单刀挑开,左足反踹,将他踢在马下,长枪跟着一摆,向身后扫去,蓬蓬两声,身后偷袭的两名兵士被枪杆扫中,鲜血长喷,倒撞下马。
紧跟在吴晨身后的兵士,疾踏而过,登时将那两人踏的血肉模糊。敌军齐声惊呼,向后退去。吴晨长啸一声,纵马向前追赶,猛听得前方隆隆的马蹄声响,敌军惊叫着四散分开,一排骑兵从缺口处奔突而出,是余支长矛向前直伸着,向吴晨冲了过来。这些长矛分指吴晨上下,更有两支直刺战马,显见的这些人经常联手阻击敌军将领。
吴晨大喝一声,策马前冲,长枪疾扫,那些兵士只觉手腕刺痛,长矛拿捏不住,齐声掉在地上。吴晨的长枪是如何破入阵中再刺上手腕的谁也没看清,众人心中骇然,惶然失措间,战马高速对冲的瞬间,吴晨已破入阵中,蓬蓬两声,他身侧的两名兵士已被他扫在马下。

“一队围困,二队下马,攻他的畜牲。”一名曹军将领厉声喝道。吴晨笑道:“看来你是这里的头,擒贼先擒王,看你往哪里跑。”猛夹马腹,朝他冲去。数名虎豹骑护主心切,纵马挡在那人身前。吴晨侧骑疾进,猛然间电窜而前,那数名兵士长刀还来不及劈下,已被吴晨欺入胸前,长枪枪柄戳出,蓬蓬数声,那些兵士个个狂喷鲜血,栽下战马。第二队的兵士此时已有数名跳下战马,眼见吴晨迅速向统领逼近,大声叫喊着围了上来,手中长枪疾刺,向吴晨的战马扎去。
吴晨一拉马缰,战马两蹄齐扬,“砰”的一声,踹在疾奔而来的两名兵士的下腭上。两人齐齐向后摔跌,鲜血从被踢碎的下颚狂喷而出,撒在身旁的水洼上,就像是下了一场血雨。齐攻而来的兵士顿时一颚,跟着惊叫一声,转身向后就跑。那员将领更是心胆俱寒,掉转马头,狂奔而去。吴晨大喝一声,纵马追赶。猛然间,前方那人连人带马倒飞而回,比先前的速度更不知快了多少。风雨被这一人一马带起,卷成一片泼了过来。吴晨心中一凛,策马闪在一旁。
十余丈远处,一人一骑显身于漫天风雨中,正是夏侯惇。雨滴落在他身上,被他的肌肤弹开,碎裂成数瓣散在身周,整个人就像是蒙在一层淡淡的水汽中。猛听得他大喝一声,手中的巨矛动了起来。矛尖就像是牵引着一块千斤巨石,速度沉缓凝滞,瞬息之间却直迫面门。
劲风吹得吴晨衣发齐扬,口鼻呼吸一滞,一口气硬生生被逼了回去。夏侯惇一矛之势,直是威猛之极。矛势的奇慢无比与攻势的雄浑无俦体现的淋漓尽致,而且两者速度之间的差异,直令人胸中卒闷的想当场吐出血来。吴晨侧踢马腹,向左退开两步,夏侯惇长臂疾探,巨矛在空中挽了一个枪花,嚯的一声向他胸前直戳过来。吴晨去势已尽,只得横枪封架,夏侯惇一矛戳硬生生砸在枪杆上。吴晨手臂剧震,长枪似欲脱手飞出,眼见夏侯惇错马而上,一拳向面门直轰而来。拳风激荡,雨水被拳风带起,卷成一片直向他脸上拍来,眼前当即白茫茫一片,吴晨一惊之下,一拉马缰,斜侧窜出。反手一枪,蓬的一声,与夏侯惇横摆过来的巨矛相交,金铁交击的脆响呛呛不绝,吴晨右臂酸麻,跨下战马亦被震得横移数尺。
安定军士眼见情况危急,踏着泥浆跑了过来。夏侯惇对这些兵士根本不理,长啸一声,巨矛仍是豪无花巧的向吴晨攉去。吴晨就觉夏侯惇像是一柄巨锤,而自己就是巨锤下的木钉,让他继续砸下去,必然内脏寸裂而亡。长啸一声,纵马向斜侧跑出。夏侯惇暴喝一声,巨矛直攉吴晨后心。吴晨大喝一声,不管身后巨矛,长枪从腋底疾探而出,枪尖气流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向夏侯惇面门刺去,正是从夏侯渊那里偷学来的“回马枪”。
夏侯惇厉声长笑:“雕虫小技,也敢放萤火之光。”巨矛横摆,将吴晨的长枪卷在其中。吴晨只觉劲气似刀似砭,狂涌而来,啵的一声,口鼻间呼吸被硬生生地迫了回去。手上跟着一震,已与夏侯惇硬拼一记。半边身子如受雷齑,眼前一黑,险险坠下马去。劲气跟着狂涌而起,天空密密麻麻坠下的雨线猛地向外膨胀,啵的一声,将围过来的安定兵士震得摔出数丈。
夏侯惇眼见吴晨面色煞白,长笑一声,巨矛向他胸腹间急扎而去,劲气天风海雨一般狂啸而至。吴晨和夏侯惇交手至今,内息被硬生生迫回两次,积聚在胸膛中,左冲右突,要从口鼻中呼出来,却被夏侯惇再一记巨矛硬迫了回去,浊气在胸膛越积越甚,整个肺就像烧着了一般。身周的气流在夏侯惇催逼之下,有如怒海狂潮,无休无止的狂拍而至。
此情此景,就像是又回到了和小倩隐居的荆山山谷中的那个碧潭。潭水在身周狂迫催压,口鼻间呼吸停顿。似乎一切都要停顿。便在这时,头顶心猛地一阵冰凉,先天真气决堤洪水般从顶心狂灌而下,水银泻地般在体内流蹿。所到之处,精神气力勃然而兴,沛然而起。征战数年来与所有敌人交手的一幕一幕,闪电般在眼前浮起落下——吴晨苦练数年的“天人合一诀”,终于在夏侯惇狂猛无比的战力催逼之下,突破重重障碍,达至大成。
夏侯惇却不知自己巨矛之下的人,体内已起了如此巨大的变化,长啸声中,巨矛仍是狂飙向他胸腹。原本重逾泰山的一式,此时在吴晨眼中已再不似方才那般无懈可击。身子向后一侧,已躺在马背上,左手疾探,一把抓住巨矛的矛杆,借着一拉之力,将夏侯惇的巨矛向前送去。身子游鱼一般滑出马背,向夏侯惇胸腹间欺近。夏侯惇想不到吴晨竟然会采用这种招数,这时巨矛已被他送在外围,难以回矛招架,当即怒喝一声,重心后压,向后侧倒。吴晨跃至他上方,一枪破空而下,向他狠狠扎去。夏侯惇怒叱一声,左手握拳,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砸上枪杆侧沿。
“轰”的一声,吴晨翻身后退,落在战马上,夏侯惇闷哼一声,**战马连退数步。这是吴晨自方才交战以来,第一次占据优势,仰天长啸一声,枪势滚滚展开,排山倒海般地将夏侯惇卷在其中。夏侯惇仍不知吴晨武功大进,暴喝一声,挺矛和他抢攻。
“叮叮当当——”
枪矛相交,暴起一串串清脆的金铁声。两人四周劲气狂涌,身周数丈方圆,无人可以立足。那些兵丁只能站在数丈之外,为主帅欢呼大喝。
“蓬”的一声,两人交手第六十七次时,夏侯惇跨下战马悲嘶一声,前肢弯曲在地上,眼鼻之间鲜血淋漓,竟是被活活震死。夏侯惇惊呼一声,纵身向后跃去。吴晨双手握枪,向上疾挑,直取夏侯惇小腹。夏侯惇跃空闪躲,已再无借力之处,只能厉吼一声,长矛闪电下压。
金铁交击,脆响响彻河岸,劲气水波纹般狂掀而起。
夏侯惇喷出一口鲜血,向后抛飞。安定军中暴出震天的喝采声,曹军军士则是齐声惊呼。便在此时,猛听的河面上传来数十人的叫喊声:“敌军的木筏已找到了,快到河岸这边来。”
吴晨转头向河岸望去,不知何时河面上已漂过来数十只木筏。心中一惊,已想明白。夏侯惇明知此战必败,将军队分成左右两翼,是用右翼吸引自己突击,左翼则沿河寻找苏则、云仪等人转移时用的木筏。等找到木筏,再乘其逃往渭河南岸。心中想明白这节,当即大叫一声:“拦住他们!”纵马向夏侯惇背影追去。
夏侯惇虽然步行,却是极为神速,吴晨在身后紧追不舍,那些虎豹骑从左右逼了上来,都被他加力跃过。夏侯惇的背影越来越近,但两人离河岸也是越来越近。猛听得河面上一声大喝,羽箭急雨般兜头撒了过来,吴晨挥舞长枪,将及身的箭支一一挑落。筏上的箭手原本也没想要射死他,只是想阻延他追上夏侯惇。他挑箭之时,一叶木筏从河面上急撑过来,夏侯惇长啸一声,纵身向筏上跃去。吴晨眼见追之不及,长枪脱手而出,横过十余丈的距离,闪电般向空中的夏侯惇追去。河岸上数十名虎豹骑齐声尖叫:“夏侯将军小心!”
一人猛地从木筏上急跃而起,迎向空中的长枪。
“砰”“蓬”两声,夏侯惇跃上木筏,空中那人被长枪震得狂喷鲜血,身体失衡,坠落水中。
夏侯惇惨叫一声:“子和,子和……”原来那人竟是虎豹骑的统领曹纯。夏侯惇哭叫着就要扑进水中,却被左右亲卫齐齐拉住。夏侯惇嘴角血流不止,奋力向前攀爬,却被亲卫死死抱住。木筏越去越远,渐渐隐入河面氤氲的水汽中,惟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隐隐随风送来。
岸上的虎豹骑见主帅逃窜,士气崩溃,当即土崩瓦解,沿渭水溃散。王翦、云仪等人率军尾追而去。
不知何时风雨已经停了,一轮红日低悬天际,照得万里江山一片血红。吴晨驻马渭河边,战马的长嘶、震天的喊杀声渐渐远去。血红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自己一个活物,感受着大战后的余韵。
遥目远望,红波数里的渭河对岸,正是汉朝廷在西北的重镇——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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