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今夕何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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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彻底僵硬,寻幽也愣住。
我一把推开他,笑得不无讽刺:“好啊,怎么不好?最喜欢的那个死了,次之的正好作代替。我是该佩服您会取舍呢?还是该鄙视你更加自欺欺人呢?寻—‘幽’—大—人!”
寻幽依然怔怔的,一时也没有辩解,只是脸色惨白。
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没有恼怒没有愤恨,不管是对寻幽还是对馨,只剩下无奈罢了。
在我看来,人与人之间的情意向来如此——
从相逢到相知再到相惜,无论是看一眼还是伴一生,回忆起来永远壮烈而缠绵。
只要还活在这红尘之中,只要还怀有这份世俗的情,就注定挣脱不开凡尘的劫难。
馨如是,寻幽如是,我亦如是。
谁也没有立场埋怨谁。
我沉默,寻幽亦不语,依然保持斜倚桥栏的姿势,此刻却显得有些颓败。
犹如一朵被错撷的蕊,纸黄花败,寸寸成灰。
这诡异的气氛压得我喘不过气,决定先开口道:“曾经看过一部戏剧,叫《等待戈多》,弗拉季米尔与爱斯特拉冈在等待戈多,但没人知道戈多是谁,包括萨缪尔贝克特。同理,没有人知道你在等待什么,包括你自己。拼命压抑总有一天会爆发,倒不如正视。怎么样?说出来的感觉好了很多是不?”
月色清朗,如江水一般的澄明洁净。
月伴潮生,明朗得映着岸边业已稀疏的人影儿,摇落满江破碎的光辉。
寻幽终于抬头看我,只是那一眼太有深意,仿佛要透过它看完一生。
他说:“我很抱歉。”
我一拳直捣他胸口:“行了,别学上官丫头的调调行不行?大家都是男人,我理解你。真的那个死了,找个相似的赝品总比找八杆子打不着的强。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幽太子那丫死了,我还真想见见他。”见他忍着不躲,我又趁机作武松打虎状多来了几下。
寻幽终于有些解冻,问道:“见他做什么?”
我白了他一眼:“做什么?泡呗。老子的座右铭:出门不捡就算赔。能把那么多人迷的为他生为他死的极品美人,我若不勾搭,岂不是要赔死?”
寻幽一把扯过我的脸,哭笑不得道:“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整天没心没肺的胡说,先太子的事岂能随意编排?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龇着牙,好容易把自己的脸从恶魔掌中挽救下来道:“这个世界人分三种:野心勃勃者,旁观者和愚笨者。你要理解我这种愚笨小民喜欢窥视上位者的八卦心理。”
寻幽瞥我一眼,鄙视我。
我很没面子的抓住他手腕,费力一个过肩摔,将他重重的扔在地上,俯视道:“你那什么眼神儿?知不知道这三种人里面最幸福的就是愚笨者?所以我最幸福。孔雀,你嫉妒了吧?”
寻幽完全由我摆弄,一番动作之后仰躺在地,继续无声地鄙视我。
小爷我怒了,一个飞扑,骑在他身上掐住脖子摇晃道:“男子汉顶天立地,嫉妒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是不是是不是不是。。。。。。不过话说回来,孔雀你是哪种人?”
寻幽本不堪骚扰,有些无奈的笑意。此言一出,笑容直接僵在脸上。
苏和格言:
如果有些秘密不影响我的生活,或者不知道答案反而更好,
那么请选择性无视之,谢绝执着找出谜底。
于是下一刻,我已经拍着**爬起来:“不早了,回去吧。”
方欠身,寻幽又猛得把我扯回去,急声道:“五年来我做的已经够了,这次我想做回旁观者。给我个机会,让我带你走,好不好?”
显然孔雀无视我想回去睡觉的夙愿,把“回去”理解成隐含意义。
正要解释,他又道:“你一定认为我没资格说这话。。。。。。等过了这阵儿你想找谁都行?就是他不行。”
借用鲁迅先生的话:我出离愤怒。
之前,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避这个问题,回避不了又循循善诱谆谆教导。
KAO,我就搞不明白了:老婆踹了我,老子要重整旗鼓再追求一次,到底哪里错了?!
我吼道:“我喜欢谁,关你鸟事!我喜欢他,又关他什么事!哪个红头文件规定:他不待见我,我就不能追求他了?我老婆矜持,我偏喜欢!”
寻幽也怒:“对,你喜欢谁和我无关!只要你爱他,不管他爱不爱你,不管他有没有爱人——你这些奇怪的言论每天都念叨上百遍!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口口声声说的爱是真的吗?你不觉得你疯狂的莫名其妙?你对云馨的感情根本就。。。。。。”
“主子!出事了。”两名黑衣侍卫踏水而来于桥头单膝跪拜道。
我推他坐起,后者再次蛮横地将我扯回去。
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呈站立之式。
他右手始终固定在我的腰上,姿势极为暧昧。
我仰头怒视他,他也面色不善的盯着我。
眼神在空中电闪雷鸣的交汇,相互间极度不爽中。
他咬牙切齿道:“什么事?”
语气森冷得能刮起一阵阴风,大有你丫要是不说出点儿所以然来,
老子就把你送天上和越姬埘公三角恋去。
那俩黑衣侍卫不敢贸然站起,低着头闷声道:“启禀主子,京城急报——今日摄政王在朝堂之上历数暗宫十大罪状:暗宫素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此罪一也;房屋僭侈逾制,仿照皇宫制度,园寓点缀与幽华宫无异,此罪二;天朝境内广开当铺、钱店,与民争利。。。。。。”
寻幽眉尖一颤,显然有些意外:“说重点。”
侍卫回道:“是。摄政王说暗宫势焰日炽,渐成割据之势,招兵买马,偏安一隅,自成一国,所为何来?还不是图谋叛逆而来!另,温大人密报:摄政王下午秘密召见几位将军,初步计划兵分三路剿灭暗宫,其中一路今夜已经动身,估计不十数日可抵达埘江北岸。”
寻幽面色凝重地沉思,揽着我的手臂却越收越紧,勒得生疼。
我抽气,正要警告,他下令道:“将消息传出去,越快越好,尤其是永祯和永宪那边。顺便通知景岚,最近寻个错儿把温昀贬了。”
说完一挥手,两名侍卫立刻齐声告退,一个旋身就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孔雀今天很反常,情绪起伏颇大。
上一刻还在与我对着吼,这一刻却如生死离别般紧拥不语。

我问:“武林正道要除邪教,摄政王要剿暗宫。哪边都不是软柿子,暗宫怎么办?你对这时局不头疼吗?”
他冷笑:“头疼?哼,云馨留着自己头疼去。既然他已经作了决定,我只能希望他日后不要后悔。”
我有点儿糊涂了:“你把消息传出去,不是正好助长了正道那帮人的嚣张气焰。这于暗宫不是弊大于利?”
他道:“我才不管对暗宫有无益处,我向来只在乎对我有何利可图。”
我彻底搞糊涂了:“你。。。。。。你不是暗宫的寻幽大人吗?你怎么。。。。。。”
寻幽又抿出小酒窝,自负道:“他们不知道我是谁,随便尊称大人而已,我可从未承认自己是暗宫中人。”
我惊了。
暗宫从上到下都对孔雀十分尊崇,这人却轻描淡写道:你们尊重你们的,老子才不鸟你!
而且,此人可以轻易得知摄政王的隐秘动向,随意调动朝中官员。
试问:一个武林人士如何能做到?
我道:“你是谁?”
他坦然:“被你休了的相公。”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苏和格言再次生效,话题无法深入立刻转向:“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对云馨根本就是什么?”
寻幽蓦然一震,声音听起来有些涩:“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我问:“为什么?”
寻幽微微摇头:“没有为什么。”
其实世上的问题都有答案,差别在于有的答案可以立刻被告知,有些答案却要等很久。
等到问题都已经被忘记的时候,回不回答,或者要回答些什么都将不再重要。
这个道理很简单,我却是在多年之后才真正领悟到的。
重新追溯回那个夜里,白驹过隙中,一切都褪去了颜色,
只有他的低声浅吟越来越鲜明,似火般热烈浓重。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在那种情境下,人会自然而然变得柔弱而敏感。
我有种错觉,所有可知不可知的阴谋正悄然编织巨大的网,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惴惴不安了半个多月,终于来到暗宫城外。
在此期间,寻幽变得神秘而内敛。
常常多日不见人,即便见了也是匆匆打个招呼。
十数天里我们仅仅单独闲聊过两次。
第一次,他给我一块玉佩道:“这是你昏迷那天掉出来的,说起来真正救你一命的该是这玉佩才对。那天,遥岑刺你的第一剑实为它挡下来。你倒挺聪明,知道清宁佩普通刀剑不可伤之,故意置于心脉之上,保了自己一命。不过,它是暗宫宫主的信物,这些日子我帮你收着,回去后你若不想惹麻烦还是还他的好。”
我惊讶到几近失语。这块通透晶莹缠护花纹的玉佩我确实认得。
馨曾经拿它给焦尸作身份证,可我当时明明还他了。
什么时候又回到我身上的?
我打死也想不出。
第二次,他讲了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八岁稚子与权势倾国的大人物有家仇。他一直想方设法的除掉此人,可惜那人防范甚严,久未得手。这孩子很有心机,他想既然没有办法直接得手,就只有从那人最亲近之人身上下手。说来那大人物几乎没什么破绽,只是相当疼爱其五岁的幼子。所以,那八岁的孩子就日日在五岁的幼童身上下慢性毒。”
这故事可比说书无聊多了,我哈欠连天,他自己却沉浸其中:“十一年后,大人物暴毙却查不出死因,那孩子终于得偿所愿。只是他没有料到,被他利用的幼童因先天有心疾。虽一早服过解药,却已回天乏术。”的a51
我总结陈词:“恩,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饭可以乱吃,毒不能乱投。看看,牵连了无辜的第三人吧。”
寻幽七窍生烟,愤然甩手离去:“你这笨蛋,如此浅显的含义你都不明白!净会扯些乱七八糟听不懂的东西!”
次日,我们在城门前分别。
寻幽随意的问起:“相不相信人有前世?相不相信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一次相遇?”
我笑道:“那我们上辈子啥都没做,光剩回头了。”
他扯着我的脸笑骂道:“贫嘴的落儿,我上辈子一定少看你一眼。要不你为什么放着玉树临风的相公不要,偏喜欢那没人气儿的家伙!”
我点头道:“是是是,孔雀大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英明神武、侠义非凡,小人高攀不起。”
他笑,却笑得勉强:“你知道就好。好在我大度,今生今世就换我来看着你,哪怕百年之后在奈何桥上,我也要你第一眼看到的是我,只能是我!”
我一愣,咬着唇默然转身离开。
今时今日,很多人不愿意相信真挚的美好都在眼前。
他们宁愿相信:所有的美好只有一种虚伪的努力。
这样当一切都失去了以后,他们也因此而不会觉得遗憾和受到伤害。
如同徵羽曾告诫我:
不要轻易相信他人,在这个世界,你只能全身心的爱一个人,就是你自己。
而我不是,你更加不是,你愿意去相信愿意去爱哪怕会受伤。
孔雀,因为你懂,所以会自始至终尊重我的想法。
你会问我:“好不好?”,而不同于以往强硬的逼迫。
孔雀啊孔雀,你是个自负自恋霸道的家伙,又总在最不该的时候心软。
过了城门,我回头。
那艳丽的身影第一次摆脱慵懒的姿态,如磐石般立在原处。
狂风呼啸而去,携来滚滚沙尘的浓烟,他依然不动如山。
今夕何夕,今日何日。
而明日,明日已隔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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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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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和说:我不是女孩子。
苏和说:我上辈子没有什么爱情阴影。
苏和说:我不需要别人先付出,等确认真心之后再一点儿一点儿的打开心扉,交付自己。
苏和说:老子不要被动挨打!绝对有能力争取自己的幸福!
苏和说:我爱我老婆,谁有意见?
苏和说:难得发言,发言完毕,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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