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村’依山而建，住着百十户人家。
村头有一条小河，河水由东向西，缓缓绕村流过，终年不息。小河岸边，柳树成荫。每年夏天，大雨过后，村里便有许多姑娘，要到河边洗衣服。
这天傍晚时分，河边和往常一样热闹，有很多姑娘在洗衣服。忽然间，原本晴朗的天空，阴云密布，响起急促的雷声。众少女听到雷声，一个个花容失色，急忙收拾好衣服回家。
“乐云飞，走了。”河边，有人大声呼喊。
“嗳，好。”一名白衣少女直起腰来，看了看天，顺手将挡在眼前的几缕头发别在耳后，说道：“小月，你先走吧，我还有一件衣服就洗完了。”小月道：“要不，我等你一起走。”乐云飞道：“不用了，你先走吧！你家远，等你到家，我也到了。”
“那好，我先走了。”小月端起木盆，随着众人走了。乐云飞回头望了一眼，拿起木盆中最后一件衣服，放进水里，用力地搓洗起来。
天越来越暗，头顶上的雷声也越来越近。很快，雨就落了下来。
乐云飞站起来，见前边有一个小桥，端起身边的木盆，趟水跑了过去。她刚在桥下站定，喘了几口粗气，草地中一条白色的影子，迅速地从身边跑过。
看样子，像是一条白色的狐狸。乐云飞并不在意，等雨停了，从桥下出来，沿着河边柳树下的小路回家。她进门后，却又是云开日出，晚霞满天。
乐云飞取出衣服晾晒，看见有一只白色狐狸，从木盆中窜出，一溜烟走了。
当天夜里，有一白衣男子，登门入室，翩翩而来。乐云飞惊问何人？那男子也不答话，将她推倒在床上，一番**之后，扬长而去。
乐云飞不停呕吐，睁开眼睛。见门窗紧闭，却是做了一个噩梦。说也奇怪，自从那夜以后，乐云飞的肚子竟然一天一天大了起来。她四处求医，无人晓得病因。
村里开始有风言风语，说其不守妇道。乐老爷子两口年老体弱，受不得打击，一口气上不来，双双撒手去了。乐云飞心灰意冷，也想一了百了。她转念又想：“我死了不要紧，这偷汉子的罪名，岂不是要永远玷污乐家的门风？”强忍巨痛，葬了双亲。只等有朝一日雪耻之后，然后自行了断。
这天，村里来了一位云游四方的郎中。乐云飞心里抱着一丝希望，前去问病。那郎中见了，用心把脉之后，笑道：“恭喜姑娘，你身上有喜。”乐云飞听了，玉面绯红，羞愧道：“我还是一个处子之身，哪里来的什么喜事？大夫，你是不是看错了？”那郎中脸色不悦，大摇其头，掐指算道：“不过今日，你将生下一子。此子，非同小可，有通天地之能……”他话至此处，路边树丛中忽然飞来一大群黄蜂，将其团团围住，一阵狂蛰。
那郎中不敢停留，抱头鼠窜而去，逃到半路，忍痛回头道：“姑娘，有句话不敢瞒你。你儿子命中多灾多难，只怕他活不过五岁，除非……”
乐云飞想起那夜做的噩梦，心想：“莫非，那不是梦？我真的让人……”她回家取来绳索，挂在堂屋横梁上。泪流满面，哭泣道：“爹，娘。孩儿不孝，让你们二老受尽冷眼……”伸出脖子，便要上吊。哪知她的命不该绝，她将头套入绳索，那根粗壮的绳索居然莫明其妙地从中间断开，把她从半空摔在地上。
这一摔非常严重，她只觉腹内痛疼，惊动胎气，很快就产下一个小男孩儿。
乐云飞见那孩子生来笑容满面，双眉间有一个淡淡的红印，讨人喜欢。当下剪下脐带，忙碌着照顾起孩子。自杀之心，不知不觉，全都变成了母爱。心中只想：“老天爷不让我死，我就好好地活着。”她给那孩子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乐笑天，有不服命运之意。
乐笑天刚出生的头几个月中，隔三差五，就会有人将野兔、野鸡或者‘血桨果’等物品送到院内。乐云飞将其换来柴米油盐，足够维持过日子。
起初，乐云飞还以为是村里好心人周济，心想：“受人家这么多的恩赐，不说声谢谢，于理不通。”从此，便留心起来。
这天夜晚，北风呼啸，天空下着小雪。乐云飞算计时日，故意守在窗口向观望。三更时分，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响声。乐云飞屏住呼吸，凝目看去，见一只白色的狐狸，口中叼着野兔走进院内。那白狐向窗口方向观望片刻，似乎看到了乐云飞。匆忙松口，丢下野兔，转身走了。
雪地中，清晰地留下一串动物的脚印。
此后数月，那白狐都没有来。乐云飞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一直到开春，那白狐才出现。乐云飞见那白狐走路时，后腿一瘸一拐，原来是受了伤。急忙冲出门外，大叫：“等一等。”那白狐听到声音，加快脚步。乐云飞追了很远，见白狐消失在大山深处，担心睡梦中的乐笑天醒来哭闹，只能怅然而返。
有一天，乐云飞的小院内，跑进一条流浪狗。乐云飞拿竹棒子驱逐，那条狗趴在地上，‘呜呜’直叫，就是不走。乐云飞看见它的眼中，竟然像人一样流下泪水。她的心肠一软，便收容下来。那狗能吃能喝，长得健壮异常。看家护院，倒是省去了乐云飞不少心。
每次白狐送来野兔，它呆在草棚内，从不叫唤一声。甚至，眼中还会流露出恐怖的神色。
乐笑天五岁那年，他到院里撒尿。忽见院门屋顶上一名白衣老者含笑而坐。那老者背后一轮明月如镜，照的四处通明。他吓得尿也不敢撒了，急忙回屋，拉出乐云飞。乐云飞睡意朦胧，出门看时，见一轮明月当空，笑道：“傻孩子，哪里有什么老爷爷？准是你看差了眼。”也不在意。乐笑天自从那晚见过那老者之后，再也没有看见。心想：“也许，真的是看差了眼。”渐渐也就忘了。
这年夏天中午，乐笑天睡了。乐云飞挑起屋子里的木桶，到村头水井去打水。回家时，见那条狗满身是血，刚刚从屋内跑出。她想起那郎中的话，心中‘咚咚’乱跳，叫了好几声乐笑天，没有回应。情急之下，抽出扁担，砸向那狗的脑袋。
那狗躲避不及，脑门出血，倒在地上呻吟几声，没有了动静。乐云飞冲进屋内，却见乐笑天睡在炕上，并没有出事，一条大蛇死在地上。
她懊悔不已，出门看时，那狗早就死去多时。
乐云飞在门外挖坑埋葬。乐笑天问起，只说被蛇咬死。乐笑天非常任性，为了这条狗，哭了一个多月。乐云飞好说歹说，答应再给他要一条小狗，事情才算过了。
乐云飞的家，靠近村子东边，是三间破草房，没有厢房。院墙是用土砖，随意地垒起来的，年长日久，上面长满了小草。从正门进入屋内，就是做饭的灶间。地面铺着黄土，压的非常结实。
房间东边，有一口小锅，锅上盖着松木做成的锅盖。锅台上，放着一个圆形的瓷盆，里边有碗、瓢、筷子等吃饭用具，洗刷的很干净。北边墙角，放着一口大缸，装满了清洁的井水。除了木桌，木凳，地上没有其它东西。
一年四季，乐云飞和儿子乐笑天，在东边房间的土炕上睡觉。西边的屋子，堆放着一些杂物和柴草。
暑去，冬天又来。
这天早晨，天灰蒙蒙的，下起了雪。乐云飞起来忙碌半天，见乐笑天还在炕上睡觉，禁不住用手拍他的**。笑道：“天亮了，我的大懒猫，你还睡啊？”
“娘。”乐笑天叫了一声，睁开眼。他躺在乡村温暖的土炕上，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乐云飞坐在他身边，手中拿着针线，正缝补一件灰布棉袄。
冬天里温暖的阳光，从窗口照在她的头上，身上和手上，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芒。一只黑色的小猫，眯着眼睛，蜷缩在她的脚边。
“笑天，你做梦了？”乐云飞抬起头，脸上那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中，流露出母性温柔的笑容。
“对啊，我梦见自己长大了。娘，你说，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神仙呢？”乐笑天在被窝中，用手托起脑袋，认真地问。
“傻孩子，娘可从来没有听人说过世上有神仙。”乐云飞说着话，用嘴咬断线头，笑道：“快起来，试试娘给你做的这件新棉衣，合不合身？”
“娘，那一天晚上，我真的是看到有个老神仙，坐在对面屋顶上。”乐笑天急了，索性从热被窝里坐起来，疑惑不解。
“好，好。笑天说有神仙，那么就有神仙。娘是肉眼凡胎，看不到就是了。”乐云飞说着话，帮助乐笑天穿好衣服。
“娘，你说你会离开我么？”乐笑天坐在炕头上，忽然问了一句。
“傻孩子，竟说这些傻话。对娘来说，你就是娘心头上的肉，娘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呢？”乐云飞想起那郎中的话，心头万分不安。不过，她的脸色依然平静。
“哦，是这样。”乐笑天不说话，望着窗口外的麻雀，在院子内清扫过积雪的泥土上蹦蹦跳跳，寻找食物。
“娘，昨晚又下雪了？”
“是啊，从来没有遇见今年这么大的雪。还好，今天早晨雪已经不下了。再下，只怕我们家的屋子，都要被它压倒。”
“是吗？”乐笑天望见屋檐下的冰棱，叫道：“娘，我好想吃屋檐下的冰棱，行不行？”乐云飞摇头，笑道：“笑天，小孩子不能吃冰棱，会坏肚子。”乐笑天不信，软语求道：“娘，我要吃，我不会坏肚子。”
乐云飞皱眉道：“天儿，你要是肯听娘的话，不吃冰棱。娘，现在就给你讲一个故事听。”
乐笑天喜出望外，拍手道：“听故事？好啊，好啊。娘，你快讲，我最喜欢听你讲故事啦。这一次，你要讲什么故事呢？”
“好，你先坐好，娘就开始讲故事。”乐云飞微笑着，望向乐笑天，顺手帮助他盖好被子。乐笑天闻言，立即将头从窗台转回屋内。一心一意，等着听故事。乐云飞对他的表现很满意，问他：“笑天，今天你想听什么故事呢？”乐笑天想了想，说道：“娘，你还讲小巴狗的故事，好吗？”
“行。从前哪……有这么一家……”乐云飞把说话的声音，故意拖得很长。她的脑海里，很快回到了自己童年的时光。那时，她也总是喜欢在父母膝下，听父母讲这个故事。
往事悠悠，仿佛就在面前。而现在物是人非，阴阳相隔，却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乐笑天躺在土炕上，闭着眼睛，并没有看到乐云飞的神色有多么悲伤。他微笑着，接口道：“从前哪……有这么一家，弟兄仨……娘，我说的对不对啊？”乐云飞悄悄地擦掉眼角的泪水，尽可能用平静的音调笑道：“呵，天儿都会讲故事了。那好，现在你讲故事给娘听，好不好？”乐笑天道：“我不会讲。娘，还是你讲吧。”
“好，从前哪，有这么一家，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他们没有吃，也没有穿，日子过得非常艰苦。可是，他们心里却很快乐。”
“他们真可怜。”
“是啊。笑天，你要是看到他们，愿意不愿意把你的好吃的送给他们吃啊？”
“娘，我愿意。”
“笑天，你是一个好孩子。”乐云飞点头，继续讲她的故事：“后来，哥哥长大了，娶了一个不讲道理的媳妇。哥哥的媳妇讨厌弟弟，就想用药毒死弟弟。她对哥哥说：“今天中午，你回家吃饭要吃白面馒头，黑面馒头有毒，你不能吃。”哥哥胆怯，答应了。这件事，被弟弟收养的小巴狗听到了，它就跑去告诉弟弟。中午，吃饭时，哥哥的媳妇把有毒的馒头递给弟弟。弟弟说：“嫂子，我今天干活多，不吃黑面馒头，要吃白而馒头。”第二天，那黑心的嫂子又把白面的馒头下了毒。小巴狗知道了，又跑去告诉弟弟。弟弟中午吃饭时，他说我今天干活少，要吃黑面馒头……”
“那小巴狗真好，娘，我们能养小巴狗吗？”
“能，当然能。笑天，你也喜欢小巴狗？”
“我喜欢。”
“好，二蛋家的母狗快生小狗了，娘帮你要一只。”
“娘，你真好。”说起狗，乐笑天坐不住了，下炕穿上棉鞋，要去二蛋家看狗。
“今天雪很大，路上也一定很滑，你明天去吧！”
“不，我今天就要去。”
“你这孩子，想起一阵是一阵。路上滑，你要慢点走，小心别摔倒了。”乐云飞摇头，并没有阻止乐笑天出门。
雪，大雪。乐笑天推开房门，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几只在院子内寻找食物的麻雀听到开门声，纷纷飞上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对不起，小麻雀，是我不小心吓到你们了。”乐笑天抬起头，大声道歉。顺手将他手中准备好的馒头捏碎，均匀地撒放在地上。笑着招手，说道：“来，小麻雀，吃饭了。”
二蛋的家在后街，最后面一排。如果从东边数，第三个门就是。乐笑天曾经去过二蛋家，认得路。虽然，路面上的积雪也已经被人清除到路边，走在上面并不滑。乐笑天走到二蛋家门外时，他还是摔了好几跤。二蛋家的门虚掩着，乐笑天敲门，无人回话。
“二蛋，你在家吗？是我，乐笑天。”乐笑天站在门口喊，还是无人回话。乐笑天心中疑虑，推开大门，走了进去。他看到了屋内满地的鲜血，然后他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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