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他乡故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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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遂自视极高,性子又爱迁怒旁人,否则当年被董卓击败,何以却鸩杀同盟的北宫伯玉与李文侯?昨晚葵园峡之战,韩遂将错处全推在张猛身上,以为未能将吴晨一鼓而歼,全是张猛堵截不力所致。.含怒质问,张猛不但没有一丝忏悔之心,反倒怪自己驰援不力,如同当年与北宫伯玉李文侯商讨战事,被二人同声指责时一般,胸中愤懑难当,杀意巨盛。但见他面色铁青,双目厉芒闪动,袍袖鼓荡,无风自飘,原本高大的身形似若又拔高数寸。
张猛知韩遂动了真怒,出手必是石破天惊的一击,气凝神聚,全神戒备。
段规轻咳一声,道:“州牧大人息怒,此事全是规疏于计划,小贼乘虚而入,不但累得大军仓惶逃命,还连累了张大人一同撤军!规心中惶愧,正是负荆请罪而来。”向前迈出半步,与张猛隐成左右夹击之势。韩遂分心对付段规,气势顿时弱了几分。
成公英急忙道:“将军千里赴援,虽信陵窃符救赵,不足以喻。昨晚小贼侥幸胜了一场,但依为后方重地的定西被陇西大军攻占,贼军粮草器械运补不及。三方和衷共济,小贼死期不远。因此今日虽小败,他日必定大胜,将军无需太过自责。”
韩遂心神一动,暗道:“公英说的不错。此时还需仰仗这些废物,未到将他们全宰了的时候。今日之仇,灭了小贼后,再和他们一一算过。”强压下怒气,哈哈一笑,道:“公英说的有理。段将军,‘湟中王’身子可还好?”
宋建自称“河首平汉王”,相熟之人却都称他“湟中王”。段规见提到宋建,急忙躬身施礼:“我主龙体安康,多谢州牧大人挂念。”
韩遂仰天大笑,紧走两步拢住段规肩膀,感叹道:“当年与‘湟中王’一同起兵申讨‘十常侍’,其时犹是少年气盛,转眼间已是悠悠二十载,一同起事的故人渐多凋零,而我也已两鬓斑白,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闻听故人身体健好,心中甚是喜悦。段将军不如随我一同回榆中,与我多讲讲‘湟中王’近况。”
段规想起昨晚安定骑兵左冲右突所向披靡的情景,心头犹有余悸,寻思道:“看来去榆中比较安全!”点头道:“我主若知故人如此挂念,心中也当十分欣喜!”
张猛暗暗冷笑,心道,段规,就看你如何死法!淡淡的道:“那就不远送了,几位好走!”拱了拱手,转身叱令军士进营寨。段规鄂道:“张大人不与我们回返榆中?”张猛道:“不了。昨晚大战,兵士死伤惨重,有些不死的,也是疲惫难当,我军就在此暂时休息,天明再定去留。”韩遂笑道:“莫非文则嫌我多有怠慢?”雷赭突然嘿嘿笑了起来:“怠慢倒不敢说,只是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人前车不远,还是谨慎些为妙!”
段规心中一惊,暗道:“韩遂每逢战败,必寻人作替罪羊。拉我去榆中,莫非想向我下手?”一股寒意直冲脑际,冷汗涔涔而下。
韩遂仰天厉笑道:“是谁教你于主公面前抢话?悖礼家奴,要你何用?”众人只觉眼前人影晃动,韩遂已欺身至雷赭身前,右手箕张,迅捷无伦的抓向雷赭咽喉。指风嗤嗤,若被抓实,喉咙必然爆裂。雷赭惊呼一声,抽步后退,却被韩遂左手揪住前襟,一股巨力扯来,雷赭身不由主的向韩遂扑去。
张猛厉喝一声,大刀疾剁向韩遂右肩。韩遂若继续追击雷赭,必然躲不过身侧这一刀。张猛正是要逼他放手雷赭,侧身自救。
韩遂冷哼一声,侧身闪至雷赭右侧,改爪为拳,一拳击在雷赭右侧肋骨。雷赭惨呼一声,向张猛的方向抛跌过去。张猛圈转长刀,击向雷赭后方,阻止韩遂追击。韩遂揽手后退,洒然道:“悖礼家奴,我已替文则教训了。”
“嘭”一声,雷赭旋跌着瘫倒地上,面色青灰,七窍溢血,显是脏腑已被震碎。张猛心头狂怒,正待发作,猛得见对面火把光闪动,无数人马齐涌而来,心知韩遂救兵已至,己方新败,将士疲惫,士气低落,绝非韩遂这些生力军的对手,厉声喝道:“走!”
韩遂冲着张猛的背影冷笑道:“不远送了。”成公英低声道:“明公……”韩遂将手一摆,冷冷的道:“公英不必再说,我自有主张。今晚就在此安营扎寨!”
段规深鞠一躬,道:“大人代张大人教训悖礼家奴,劝诫‘亲君子远小人’之道,规佩服之至。但如今小贼势强,正是三方和衷共济之时,规愿效鲁仲连,劝解两家!”
韩遂微微一笑,道:“文则气头之上,将军入寨劝解,恐怕他会迁怒于你。公英,带段将军下去歇息!”成公英低应一声,领着数名兵丁架着段规走了开去。韩遂冷哼一声,瞥眼张猛的营寨。
张猛将帅营筑在一处土坡上,以居高临下之势,俯瞰整片旷野,其余营帐散布土坡下。营帐之间错落有致,连环嵌套,以群星拱卫之势列在帅营周围。
韩遂绕着张猛的营寨转了半圈,忽得走上一处土坡向营寨中观望。此时月亮已沉入西边的马啣山,日头还没有出来,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满天星月无光,浓重的夜色如一团万古不化的黑墨,沉沉的笼罩在天地间。张猛营寨中一片漆黑,唯有几处灯火稀落的亮着,寨墙上的兵士抱着长刀蜷缩在寨垛之后。偶尔从营中传来几声马嘶,也隐隐透着一股深深的疲倦。
韩遂嘴角的冷笑越来越浓。
身后一阵马蹄声响,韩遂不用回头也知是成公英到了,冷冷的道:“公英可是来劝我的?”
成公英跳下战马,神情凝重的奔上土坡,道:“明公,属下思来想去,始终觉得有些不妥?”韩遂晒道:“有何不妥?击杀张猛的谋士,已经和他撕破了面皮,今日不杀他,迟早有一日他会来杀我。他与小贼一战,兵疲将乏,士气低落,正是天赐良机。古人有言:圣人不得违时,时亦不可失也。此时不取他,老天爷都不会答应!”
成公英急促的道:“不是张猛,是吴晨,属下觉得今日安定军行止有些古怪!”韩遂一愣,皱眉道:“公英,你的话我不太明白,能否说明白些?”
成公英一字一顿的说道:“吴晨用兵如狼。时机不利,即使身在冰天雪地,他也绝不会动一动。但只要时机有利,他就会奔突而出,一口咬住要害,猎物不死,绝不松口!”
韩遂想起与吴晨的数次交战,确如与恶狼交战一般,眉头不禁皱了皱。
“昌平之战,马超追出四十里杀死程银;渭水之战,小贼不惜顺水漂流二十里活捉韦端;中宁之战,更是追了明公百余里!而他纵敌不追时,多是在窥伺另一个更大的目标。如秦安之战,放弃追击马腾是为了突袭陈仓;槐里之战,从右扶风秘密撤军是为了全歼韦端!”
顿了顿,成公英面色凝重的道:“小贼弃张猛不追,必是另有所图,而这所图比全歼张猛更令他心动!”
韩遂变色道:“榆中,小贼要攻榆中!”成公英摇了摇头,缓缓道:“攻下榆中又能如何?七里河以西仍是明公领地,明公退回七里河,小贼依旧腹背受敌。这样的事他决不会做。由此推断,他的目标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双目一顺不瞬的望着韩遂。
“明公,你!”
韩遂心头巨震,愕然望向成公英。明灭的火把光中,成公英神色凝重。
半晌,韩遂才舒了一口气,哑声笑道:“既知小贼目的所在,可以此设局,将小贼引入彀中,一举歼灭。”
成公英摇了摇头,道:“依属下推断,小贼知明公必来增援张猛,因此放弃追击,将军队藏身两侧山谷,再派人于山头处窥视,静等我军露出破绽。我军在此耽搁了许久,小贼部署当已完毕,他这一击,必是雷霆万……”
“钧”字还未出口,尖锐的号角声在半空炸开,无数黑影从数里外漆黑的旷野中狂涌而出。万千火把光挥舞晃动,昏黄的火光中,安定骑士的战袍随马蹄溅起的尘土一起猎猎飘舞,直如千军万马从云雾中奔突而出一般。
韩遂厉声喝道:“公英,你率八百兵士结羌斗布阵,阻击贼军正面突袭。韩藉,你率强弩兵伏在巨橹下,听我号令起军射击!其他人随我驻守两翼,安定前锋败退,听我号令追袭,今日就报小贼追击百里之仇!”
安定锋锐奔袭越来越近,起始时杂乱不堪的细碎马蹄声,渐渐汇成整齐划一的隆响,直是惊天动地,震耳欲聋。成公英等人皆知,若被安定正面突破,必是两翼夹击,中间凿穿,后果不堪设想,当下齐声应令,率兵向前奔去。
低沉的牛角声在旷野中回响,西凉军营盘立时动了起来。
韩遂跨上战马,高踞土坡之上,冷眼瞧着急速逼近的安定前锋。两军相接越来越近,忽听得身后连着几声惨叫,韩遂急转身后望。不知何时身后已涌来二、三十匹黑色的战马,马上的骑士身着黑色的皮甲,在夜色的掩映下急速奔来。这些人速度极快,奔袭的声音更是被前方数千战骑冲锋的声音压了下去,若不是亲卫临死前发出惨叫,这些人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冲到身后。
韩遂心头一寒,情知此次伏击确是以自己为目标。吴晨以前军吸引自己的注意,将西凉军主力引在前方,后方派出精锐偷袭自己,只需将己击杀,西凉军将一败涂地。自方的应对完全落入小贼的算计之中,这种被人看穿看透的无力感,令韩遂毛骨悚然。想到如今小贼正在黄家山或马啣山某处山上窥视自己,更有一种如坠冰窖的无力感。
那领头的一骑奔袭速度极为惊人,瞬息之间催马到了土坡下,血色的大戟挥动,将迎面阻截的数名兵士齐腰斩断。韩遂厉声喝道:“阻住他!”身旁的十余名亲卫手挺长矛从左侧兜截而至,那人嘎嘎笑道:“韩遂,你连我们到了**后面都不知道,还想追击大哥,我看你是梦还没醒吧!”双膝一夹,战马陡的人立而起,就这缓的一缓,已让开从左侧包抄的西凉亲卫。战马前蹄落地,大戟顺势疾劈,劈入前方疾刺而来的长矛矛尖。“嗤”的一声锐响,戟尖直破至矛尾,跟着劈入胸膛。那名西凉亲卫被从中腹剖开,两片尸首倾翻地上,脏腑“哗”一声落到马上。从右侧兜截而至的西凉兵丁眼见此景,无不胆寒,其中几人更是哇的一声呕吐出来。赢天催马而进,侧身避过左侧横劈而至的大刀,戟尾横抡,两马交错之间,戟杆狠狠扫在那人背上。“咔啦”一声,兵丁脊椎断折,喷出一口鲜血,上半身直折着随战马从赢天身旁窜过。
韩遂眼见此人凶悍无匹,战术更是灵动,总是绕过众人阻截,击杀落单的兵丁,想来这跟着来的二十余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果然,那人一戟将一名兵丁戳下战马后,高声大喝:“超哥,快过来,韩遂在这里,这里龟儿子太多,我冲不过去。”
夜色之中隐隐传来一声长啸,韩遂心惊道:“莫非真是马超增援小贼?”心头大怯。猛听的人喧马嘶,前军和安定锋锐已接上阵。安定前锋虽然精锐,但在身长数丈的羌斗的羁绊下,冲击力大减,突进阵中十余步已难有寸进,大部分兵丁返身向左右两侧绕开,中间空隙处隐隐可见数百战骑于百步之外仰蹄践土,跃跃欲前,只待道路让开就发起冲击。若让敌军持续不断的冲击,即使羌斗阵再加厚数十丈也难以支撑,敌军返身让道,却正是射击良机。韩遂厉声喝道:“射!”
身旁的传令兵举起号角,正待发号,一骑突然从身后奔至,马上之人手起刀落,将司号兵斩于马下。来人面容粗犷,神色坚毅,正是庞德。韩遂知不是这背主家奴的对手,被他迫在身旁只怕有性命之忧,急忙催马奔向坡下。身后劲风猛然间巨石般撞来,韩遂拨马向左侧斜蹿,反手一刀撩向背后。
“呛~~~~~”一声巨响,排山倒海般的真力狂涌进经脉,韩遂半边身子麻痹,胸口难受至要吐出血来,身子在马上晃了晃,险些掉下战马。跨下的大宛良驹亦是悲鸣一声,被震得向左侧斜蹿半丈。韩遂侧身后看,身后一丈远处,一匹白马人立而起,奋蹄长嘶,马上那人被马身挡住面目,看不出是谁,只能看见一杆银枪从环辔间斜探而出。韩遂心中说不出的恐惧,暗叫声:“不好,马儿真来了!”厉声向亲卫喝叱道:“顶住,后退的统统杀了。”亲卫手持长矛挡在韩遂身前。韩遂一夹马腹,催马向张猛的营寨奔去。
蹄声隆隆响起,安定铁骑已发起第二波冲击。西凉号角同时吹响,号声低沉徊鸣,却是大军撤退的指令。韩遂知一定是庞德取得号角,假传号令,暗怒道:“背主家奴,迟早有一日拿你的人头祭旗。”连加两下马鞭,向前方疾驰。前方指挥的成公英等人听闻号令尽皆愕然,回望土坡,只见尘土飞扬,旗帜散乱,不见韩遂踪迹,心知后方被人突袭,急忙回身后援。安定锋锐趁机突击,西凉军指挥紊乱,各自为战,在威猛无俦的冲击之下,兵丁四散逃逸,溃不成军,大批西凉兵丁向身在近旁的武威营寨涌去。

张猛知此时若放西凉残兵进营,必然被吴晨尾随追击,而且这次绝不会只追击数里,能否保得命在都是问题。全身披挂立于寨门上,高声喝令道:“放箭,乱兵统统杀掉!”西凉兵却只顾逃命,蚂蚁一般向营寨涌来,有人更是顺着寨垒攀爬而上。张猛挥刀砍翻数名爬寨的兵士,武威兵士也知能否保命全在能否守住营寨,刀砍斧剁,长矛戳刺。
韩遂挥刀劈死身前数名挡路的兵丁,强挤到营寨下,厉声喝道:“我是韩文约,把寨门打开!西凉武威互为唇齿,文则当知唇亡齿寒之理,我军败退,文则难以身免!”张猛高声应道:“猛知唇亡齿寒之理,大人也当知王霸之事。安定军还未疲乏,大人请再战过。只待安定后力不继,猛自当与大人左右夹击小贼!”
建武四年,刘秀命马武、王霸征讨当时占据山东、豫东、苏北、皖北大部的刘永。刘永命大将周建苏茂与之相抗。马武围周建于垂惠(今安徽蒙城东北),苏茂为解周建之危,率四千兵丁偷袭马武粮营,马武回援时被伏兵击溃,率残兵逃向王霸军营。王霸拒不开营,并下令凡奔至营寨附近的汉军皆杀无赦。马武无计可施,只得返身和刘永军拼死相搏。两军激战半日,王霸见敌军将士已十分疲惫,尽起营中精锐杀出营门,大破苏茂周建联军。张猛此时引用王霸之事,显然没有一丝开门的意思,韩遂心头怒恨,却是奈何张猛不得,拨转马头向西窜去。此时西凉军已被冲散,乱兵六神无主,四处乱窜。韩遂在亲卫护送下,杂在人群中,身周尘土弥漫,视线迷蒙不清,耳中尽是兵丁的惨呼哭嚷,无主的战马不时在身旁狂嘶而过,心头说不出的惶恐。
猛听得身后马蹄声响,一人高声喝道:“明公,等等属下!”
韩遂听出是成公英的声音,勒马停在一处草坡下,成公英率着一干人奔了过来。此时天色微明,只见子侄辈韩籍、韩裳等人也在人群中,韩遂心中稍定。成公英奔至身前,向韩遂深作一揖,道:“明公无恙,属下大幸。”
众人灰头土脸,神色仓惶,袍甲血迹斑驳,人数更是不满百人,凉州苦心经营的数十载在韩遂心间一一划过,从最巅峰时期的领袖数十万部曲,势力跨越凉州三辅,到今日的不满百人,所遇挫败无过于此次,心中不由大恸,哑声道:“前方锋锐呢?”成公英低声道:“已被段明率军击溃。”
韩遂急怒攻心,仰天厉声笑道:“一时大意,竟为乳臭小儿所辱。我军后方未失,敌军腹背受夹,胜败之数尚未定!暂且让小贼嚣张一场,至榆中后再与小贼算账!今日之耻,他日当千倍万倍以报!”
远处闷雷般的马蹄声响起,初生的朝阳映射下,滚动的尘头中金属寒光不住闪动。众人齐声惊道:“贼军追来了!”韩遂寒声道:“怕什么!贼军以强弩扬名,昨晚之战却以长矛冲锋,可见成纪被断对小贼打击之巨。我军箭弩齐备,贼军不追来便罢,追来就让他来得去不得!”
众人见韩遂重现雄心,心中亦是大定,一干人拨马向榆中的方向驰去。庞德、王翦等人远远望见韩遂的身影,纵马狂追。那百余人人数虽少,却是西凉精锐,马术箭术极精,每逢安定追兵杀近,必返身以劲箭射击。连着两次冲锋被击退后,庞德命令控制马速,忽快忽慢的在西凉军后吊着,虽保持在一箭之地外,但只需西凉军稍露懈怠,就可冲击而上。
韩遂也正是要这一箭之地的距离,战马奔袭如此长距离的时间,已足够他逃进榆中城。两军一前一后,片刻间已穿出高崖之间数里长的葵园峡。再奔得半个时辰,雄伟的榆中城已出现在地平线上!
韩遂起自金城郡新安县,却是在榆中一战成名。中平二年十一月,董卓、鲍鸿于美阳大破韩遂、边章联军,韩遂退至榆中。张温令周慎追击韩遂,韩遂以成公英镇守榆中,亲率大军绕道葵园峡,于此截断周慎的粮道,周慎丢弃辎重撤军,韩遂趁势杀出,大破汉军数万人,朝野为之震惊。仓皇逃命之际再见榆中,只觉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榆中城墙南北长三里,东西长四里半,西南十里是高度位于雪线以上的啣山,七里河由此发源,向北奔流,沿榆中城西北半里外蜿蜒而过,汇入西北三十里处的黄河。而那处正是黄河大“几”字的第一个拐弯。
晨晖之中,榆中城旌旗招展,矛戟生辉。韩遂只觉筑城的每一块青砖都是如此的亲切。急抽数下马鞭,一边催马一边高声喝道:“开门!”众人亦跟着高声喊道:“开门!”
一人高踞城头之上,大声喝道:“凉州大人,榆中城门绝不会再为君而开。安定大军已近,免君自误,请君绕行!”喊话那人年纪在二十上下,身高七尺,脸型瘦长,面相清雅,一身青衣立于朝阳之下,自有一股儒雅不群的气度,正是扶风人苏则苏文师。
去年三月,吴晨以私通程银罪将韩至、师亮等人斩首,抄没韩家、师家家财入府库。因三辅战乱避乱师家的苏则连夜逃出临泾奔入榆中。至五月张横中计自杀,榆中并入安定版图,苏则又跑到金城(今甘肃省兰州市西)。西凉兵四处抓壮丁时将苏则抓入军中,韩遂以其才学任命为军司马。昨晚追击吴晨,大军倾巢而出,榆中空虚,韩遂特意超擢苏则为行榆中城守,不想正因这一任命,却被其拒在城门之外,韩遂如何能不气?厉声喝道:“苏文师,我待你不薄,你如此对我,你……你算对得起我……”急怒攻心,“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成公英高声道:“文师,州牧大人或有不当,但身为臣子,当应嘉善自勉,宽体苦衷。何况大人擢你于军旅,任命于落魄,知遇之恩未报,文师却效小人嗜主于危难,岂非令世人齿冷?”
苏则高声道:“公英不必再言,今日之举实出无奈。追兵已近,众位还是赶紧绕行榆中,否则难免自误!”成公英道:“听文师之言,似有苦衷……”韩遂咆哮道:“不用和这背主家奴再说废话。守城兵将听着,斩杀苏则,献城来归的,赏金五千斤!”城墙之上却是丝毫没有动静,韩遂仰天惨呼,张弓搭箭,一箭向苏则射去。
“嗖”的一声,一件斗大的物什从女墙下飞出,正面迎向羽箭。羽箭射在物什上,被其带着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篷”的落在韩遂脚下,接着在地上滚了几滚。韩遂战马受惊,惊嘶一声,人立而起。成公英在一旁看得真切,那件物什竟是一个满面惊恐的人头。虽然经此一摔脸上沾了些灰尘,但眉目依然非常清晰,正是武威太守邯郸商。张猛出力助韩遂攻击安定,条件之一即是韩遂派人对付邯郸商。韩遂也怕邯郸商在武威挚肘张猛,起兵之始便命阎令刺杀邯郸商。此刻邯郸商的人头在榆中出现,躲在雉碟下的人已是呼之欲出了,即令成公英身经百战,也觉得此际脊背阵阵发凉。
韩遂拉住马缰,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头,面色瞬时一片死灰,惨啸一声,纵马向北狂奔。成公英等人急忙跟在身后。绕过榆中城,韩遂径向西行,直到七里河边,才缓缓停下战马。成公英急忙命众人搭建浮桥,自己催马来到韩遂身后,低声唤道:“明公……”韩遂仰天长叹道:“众叛亲离,莫非这就是众叛亲离?”语声中说不出的悲凉。成公英道:“背离明公的,皆是鼠目小人。明公还有我们,如何能算众叛亲离?”韩遂霍然转身,满面泪水纵横,额上白发斑驳,片刻之间似乎就苍老了十余岁,苦笑道:“公英不必安慰我,我是真的老了。”
其实丽日当空,普照大地,榆中城矗立光线中,气势无比的雄伟。遥想当年纵马呼啸,驰骋沙场,如今众叛亲离,狼藉窜逃,只觉天下之大,却无容己一身之处。心中凄凉无比,终于哽咽出声道:“我老了,公英还年轻,去投吴晨吧!马超不是他对手,钟繇不是他对手,我也不是他对手,今后这天下会是他囊中之物吧。公英不必因为我耽搁了自己的前程!”
成公英翻身下马,双膝跪在韩遂身前,大声道:“明公待属下恩重如山,属下自幼失慈,明公抚养**,教授武艺,超擢提拔,属下就算死也不会背叛明公。今吴晨虽然势大,却有钟繇虎视于汉阳,难以举兵远袭。若派兵镇留金城,少则难以保住诸县,多则挚肘用兵三辅,其势难以两全。明公于羌、氐多有恩义,且暂时隐忍于羌中,以待钟繇之变。安定三辅征战,明公就可招呼故人,安抚羌胡,其势仍有可为!”
韩遂望着成公英刚毅冷峻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暖意,鼻中一阵酸涩,动情的说道:“疾风方知劲草,岁寒乃见松柏,古人诚实不我欺!”
韩籍高声道:“明公,贼子追来了,快些上桥!”韩遂仰天长啸,高声喝道:“小贼,今日就让你猖狂,咱们走着瞧。”纵马冲上浮桥。成公英高声喝道:“兄弟们先过去,我抵挡一阵!”
西凉兵争先恐后的涌上浮桥。成公英仗刀挡在最后。此时王霆、云仪等十余人都已追至,眼见西凉众将在前,王霆骤马奔上浮桥,举刀劈向成公英。成公英哈哈长笑,一刀撩向空中的长刀。
金属撞击的脆响响彻旷野,王霆跨下战骑长嘶一声,连退数步。成公英冷峻的面容升起一丝坨红,但双足稳稳踏在桥头,竟是一步不退。
王霆高声喝道:“贼厮鸟的,好大的力气,再来过,老子不信拼不过你!”催马而上,仍是原式劈下。“镪”一声脆响,王霆再退数步,成公英面色苍白,嘴角逸出一丝鲜血。王霆大怒道:“再来,再来,我就不信拼不过你!”云仪此时飞身赶到,厉声喝道:“王胡子,你玩什么,叫你抓韩遂,不是叫你跟人拼臂力!抓不到韩遂,看大哥怎么收拾你!”
王霆赫然一惊,对成公英道:“贼厮鸟的,老子看你是个好人,让路,老子不难为你!”成公英艰难的摇了摇头,王霆大怒道:“老子那十篇军规还没抄完,放走韩遂老子要被罚抄多少份军规!”纵马踏上浮桥。成公英向后退了几步,回身看见韩遂离对面不过一丈距离,凄声长笑道:“明公,公英先走一步了。”飞足疾踏,脚下浮桥寸寸断裂,连踏数尺后,“轰”的一声闷响,浮桥终于断裂,桥上众人齐齐跌入水中,溅起半丈余高的水花,河水打着急速的漩涡,卷着众人向下游漂去!
韩遂凄声唤道:“公英,公英……”云仪纵马驰到河边,急声唤道:“王胡子,王胡子,你死哪去了?”十余丈外传来王霆气喘吁吁的声音:“小白脸,老子在这里,快拉老子一把!”云仪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王霆匍匐在一处河岸下,左手揪住岸旁长草,在水中载浮载沉。云仪急忙跳下战马跑向王霆。
韩遂在对岸厉声喝道:“回去告诉小贼,今次之仇我一定会报!”拨马向西窜去。王霆拉着云仪的手爬上岸,喘着粗气道:“贼厮鸟的,逃命也逃得这么嚣张!”云仪一个暴栗敲在王霆脑袋上,喝斥道:“还不是因为你,不是你贪玩,韩遂这次死定了。如今韩遂跑了,我看这回是你死定了!”
王霆急忙道:“好兄弟,你不说,我不说,谁个知道是我贪玩放走了韩遂!好兄弟,你就救救哥哥。哥哥给你磕头了!”双膝跪地就要给云仪磕头。云仪闪到一边,急声道:“算我怕你了!”王霆仍是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响头,向众人道:“兄弟们,你们一定要当什么也没看见!”众人又好气又好笑,七嘴八舌的应承一声。
“韩遂呢?抓到没有?”赢天催马奔来,老远就冲着众人大声喊道。王霆向云仪眨了眨眼,云仪无奈的应道:“被那老小子跑了,跑过河了!”赢天气急败的道:“老乌龟跑得还够快!兄弟们待这干嘛,快渡河去追啊!”众人齐应一声,沿河而走,寻路渡河,赢天另派一人急速回报庞德韩遂渡河逃走的消息。庞德不敢怠慢,派人将消息火速送往吴晨。吴晨带着彭羕荀谌众人于午间赶到榆中,庞德率众人在城门处迎接。
吴晨跳下战马,向庞德、王翦等人点头示意,一眼瞧见跪在众人末尾的苏则,朗声大笑,疾步走上前扶起他,笑道:“听说文师已经走了三回了,今次还走吗?”苏则赧然道:“不走了!”
吴晨拉着苏则的手走到榆中城门之下,拍着城门说道:“重新得回榆中虽然很开心,但能得文师相助,实胜得榆中百倍!”苏则赧然道:“属下无德无能,只怕当不起明公称赞!”
吴晨哈哈大笑道:“文师过谦了!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能不能请文师告诉我?”苏则抬头,只见吴晨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神色真挚而热烈,只觉心头暖意滚滚,几乎潸然落泪,急忙低头道:“只要是则所知,则知无不言!”
吴晨缓缓说道:“我想知道文师三次弃我而去,今次却献榆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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