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汉子忽然面色微变，咬紧牙关，鼻中呼出重重的粗气。他这番样子，鬼夜却是从小便见惯了，当下便不出声，只是看着他，眼神中露出了关切之意。
白面书生喘息了片刻，脸部神情才渐渐放松了下来。他见鬼夜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豁达一笑，道：“每日都要这般折磨数次，早习惯了。”神色如常，似乎体内的那些苦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鬼夜咬了咬嘴唇，忽然道：“白大叔，当年那一棒，让你失去了所有的一切，权位，名望，武功，自由。。。你这些年躺在这里，心中，便没丝毫的恨意吗？”
这问题问得极是唐突，白面书生不由得一愣，他细细端详了鬼夜半晌，才道：“这个问题只怕憋在你心里已经很久了吧？只是你通透人事，怕伤了我的自尊，故才一直隐忍不问，今天却为何又突然提了出来？”
鬼夜低下了头，轻轻道：“白大叔，明日我便要离开这里，所以今天，是特地来向你道别的。”想到过了明日，恐怕便再也见不到这个在魔域中对自己极好的人，她心中不由得有些不舍起来。
哪知白面书生却是爽朗一笑，眼望着屋顶，淡淡道：“原来如此，这些年间，我将自己所学的兵道全都交给了你，此刻魔族放你自由，只怕日后他们要头疼不已了。”说到这里，竟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好半天才止住了笑道：“我被一棒子打残废了，他们便把我抛弃在这里，却不想我躺在炕上还教了个女弟子，出去又要闹得他们鸡犬不宁了。”
鬼夜看着他，只是微笑不语。白面书生的眼中，不知为何，竟掠过了一丝温柔的神情，轻轻道：“当年我躺在这炕上，日夜不得安宁，我的心中也恨过。我恨大圣当年为什么那一棒不直接打死我，反让我整日受这无尽的折磨；我恨那练长老为什么要多事来替我卸那棒劲，害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恨魔族中人薄情寡义，倒是当年和我嫌隙不断的浪大哥反倒来照顾我。。。我当年便是每日躺在这里，除了恨，就是怨，直到有一日。。。”
他转过头看着鬼夜，忽然叹了口气，道：“可惜，有些事情，现在便算是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我现在躺在这里，什么都不恨了。那一棒，打掉了我的全部，却也打掉了我和她之间所有的怨恨。如今我躺在这炕上，却把那是非善恶，看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世路风霜，吾人炼心之境也；世情冷暖，吾人忍性之地也；世事颠倒，吾人修行之资也。”
说到这里，白面书生的眼中，竟透出阵阵豪意，便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金戈铁马，领军与正道相争时的样子，只见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忽然闭上双眼,大声道：“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无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哈哈，快哉快哉，老天爷，你便让这我二十年躺在炕上，我还是一般地信你，我知你待我不薄，哈哈。”
这份豪情快意，鬼夜看在眼中，却也极受感染，不由得微笑道：“志之所趋，无远勿界，穷山距海，不能限也；志之所向，无坚不入，锐兵精甲，不能御也。白大叔豪情不减当年，却不为魔族所用，真乃魔族一憾事。”
白面书生睁开双眼,二人对视片刻，彼此眼中，俱是阵阵笑意，却听屋外的浪涛天忽然冷冷道：“病危乌获，虽童子制梃可挞；腐臭王嫱，唯狐狸钻穴相窥。躺在炕上还整天做那白日梦，当真是可笑之极。”
乌获乃出了名的力士，但病危时，却连小童都能轻易将其打倒。王嫱乃出了名的美女，但死后尸体腐臭，便只有钻洞的狐狸才会看她。浪滔天忽然抛了这么两句话过来，显然是挖苦白面书生此刻的自不量力。
白面书生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骂道：“这浪秃子，整日里便与我过不去，别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便只会往外吐狗屎。”见鬼夜捂嘴在边上偷笑，不由得喉咙里干咳了一声，才道：“明天什么时候走？”
鬼夜轻轻咬了咬嘴唇，道：“魔姬催我去帮她破了孤铁城，看样子明日一早便要让我动身了。”当下便把先前与魔姬的对话一一说了。
白面书生脸上的神情却无丝毫变化，也不插口，等鬼夜说完了，才道：“那孤铁城若是换了旁人去破，便是给他百万大军亦不得其法。但让你去破却是易如反掌，魔姬年龄虽与你相若，但用人看事，却极是通透，日后必是你的劲敌。”
魔姬城府极深，鬼夜又岂能不知，当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却听白面书生又道：“你兵法尽通，按理日后若是用兵，便再无能制你之人。但世事却无绝对，若有那运气极好之人与你对阵，那便要万分的小心了。”
鬼夜微微一笑，心中暗道：“行军打仗若是想凭运气来与我决胜负，那便太小瞧我鬼夜了。”心里这般想着，却听白面书生又道：“魔姬虽然给了你十八日的期限，但她与你之间的时间，却都是极为紧迫。你破了孤铁城，拿下嵇铁茹，银月势必要衔尾紧追，到时只怕你要摆脱他，却是大大的不易。”
他这一话切中要害，鬼夜正有此一虑，不禁望着白面书生，眼中露出求助之意。却见白面书生的脸上，忽然露出冷冷一笑，道：“有人要置身局外，浑水摸鱼，却哪知既入此局，便无人能再独善其身。”
鬼夜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此刻躺在炕上的白面书生，虽诸事都不能自理，但却远比魔族中那些碌碌之辈，见识不知要高明上了多少倍。
窗外忽然传来阵阵悠扬的笛声，想是浪滔天在屋子外面吹笛解闷之故。那笛声时而高亢，如伏兵四起；时而低婉，如夜莺轻诉。白面书生转过头去，定定地瞧着窗栏，似乎被这笛声，勾起了藏在心底多年的回忆一般。
谢谢各位长久以来对我这部小说的支持，其实这部小说原名九天之上，只不过审核的时候未能通过，所以才无奈地在后面加了几个字，能博您赏光，足证阁下慧眼不凡。
接下来马上就要开始魔姬与鬼夜约定的一十八日了，这一十八日将一改前面对话连场的局面：生死存亡的血战，云诡波谲的形势，尔虞我诈的机心；仙、佛、道、魔、妖、鬼，都将在这一十八日内掀开您心中的重重疑团，但又会继续为您带来更多的不解之谜。。。
九天之上的第一卷离别泪，将在一十八日中的第十四日终结，紧跟着便会是第二卷正邪道的登场，到时我会在离别泪的收尾处，对第一卷做个大致的归纳，同时对第二卷作一个小引，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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