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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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文解字》中写道:赌,博簺也,从贝者声。
不严谨的理解:贝,古货币;者,人,“赌”也就是玩钱的人。
我把馨从当铺拉到赌作坊前面,深蓝色的门帘上一个大大的“赌”字龙飞凤舞。
不断从里面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啐——!今儿个老子手气真TMD臭!”
“老子赢了!老子赌了一辈子,第一次赢百两银子!”
“各路神仙显显灵啊,这次要个一条龙。。。。要一条龙。。。。。”
馨晃了晃手中的玉佩,莫名其妙地问:“幽儿你不是要钱吗?就拿这个去当铺取就好,做什么来这种地方?”
我顺手接过他那一向挂在腰间的汉白玉佩,嬉皮笑脸的往里面扯他:“我要的不仅是有钱花,还要尽管花,只把这个当了怎么能够?”
心里直嘀咕:老子难得来古代一趟,当然得把“名胜古迹”都逛全才算数!
馨依然迷茫:“。。。。你到底想要多少?这如何会不够?”
我不想和他罗嗦,打哈哈道:“羊毛出在羊身上,救济灾民的钱自然要从周扒皮身上出!”
掀起门帘,整日不见阳光的屋内被几盏烛台照得通亮。
几张八仙桌散放,牌九、天九、六博、樗蒲、双陆五木、投琼、彩战、马吊、转盘。。。。。。
各种传说中的“搏戏”都可得见。
每桌前围着十几个神色迥异之人,个个梗着脖子死死地盯着桌子中间。
“窸窸窣窣”碰撞作响混着朝爹骂娘的鬼叫声一片。
我一个猛冲,扑向其中一桌。撞倒刚输钱的某人,那人象被踩着尾巴的野猫,叫得我头皮发炸:“操!你丫找抽是不?老子今儿的好运道都被丫得冲走了!”
我故作点头哈腰的赔笑:“对不住,对不住!您老祖宗积德正赶上今儿个显灵,一准赢他票大的啊!”边说边把预先准备好的银子塞到他怀里。
他攥了攥,估摸着重量道:“算你小子替我发科!去去去,滚远点儿!”
我立刻作哈巴狗状火速离开现场。
馨又恼怒又心疼:“为什么这么做?你要什么我帮你。”
我拉过他来到背光处,掏出一颗骰子道:“我要这个!”
边说边捡起个石块,狠狠的砸了几下。从裂开的缝儿里,一颗米粒大小的晶亮珠子滚了出来。
我扯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内里果然别有洞天啊。。。。。。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也无。”
不管这个时代有没有曹植,骰子都是必不可少的博戏用具。
硕大的骰宝台上有十六个格,庄家摇完骰盅,张罗大家投买下注。
因为简单,围的人自然最多,神情阴阳闪烁,间歇爆发“哄”的呼喊。
我静立一隅,听着摇骰默然下注,几局下来,得了不小的一笔本金。
估摸着庄家准备摇出全骰统杀四方,就立即收手,气得荷官干瞪眼。
我满意的换了银票退出来,忽见门帘后流光溢彩。
心里咯噔一下,汗毛直竖的感觉。。。。。
再看时却一切如常,甩甩脑袋,转而向馨炫耀战绩。
有了本金就要盈利,正桌也在斗骰,似是用骰子玩牌九。
场上四个人,庄家是一个蜡黄脸的病汉子,不断转着手上的大扳指。
左手边的人敞开衣环,裸着前胸,屈腰咋呼道:“这局定是地牌对!开!”
揭开来看,却是俩一点,一个五,一个六。
哈,铜锤,幺五不成对!
三点!
那人颓唐的跌回凳上,豁出去了叫道:“继续继续!老子赌一条腿!
庄家劝说:“宋老板,您还是明儿拿钱再来吧。”
那人拍着胸脯道:“想当年我宋某人在商场上也是言而有信的汉子,老子上注,就这条腿!嗷。。。。。。”
话未说完就是一声惨叫,那人的腿上赫然一个透明窟窿,血涔涔地直往外冒。
庄家后面站出一人,甑黑的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刀疤,阴鸳的鹰钩鼻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倒映出恐怖的阴影:“大腿?你他妈的狗命老子都不稀罕!再不滚,老子往你狗头上扎!”
贝者是人不是人(赌),皆因今贝起祸根(贪)。
有朝一日分贝了(贫),到头成为贝戋人(贱)。
坊内众人见怪不怪的继续吵嚷,我叹气,避开那滩血迹说:“我下注,5000两。”
那庄家抬起耷着的眼睑看了我一眼:“哼,不过是个吃奶的娃子,口气倒不小!小子瞧好了,回头输了也好找娘们儿哭!哈哈哈哈。。。。。”话落,左手扣住盘底右手搭在盘盖上,一阵颇有规律的旋转之后,稳稳放下,口中猛喝:“宝来!”
揭开骰盘盖一看,四个“六”,天牌对!
众人轰然一阵喝彩,庄家一掀衣摆傲然坐回。
接着轮下家,那位双手合抱在胸前摇骰,动作像奶孩子的妈妈一样滑稽。好容易摇完,揭开来看是“四六”加“四五”,天九对。
再下手一直在祈祷,虔诚过后也只摇出个“人七”。
转眼到我,庄家是“天牌对”,并不多见,要赢他只有一条路。
我将四枚骰子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桌上,冲食指呵了口气,然后按到骰面上。
不时拿起来冲灯烛照照,依次翻弄。捣鼓许久,直到观望的众人嗤笑出声才开始摇骰。
仍旧是边听着那骰子清脆的撞击音边缓缓转动。
搞定后平稳的放下,神定气闲地揭开盖子。
“至尊宝!!!”
一众人都直了眼睛:
那骰子颗颗晶亮在散落在盘中,两个二点,一个四点,一个一点。
正是万中不出一的“丁三配二四------绝配”!
“啪啪啪——”,庄家其后之人击掌而出道:“难得难得,在我鹰鬼的场子里可是几年没见着至尊宝了!”几乎被大鼻子遮住的三角眼中闪着阴狠的绿光。
我坦然地回视,他话里的深意自是“天知地知他知我知”。
古人出“老千”远没有现代人高明,单说这骰子只有两种玩法:
一是玩铁;一是玩水银。
道行浅的玩的是前者,道行深的自然是后者。
庄家能摇出四个六靠的是吸铁石的功劳,
而我则拜当年《树立科学新风尚》的暑期社会实践所赐,对这加了水银的骰子略有研究。
“诸位有礼,在下笑纳了。”我毫不客气地收起满桌的银票。
不料那鹰鬼大掌往桌上一拍,条条青筋暴起道:“且慢!爷下十万两黄金,和你赌一局!”
我慢斯调理地收起厚厚一沓银票说:“来一局是可以,只是在下没有那么多注银跟。”
他似笑不笑地说:“爷不要你的注银!”
我问:“那你要什么?”
他答:“爷要你这条命!”
“哼,”我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你刚才不是还说,没钱要狗命有什么稀罕?现在怎么又反悔?”
鹰鬼阴森的**:“宋老癞子五年前发了笔横财,夜夜豪赌输光祖业盘了商行,小妾倒有几分姿色,却被他先一步卖了,这种人的命爷要来做甚?小崽子你不同,爷就是用十万金子买来暖床都不亏,嘿嘿,更别提你这双手了!哈哈哈。。。。。。”
我避开他伸过来的爪子,心理好笑,这XX鬼爷上赶着做善事我为什么要拦:“成,20万两!只不过。。。好事问一句,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随便开这价码?”
“什么人嘛。。。。在京城的地界上,只认钱和权,什么人?哈哈哈,只要你不是暗宫那人和金銮殿上那人,爷就没有什么不敢动的!只不过那俩人来这里干嘛?”
我一怔,喃喃重复:“。。。暗宫那人。。。来这里干嘛。。。。”
那厢鹰鬼已经开始摇骰,胡颠乱倒“稀里哗啦”一阵瞎折腾,“咣当”一放,眼都不带眨地打了开来,众人一片吸气。
鹰鬼狂笑道:“爷打娘胎里出来就会转骰子摸麻将,我要满园春,他不敢来四枚星,我要混江龙,它不敢摆雁行儿阵。骰子落到盘中是哪一点爷都听得清清楚楚。怎么样,小崽子,你可是服了?”
那四枚骰子分成不规则的八半,却是一套“至尊宝”加一套“天牌”。
这不单单是赌技,竟然用上功夫?
怎么能忘了这茬儿。。。。。。
我故作镇定道:“您既然要赌我的命,这规则自然应该由我来定。”
后话在嘴边转了几圈,酝酿好久才决定吐出:“不赌牌九,我专赌小,一局定胜负!”
他皮笑肉不笑的上下打量我道:“好,随你!”
动作不带停止的直接单手开摇,动作大幅而凌乱。
再次开盅,不出所料四颗一线,只露出其上的一点。

我正准备接过骰盅,却被拦住:“幽儿,我来。。。。。。”
那声音低缓清柔,听在我耳朵里却一阵发虚:
两眼一摸黑,脑子里不断盘旋“筷子筷子筷子”。。。。。。
如果你有差点见上帝的经历,别说是筷子,就是他妈XX也打死都忘不了。
我握紧盅盖,迟疑着。
冰心奶奶说:我不知道生命是什么,我只能说生命像什么。
倒霉的我说:我不知道人生是什么,我只能说人生像什么。
人生仿若一场赌局,每个人都想赢,但总要有人输。
成败的差别只在于。。。。你敢不敢下注。。。。
苏和,你敢不敢下注?
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道:“老婆,你。。。。千万别让我把自己输了。。。。”
馨的笑容犹如水中烟月,华光满溢,飘渺而空灵。
他拿起骰盅根本未摇,只是略略一个翻腕放下,轻巧如蒲公英团飞。
真相离我一步之遥,我却没有胆量揭盖来看,不断暗示自己:
骨骰都不结实,更何况这种做过手脚的,破了碎了都不能说明问题。
退一万步讲,这个世界高手林立,一小屁孩儿说不定都有化粉的内力,这也不能说明问题。。。。。。
开脱的理由还未足三,馨已然拂袖打开。
只见蒙蒙白雾中绕着一缕轻烟,如九天云龙腾云驾雾,又如五爪蛟龙翻云覆雨。
哪里还有骰子的影儿?
最小。。。
什么都没有绝对是最小。。。。
我一阵眩晕:
两个月前的魁选,恼羞成怒的筳秋,渴望饮血的宝剑;
数小时前的状元楼,阴阳怪气的孟诩,步步紧逼的情势。。。。
过去种种瞬间连成桢桢回环的影像,
那支破空而出击飞宝剑的筷子与馨定住孟诩的筷子逐渐重合。
在这片萦绕的白雾中,答案呼之欲出。
。。。还是赌输了啊。。。。。。
我下意识地闭起眼,胡乱搪塞道:“老。。。那个,馨。。。。。我去茅厕喝口水,你守着拿钱。。。。。”话音未落就绕过呆若木鸡的众人,仓皇而逃。
门外天色已晚,夜暮下垂合闭,毫不怜惜的将黑色的阴影坠落在我心上。
我不知所措的狂奔,脚下发出凄凉的长叹。
局面明朗化之后,
成败的差别在于——
是与真相擦身而过,还是沉沦不醒。
是全身而退,还是自此万劫不复。。。。。
春末,满地残红尽污。
和煦的春风变得凌厉,辣手摧落***。
这世间确实不会有什么绝对,
曾经那绝对的温柔转眼成为绝对锋利的伤害。
随着枝头最后一朵红杏飘落,
我心下叹息:
它之于春,一如我之于那个人。。。。。。。
“这位公子,请留步。”一颇为文雅的公子叫住我,他白净面孔,眼眸明亮中透着机警。
我上下打量了许久,才认出这是上午酒楼里遇见的娃娃脸兄长。
他说:“在下萧奕。今日之事实属四弟顽劣,公子不计前嫌,施以援手,令在下思之惶惶无以宁处,特来拜谢。所谓‘得人恩果千年记’,又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公子乃萧家之恩人,萧某定当结草衔环以求图。。。。。”
我本就伤神,此时更是云里雾里,没好气地打断他:“你要说话就说话,不要在下,公子,之乎者也!哼哼唧唧苍蝇似的我听不懂!”
他一呆,好半天才反应:“在下,不。。。萧某,不。。。区区。。。。”
。。。。。。
让读书人自称“我”就这么困难吗?
我哭笑不得的挑眉看他,却突见一抹华彩闪过,
那美轮美奂的服饰,精雕细琢的饰品,与在赌坊门帘后的流光溢彩相契合。
这天底下绝对不会有第二人如此穿着!
只是。。。他怎么也来京城了呢?
好奇心被勾起,赶忙去追却被扯住,情势所逼只得拖着他跑。
那人竟然亦步亦趋地念叨:“鄙人,不。。。下愚,不。。。不才。。。。”
我满脸黑线。
唐僧啊唐僧,你他妈也穿越了吗?!
蓦得停下准备吼他,却被他吼得一个激灵:“我!特来向你!道谢——!”
我深吸一口气,想让他哪里风凉哪里呆着去。
可眼神相接,心思陡然一转。
这些文人虽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满口迂腐之语,一肚子无用之学。
但不可否认,他们有为国为民的热血忠心,是民族的脊梁。
我转而问:“读书所为何?”
他又一呆,答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我再问:“于此乱世又当为何?”
他答:“匡复社稷,救民于水火。”
我点点头,语重心长:“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萧同志啊,党组织考验你的时候到了!”边说边拿出方才斩获的数万两银票道:“安州、函邑、襄州遭了虫害,大量难民渡过埘江涌进栎州,情况很不乐观。这钱你先用着,稍候还有二十万两黄金。我的要求不高:每百人设一粥棚,粥汤插箸不倒,中栉裹粥不渗,凉粥手掬可食就成。对了,医药方面也要到位,严防传染病。”
萧奕彻底呆住,拿着银票的手微微发颤:“。。。公子,不,你!。。洞鉴灾情心系百姓,萧某汗颜之至。。。。”
我没有心思和他废话,安排妥当又留了萧府的信物之后就匆匆道别。
一路连猜带蒙地随从,左绕右绕之后竟然到了状元楼的后院,那人却没了踪影。
此时华灯初上,楼里伙计们端酒送菜,楼上楼下忙个不停,酒香、肉香到处飘荡。
我晾了半天后,眼角突然瞟到那丝光亮闪进二楼的包房。
轻轻朝那房间走去,附耳上前,里面的人声时断时续的飘出来。
第一个声音玩味而无情:“阁下可是方从软红阁的榻上下来。。。啧啧。。。区区已经恭候多时。”
第二个声音欠揍得轻佻:“数年之前,在下对先生一见倾心。时至今日先生风采依然,让在下。。。。。”
第三个声音不男不女:“两位不要在咱家面前谈什么情啊爱啊,除非两位不想知道殿下对先太子。。。。”
前两个声音的主人我认得,第三个应该是名太监。
只是他俩怎么会凑到一起去?
而且,竟然是为了先太子那个没死透的狐狸精?!
“。。。人在函邑,此话当真?”
第四个声音恭敬却无甚起伏,只是声线颇为耳熟,却一时想不起。
“咱家何需妄言,大师可是在光明殿中央做的占卜。。。。。。”
鬼神之说我素来不信,此时不免嗤之以鼻,放松了捂住口鼻的手,准备离开。
古人说:冤家路窄。
我说:冤家的路还真TM不是普通的窄!
刚一转身,眼前就是那身经典的月白锦袍,似笑非笑的握着一把纸扇抵住我的咽喉。
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孟诩说:“区区不才,方才学到了什么叫隔墙有耳,接下来再学个杀一儆百,小公子说可好?”他边说边一用力,我立时呼吸困难。
里面的人暧昧的扬声道:“先生在外面做什么?可是在为今晚的**做准备?”
孟诩眼睛里闪着寒光:“确实是准备。。。啧啧,不把闲杂人等清理干净,何来月夜良宵?”
那人邪笑:“先生高才,杀人还要费番口舌。”
抵住我的扇柄犹如切割喉管的利刃,将空气血液生生地截为两断。
我张大口痛苦地挣扎,心里明白如果现在出声儿,哪怕一点儿,孔雀也会相救。
可我不能。。。。。。
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眼前满是星星乱撞。
隐约有人走动的声音,孟诩暗骂一句:“该死!”
瞬间,天地倒转,眩晕过后一片黑暗。
临挂,我还在思考:
是全身而退,还是自此万劫不复?
感谢上苍给了我一个完美的答复。
这算是死得其所,
还是死也瞑目了呢。。。。。
解释:
牌九分“文牌”“武牌”,无论是文牌对,还是武牌对,都叫“宝”。而宝与宝之间的关系从大到小依次为:至尊、天牌、地牌、人牌、和牌、梅牌、长牌、板凳、虎头、四六、铜锤、幺五、天九对、地八对、人七对、和五对。不成对的牌则将牌面上的点数加起来取其零头。
牌九有一种玩法即用四颗骰子代替骨牌,《鹿鼎记》中韦小宝和曾柔赌的一场生死注就是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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