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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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范清德、王文周带领一班向师部出发了。
卫生员姚达慌张地向黄石玉报告:毕祖光不见了,时间大约就在一班出发的时候。
关于一班昨天发生的事,在工地上的黄石玉一点也不知道。问清了情况,黄石玉命令全连寻找毕祖光。人员向营地四周撒开,在没有脚印的雪地上插上松枝为记号,不必往前走,发现情况随时回来报告。
黄石玉见范清德的东西已经收拾好,知道他不会回六连。他问姚达:副政委是否知道小毕不见了。姚达说他汇报了,副政委说要他在一班出发之后向连长汇报。黄石玉明白:这就是要他负责了,行,范清德你真行!
搜寻的人陆续回来了。在营区五百米范围内,雪地里没发现新脚印。负责向拉柴的山上搜寻的李胡子最后回来,他说他领人把拉柴的山头沿旧脚印到达的边缘找寻过了,没发现新脚印,只发现两行旧脚印通向最高的山头。
难道他能飞走了不成?
姚达说:“连长,小毕可能是精神上出了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报告,找人看着他?”黄石玉说。
姚达说:“我报告副政委了,副政委说你把战士理论家说成精神有问题,啥意思!他说小毕是太累了,叫我给他吃安眠药。”
“你向刘医生说了吗?”
“副政委不叫说。”
黄石玉挥挥手,姚达出去了。
“老杨,你看怎么办?”他问。
杨正青说:“继续找吧。”
“怎么找?”黄石玉问。
“拉网式的搜索。”杨正青说。
黄石玉说:“我得向上级报告。”
杨正青说:“那就是捅副政委的‘’了,‘讲用’队伍刚出发,战士理论家就失踪了。”
“这就没有办法了,我是负不了这个责任的。”黄石玉马上向营长打电话。
杨正青说:“老范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讲用’时间已定,他也只有这么干。”
“老杨你倒也理解老范呀!”黄石玉说。
杨正青一笑:“连长你真会说话,我理不理解有什么用?连你都无法阻止。像这样‘斗私批修’,不斗出事来才怪。一班什么事我不知道?于祥龙是我的贵州小老乡,他只在上下班的路上和我说几句话,为了避嫌,我都不敢到一班去。昨天我听见小毕在批范清德和王文周,我吓得赶紧躲了。小毕也只有精神出了毛病,才敢揭穿这件‘皇帝的新衣’呀!”
电话铃响了。黄石玉接电话,听出是团长的声音,说:“报告团长,我是六连连长黄石玉……”他“嗯、嗯”地听了五分钟,放下电话。“老杨,团长指示我们继续寻找毕祖光。”
“拉网式吧?”杨正青问。
“拉网。”黄石玉说。
杨正青看看他,说:“连长,你好像很激动?”
黄石玉说:“团长说,有可能是师政治部朱副主任来咱们团当政委。”
杨正青说:“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黄石玉笑道:“你真是不用脑子。这说明范清德想当政委的计划破产了!说明上级首长中还是有明白人的。”
杨正青笑道:“连长,如今的事难说呀,你想想,难道上级首长就相信人能在梦中背‘老三篇’?可是谁又敢说真话?集体背诵‘老三篇’,真有这个必要?可是谁又敢否定群众活学活用著作的积极性?我相信把范清德提为副政委,首长们一定有不同意见,可是谁又能把真话说出来?犯忌呀!事情就变成对范清德的态度不是对一个人的态度,而是对思想和群众运动的态度。再说让战士带上实物‘讲用’,这不是侮辱人吗?战士有多大的私?不就是多了几件衣服,拣了几件旧工具吗?给城市兵人家都不要。可是‘讲用会’照开,只因为‘斗私批修’是最高指示,谁敢说不对?所以,连长哎,你别高兴早了,说不定老范根本不屑于当这个政委,坐火箭上去啦!”
黄石玉刚刚燃起的热劲又冷下来,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
“不管这些,先找小毕。”他说。
于乐水没想到毕祖光会失踪,到底是老乡,他哭了。黄石玉说:
“小于,别担心,小毕会找到的。他往哪儿跑?雪地上没有新脚印,就说明他没有走出去。”
于乐水点点头。小伙子这几天心理负担太重了,范清德一走,他觉得有件事应该报告连长。说:
“连长,我有件事要给你说。”
“说吧。”黄石玉说。
于乐水却“哇”一声哭了,说:连长,我不是有意陷害杜人杰呀……
黄石玉知道他的意思,说:“那信是他自己要写的,和你没关系,再说他已经退伍了。”
于乐水说:“他,他写错了信皮……”
黄石玉说:“没关系,这样的信是到不了上边的。”
“不是,他写错一个字……”
“什么字?”
于乐水看看墙上的画像,不敢说。黄石玉心一悸,想想,说:
“他可能是写了个繁体字,你不认识。转 载 自 我看 書 齋”
“不……”于乐水没法说了,用钢笔写一个“泽”字,又用铅笔加上一横,又变成“丰”,又忙把那一横擦去。
黄石玉的心咚地一撞,人都摇晃了:“小于,你当时就看见了?”
于乐水说:“没有。我只是吓一跳,还有人敢给写信?我问指导员这信能不能邮走,指导员一看信,说小于呀,你看这个字对吗?我才发现那个字写错了。指导员说声‘反动透顶’,收起信,叫我不要向任何人说。杜老兵怎么就写错了这个字呢?别的字写错一万个也没有关系,就是这个字不能错。要是杜老兵被打成反革命,我不是害了他?”他又哭起来。
黄石玉安慰他:
“小于,没事,杜人杰一定不是故意写错这个字的,哪有这么傻的人呢?你上山吧,有毕祖光的消息就吹熄灯号给我听——平安无事!”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他想起这句俗话。范清德的用意是清楚的,阴毒啊,部队把材料转到地方去,杜人杰怎能说得清呢?小杜,你怎么就写错了这个字呢?他在一张纸上写个“泽”字,定定地看。中国文字上万个,文字本身应该是平等的,可是有的字却在组合中变得神圣无比。他写下很多“泽”字,一个一个看,发现他也写错一个,忙把纸丢进炉里。他明白了:杜人杰在写这个伟大的名字时一定“诚惶诚恐”,特别是写信封的时候,他总想把字写好点,可是总写不好,写了一个信封又一个信封,在这种精神状态下,他不会在意某个字写错了……
怎么办?即便人们明知杜人杰是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写错了那个字,可是谁敢说这是个一般的问题?这件事一旦公开,就没有任何人敢救杜人杰,除非本人。
这一整天,黄石玉都在想办法。
直到晚上,毕祖光仍无踪影。搜索的战士们确认在六连活动范围内没有发现向任何方向走去的脚印。这就奇怪了,在这个雪的世界里,连兔子也无法不留下脚印,何况一个人?也许只有一种可能:小毕向师部走去了,你们不让我参加“讲用会”,我先去。如果他去了,肯定去找李土改,他和李土改感情最深。但师医院方面说,并没有人来看望李土改。
如果这一夜毕祖光不能回来,严寒将永远留住他。
黄石玉命令哨兵朝天打亮电筒,为毕祖光指示方向。三节电池的电筒小探照灯一样将光射向天空。但毕祖光一夜未归。第二天全连战士又沿着用松枝插成的界线走了一圈,仍未发现界线以外的雪地上有脚印。
“老杨,”黄石玉在连部里说,“小毕是凶多吉少了。”
杨正青好一阵没说话。
“有话你就说。”黄石玉说。
杨正青说:“连长,这件事我有责任,我明明听见小毕在狠批老范和王干事,当时就清楚小毕是‘走火入魔’了,一个新兵敢这样批评上级领导,肯定是精神有问题了。如果我当时把情况告诉你,我们商量个办法让刘医生看看小毕,早做预防,也许就不会出这个事。老范说小毕是太累了,叫姚达给他服安眠药,我一下午心里不安,可是刘医生和小吴已去了五连,有个战士突然肚子疼,我也就没再管这件事。当然,也是因为我不想得罪范副政委,说战士理论家精神有问题,你是什么用心?”
电话铃响了,于乐水接了电话,是范清德找杨正青。范清德在电话里问了小毕的情况。杨正青手捂送话器,看看黄石玉。黄石玉说你照直说。杨正青“嗯、嗯”了很久,放下电话。
“连长,”他说,“老范说我们不能认为雪地上没有脚印就认定小毕失踪是个神秘的事,阶级斗争是很复杂的,连长,他是什么意思?有阶级敌人害了战士理论家?”
黄石玉一琢磨,突然发火了:
“好!我就跟他斗一斗!翻旧帐,从老底子翻起,第一笔帐是扑火中的桦树皮语录牌,老杨你清楚,桦树皮是易燃的,谁能在扑火时扛个桦树皮语录牌?那就是放火!第二笔帐是梦里背‘老三篇’,老杨你相信这是真的吗?你当时去了一班帐篷。第三笔帐是这次‘斗私批修’,老杨你就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我现在就向上级写报告,讲清这三件事,让上级首长看清范清德是怎样弄虚作假,捞取政治资本的,这当然不是阶级斗争,但这是利用‘阶级斗争’……”
杨正青不说话,让他发泄。然后才说:
“老黄,说一说出口气是应该的,不然心里太憋,但不能真干,报告是打不得的。”
“报告以我个人的名义打,不会连累你。”黄石玉当然希望报告由两个人署名更有说服力,故意这样说。
杨正青笑道:“连长你这样说就见外了。我的意思是说这样做没用,反而惹麻烦。”
“我说实话,不造谣不污蔑,惹什么麻烦?”黄石玉说。
杨正青说:“老黄你也这么幼稚吗?你以为上级首长就相信六连战士扛着桦树皮语录牌扑火?真就相信有人能在梦里背出‘老三篇’?真就相信唯独一班战士个个都有比讲故事还吸引人的‘私字’?这其中的道理只可心领神会,而不可言传,偏偏你老黄要去捅这层纸?”

黄石玉心里说:这个道理我也给杜人杰说过。但他不服气,说:
“老杨,这个道理我懂,可是我们总不能都去‘心领神会’,装聋作哑,起码也应该喊上一嗓子,要某些人知道还有另一种声音的存在!老杨,我黄石玉文化不高,可是我最喜欢的两句诗: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我是东北人,我领教过无数次的寒流,在铺天盖地的寒流之下,有一小股暖气在逆向而吹,这才叫勇敢!我黄石玉这一次就要作这一小股暖气!尽管我知道这点暖气会被结成霜!”
杨正青竟被他的话感染了,看来真情即是诗啊!但他不能附和他,突然转了话题:
“老黄,你说北方人的性格为什么都比较直率呢?”
黄石玉说:“这要问你,你弄清南方人心眼为什么那么多,就知道东北人为什么直率了。”
杨正青笑道:“老黄,我觉得人的性格和气候环境有关系。比如东北,要冷冷得要死,要热晒得要命,要下雨就下个痛快,下过就晴天。这肯定影响了东北人的性格,爽快、干脆,有话直说,不背后计较,不耍心眼。而南方总是阴雨连绵,雾气不断,人在烟雨中生活,就觉得自己躲藏在烟雨中,像山水一样,久而久之就形成一个感觉,自己的事情被人知道是件很可怕的事,心计也就产生了……”
“老杨,”黄石玉说,“你想说什么就来直的好不好?”
杨正青说:“我的意思是:政治,从表面看就如东北的气候一样,明明白白的,其实是南方的气候,云山雾罩,你只看见政治,而没有看见政治中的‘政治’,比方说你只看见陶金生梦里背‘老三篇’是胡弄人的,可是老范就看见了这件事是大可利用的,明明是假的,可是谁都不敢说它假,比真的更‘真’,这就是政治中的‘政治’,结果是:真的被假的打败了。你现在打这份报告,只能又一次被范清德打败。”
黄石玉不服气地说:“叫你这么说,小毕的事只能按着范清德的暗示去处理了?”
杨正青递上一支烟,说:“连长,我是副职,说了不算,只能提个建议供你参考。老范的‘暗示’倒是能使各方‘皆大欢喜’。对上级而言,可以接受小毕与特务同归于尽的说法,毕竟谁也不能说大兴安岭没有特务;对老范甚至对六连的干部而言,什么责任也没有了;对小毕的父母而言,部队也好交待了,再把小毕定为烈士,小毕也可九泉含笑。”
黄石玉暗抽口冷气,没想到杨正青对范清德的“暗示”理解得如此透彻,原来这个“大比武尖子”不光是业务精,对政治也很精通呢!不由得对这个南方人有了些警惕。
“老杨,”他说:“这件事是人命关天的,我总不能凭空设想出一个特务来,特务到哪里去了?小毕又到哪里去了?和特务同归于尽,或者是被特务打死了,总有尸体在吧?难道还有直升飞机来把小毕抓走了?”
杨正青一笑,态度不阴不阳,说不出他是说真话还是开玩笑:
“直升飞机可以来接特务呀!不会顺便把小毕也带走了?”
黄石玉说:“直升飞机落下来,雪地上也会有印迹吧?”
杨青又一笑,说:“直升飞机可以放下软梯把人接走的。”
黄石玉在心里说:好,杨正青,这就是你的“政治中的政治”!你怕得罪范清德,也许还想通过这件事跟范清德拉上关系呢!范清德为什么给你打电话,不给我打电话?什么“政治中的政治”,“利益中的利益”吧,离了利益什么“政治”也不存在!别说小毕提出“一闪念”的观点,大家都斗斗“一闪念”吧!
“老杨”,他说,“这件事我只能如实向上级汇报,让上级处理吧。”
毕祖光的事只能这样了。
黄石玉又在想办法救杜人杰。只要地方上能来部队调查,事情就好办些。他知道杜人杰那封信的内容,但这些内容又的确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说,如果能给人一个确凿的印象:杜人杰信中反映的情况属实,那又好得多。可是怎样才能给人那样的印象呢?除非一班另有人也写信向上级反映相同的问题。可是谁能写呢?如果他叫戴英宗写,小戴是会写的,而他又觉得这属于“小动作”,君子不为。那么就只有他自己来写了。这份报告还是得写,幼稚就幼稚吧。这份报告应该送呈师、团党委,而不是呈给某一位首长。
但是,如果地方上在接到范清德转去的关于杜人杰的材料之后,立即处理了杜人杰,那就没有办法了。范清德当然只能把材料转到人武部,如果人武部里有熟人,只请他们在处理杜人杰之前来部队作个调查,那就好办了,怕只怕人武部又将材料转到杜人杰所在的街道办事处……他猛然想到刘进军,刘进军的父亲是省军区的领导,如果她能给父亲写封信,详细介绍杜人杰的情况,说清这件事,事情就好办得多。他的内心亮堂起来,刘进军,你总得帮一把,小杜是你的老乡。
他向五连打了电话,找到刘进军。刘进军说五连这个战士得的是阑尾炎,已用保守疗法注射青霉素。他说能不能让小吴在那里打针,你立即回六连来。她以为六连有了病号。他说六连没人生病,是小毕失踪了。还有一件事在电话里说不清,也不方便说,如果她能来,他马上派二班长李胡子带人用雪橇去接她。她是非常敏感的,什么事这般急?没有病号,寻找小毕也不需要她,她问一声是不是和我的那位老乡有关。他立即答声是。她也立即答声好。
黄石玉安排李胡子带人走了之后,心中又突然空落落的,即便刘进军的父亲听女儿的话,又怎么能帮助杜人杰?他总不能说写错的名字是个一般性质的问题吧。
他还不知道,刘进军在接到他的电话之后,还有另一个精神负担:吴静得知小毕失踪之后会怎样?她的一只手上有两个人的“掌纹”……
呼玛河上的冰窟窿往下游延伸,高高的一道拦河的冰瀑布望着一河的冰窟窿。六连背冰的战士们没有人朝冰瀑布方向取冰,如果有人那样做了,他会发现冰瀑布下有一个“水晶宫”,“水晶宫”里有一条鱼。
天气还是那么冷,但河岸上的柳树已泛青光,冰与河岸渐渐有了空隙,好像要漂走的样子。积雪变得绵软,早上会见到雪表结成玻璃似的薄冰,那是白天化了的雪在夜里冻成的。雪水慢慢地渗进河里,在冰层下缓缓流动,如蛰伏中醒来的蛇。冰层下的流水渐渐有声,被冰层笼罩得如低音乐器的轰鸣。冰层上也开始有水流了,在河的中间,水流在冰上舔出一道沟渠,光滑晶莹,衬得流水如银龙腾游。冰也有坚硬与酥松之分吗?冰的沟渠是曲折的,人不知它为什么要拐出那么奇特的弯,它就是那样拐。
这时,冰瀑布反而更高了,水渗上去,又一层层冻住。但一层层的冰之间已有空隙,在太阳光下白花花地闪烁,阴面仍是那么坚硬,阳面已融成许多空洞,水淌到潭面上,夜里又结成一层一层的冰。阳气在上升,冰瀑布已失去下泻之势,融成一片冰笋,银光闪闪。冰瀑布的阳面已经凹进去了,变成斜耸的冰帆。河底的水在拐弯处积蓄了力量,渗出冰面,一河的冰摇动了,轰轰断裂,响声千里,此起彼伏,这呐喊声不知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呼玛河此时的状况是悲惨的,一座座冰块堆积的小山遍布河道,流水在冰下哗哗流淌,倒进河中的树挡住了冰排,冰排又阻挡了流水,流水又浮起冰排,冰山积到倾斜的高度,便发一声喊,磅礴而下,水柱冲天,冰屑飞溅,雷霆四起。
支撑冰瀑布的,横截河面的倒木已在融冰之下显露出来,直径二米的高度拦住了流水和冰排,终于在这一天的夜里,冰瀑布在皎洁的月光里缓缓倾倒了,起初是坚冰从倒木上驳离,嘎的一声脆响,**敲木鼓的余音,像一棵锯倒的巨树,缓慢地倾斜,又一声震动,划出一片月光,轰然扑下,砸向“水晶宫”,“水晶宫”倒塌了,玉墙琼瓦顷刻间粉碎。随之而下的是上游被阻挡的冰排,在寂静的月光之下,上演一场白鲸大战,冰排撞击,流水呐喊,被砸进水中的冰排斜冲而起,跃出水面,又一头砸下去,水推冰排,一路呼啸而下。
这是受倒木阻拦而冲击出的一个深潭。潭中有一条银色的鱼。它无法阻止“水晶宫”的倒塌,它用冰块砌墙,而水总要浮起冰块,最后连冰块也化成水。它在这个水的世界里生活,没有伴侣。虽然没有水晶的宫墙,这里的水是一尘不染的,河中只有卵石,没有沙,卵石上也不沾染一点淤泥。只要在绝对洁净的环境里,它就能生活。流水急急忙忙的是要向哪里去呢?流水们说要去更好更美的地方。这条鱼也随水而下,有更好更美的地方为什么不去看看?然而,它感觉到水中有了杂质,难道山中的河不能出山,出山即被污染吗?它停住了,在有杂质的水中,它无法生存。
这一天是人类世界公元一九六八年五月一日,大兴安岭飘起了当年的最后一场大雪。这条银色的鱼望着天空纷纷而来的雪花,精神振奋起来。春雪是乳白色的,凉得温柔啊!雪花是招唤我回去吗?它又逆流而上,水又是绝对洁净了。这次出行使它明白:水的温度提高了,就有杂质生出来。这个想法一产生,它就意识到水也不是绝对洁净的,这个深潭也无法生活,它又往上游寻找。它看见了岸上一片獐子松林,林中有一片白桦树皮做的小房子,在那里生活当是个洁净的世界!但它一见到土,又犹豫了:土也不是洁净的,土能生长参天大树,滋养百花,但毒草也是一样的生长。只有在冰的水晶宫里,连微生物也不能生存。
向上游寻找啊,上游该有冰的水晶宫。它向上游找去……
1987年2月19日初稿成于南昌
1988年11月23日二稿成于武大
2003年3月30日三稿成于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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