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fo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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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是小型放映厅,现在里面响动很大。
有人在指挥搬动桌椅,似乎椅子的数量不够,匆匆往隔壁又搬过几张,推来拉去。音响师在调试音乐的音量,力求调整到最舒服的听觉度。灯光师在变换几种色彩,寻找最佳的投影角度。工作人员在确认入场的时间和座位上的名牌是否有错字,顺便放上几瓶水。
“徐导不喝矿泉水,只喝红茶。”白兰走过来,眉头一皱。
“啊,差点儿忘了。”
“还不快去换?!”
“谢谢lisa姐!”小弟鞠个躬,忙的跑远了。
白兰叹口气,环着手绕场一周,仔细检查还有甚么地方需要调整。
“lisa!”
白兰回过头去,看见个英俊男子伸出手来,于是露出笑容和他拥抱:“Carl,还以为你不来了。”
“你这个监制都在这里当小工,我这个制片能不来么?”他眨眨眼睛,“叫我的中文名字就好了。”
“Carl不是你的名字么?”白兰笑着看看他浅蓝色的眼珠,“还是说你又招惹了那个女星被迫改名?”
“Carl那是被迫和老板打交道才用的,本是地球人,相煎何太急?你可以在前面加个‘亲爱的’来表示你的个性。”Carl笑起来,眼睛明亮有神,“lyn呢?”
“少拿你那蹩脚的普通话来刺激我。”白兰眼神一瞟,“徐森在里面睡觉。昨天剪片子到后半夜,我都睡着了……唉,看看我的黑眼圈!”
Carl大笑:“他还是那个样子,我可没少听剧务的抱怨。”
“谁叫他那么追求完美,为个礼服上的花色可以跟顾问纠缠两个晚上……他以为还在读大学么?”白兰叹气。
“你不就是喜欢他这一点么?”Carl挤挤眼睛。
“美国人都不讲个人**的么?”白兰瞪他一眼。
“看对谁了?”Carl靠近一点,“对你我没有任何隐瞒。”
白兰一笑往门那儿走:“对你,我也没有任何隐瞒。”
Carl耸耸肩,lisa,喜欢lyn会很辛苦,你又不是不知道。
门里面,角落处的沙发上,徐森睡得很熟。
他的眼睛闭着,睫毛在脸上投下了浓重的阴影。鼻子微微皱着,连同眉毛一起纠缠着,显然他的梦不是很愉快。嘴角紧紧抿着,双手交握着放在胸口上。身子不安分的转了一下,但是没有醒来。
徐森知道自己做梦了。
透明的落地窗,外面的阳光很好。宽敞的起居室,他坐在圆桌前,沉静的看着《英吉利教会史》。旁边的小碎花杯垫上,伯爵红茶缓缓透出香气,银质的小勺搁在一边。
有风吹过来,浅蓝色的窗帘荡漾了一下,回落的时候儿,看得见白色的内帘花边。纯白的蕾丝,绣着繁复的花纹。这是母亲的品味,他并不喜欢。但是没有想过更换。
没有更换的必要,因为母亲已经过世多年,不会再回来。如果愿意相信,那么她会在天堂的入口等待。
当然,得徐森能进天堂。
这是他曾经住过的家,如今仍在英国。一切都没有改变,如同一切都已经改变。
他发觉自己站在无数次梦中出现的地方观望着,观望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很快有个咳嗽声响起,徐森看见十七岁的自己站起来,冲门口的男人低头喊了一声:“父亲。”
那个男人似乎不会老,也许是因为记忆定格在那一天不会更改的缘故,他的头发永远是明亮的浅棕色,眼睛是深沉的蓝,挺拔的鼻子下面,嘴唇在微笑:“lyn,你好。”
他听见自己站起来回答:“您好。”
“看见你弟弟了么?”
“不,午饭以后就没有看见。”
“是么……我打扰你了么?你在看书,或是在温习?我真抱歉。”
他看见自己摇头微笑道:“不,您没有打扰我,我在看老师今天布置的书目,下个礼拜要交读书报告……不是很明白,我正在头疼。”
“报告是不会因为头疼就自己做好的,lyn,你——”
后面的话被很大的汽车鸣笛打断,徐森不由看了一眼窗边,弟弟徐淼正从一辆红色的跑车上跳下来,亲吻后座一个男孩子的嘴唇。
父亲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但他微微颔首:“真抱歉要暂时中断我们的谈话了,我不能不离开一下。”
“您忙。”
“再见。”父亲说完话,转身出去了。
徐森没有坐下来,他慢慢走到窗前,下意识的缩在窗帘后面。他不知道为甚么要躲起来,也不知道为甚么要站在那里看。
那辆跑车在父亲到达前离开了,徐淼似笑非笑的看着父亲走过来。交谈了几句,不,应该是压抑的争吵了几句吧,徐淼低下头来。徐森不敢肯定是否看见弟弟的手紧握成拳,但弟弟随后说的话显然触怒了父亲,他给了他一巴掌。
平日最注重礼仪的父亲会动手,难以置信。
哪怕到今天再梦见,徐森都觉得脸上猛地一疼,火辣辣的痛蔓延开来。然后弟弟转头离开了院子,父亲怒吼道:“你回来!”弟弟于是站住,回身抬起头,眼神像弓箭一样射向二楼,年轻的自己退了一步,不确定是否被看见了。

梦到这里结束,非常准确,从来没有失误过。就像反复计划反复讨论反复拍摄反复剪辑之后的成品,观众只看到那一幕。
这是他最后一次亲眼看见徐淼。
徐森睁开了眼睛,愣了一两秒钟之后点燃一只烟。他现在三十岁,这个梦十三年来没有变过,观众只有他一个人。
至于徐淼,他现在在法国,刚刚举办了他的第三个个人画展。他改了名字叫乐水,巴黎人喜欢这个年轻的混血儿,说他的画里有“东方水的神韵”。
但徐淼不画水。他只画人。忧郁的眼睛,男人,**的男人。
好了,徐森对自己说,不要再想了,那个人从十三年前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还以为你没醒。”白兰笑了。
徐森抬头看看她:“现在几点?”
“还有一刻钟记者就入场了。”
“也就是说,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徐森站起来,拉拉衬衫卷起的袖口,皱皱眉。
白兰递给他一个袋子:“换上吧,知道你受不了。”
徐森看她一眼:“有甚么条件?”
“lyn,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这么想我么?”白兰眨眨眼睛。
徐森看看她:“就是认识这么多年,不然根本看不清你的本质。”
白兰笑弯了腰:“要是记者知道你这位大导演会开玩笑,不知道会怎么写?”
“随便他们,我又不是为他们活着。”徐森摁熄烟头起身往外走,“我走了。”
“去哪儿?记者马上就到了!”
“最近的浴室。”徐森没有回头,“三个礼拜?……不,至少一个半月,我还没有洗过澡,这该死的片子……下次我一定要在一个月内完成。”
“那记者怎么办?”白兰看他真走了,忙追上来,“你可是答应了至少出席一次记者会!”
“是啊,可是没说是这一次。”徐森背对着她挥挥手,“虽然我不喜欢那些记者,可还没有打算把他们臭死。”
“lyn,lyn!”白兰跺脚,“徐森!!!”
徐森一路走了,现场的工作人员习以为常,上去把他的名牌撤下。
“想你来,你不来,高贵一点。”白兰苦笑,“想你来,你也来,锦上添花是好事,雪中送炭更是义气。”
“不想你来,你也不来,皆大欢喜。”Carl过来拍她肩膀,“不想你来,你非来,自讨没趣。Lisa,我的中文进步了么?”
白兰哭笑不得:“你还是想想等会儿怎么和记者说吧。”
“有甚么好想的?”Carl耸耸肩,“lyn的风格一贯如此,一年出一片,一片拍一个半月,剪辑一个半月,三个月一定完成,保质保量,不然怎么会有投资人?”
白兰叹气:“真不知道他要甚么。”
“这个……恐怕上帝都不知道。”Carl无奈,“我只能肯定,他不是为了钱。”
徐森到地下车库开车,一个半月缩在中央空调下面,觉得新鲜空气有些刺鼻。九月的伦敦天气阴沉,虽然现在有阳光,但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打雷闪电。
徐森小心避开记者进出的前门,准备走后门。街口向右拐直行二十分钟,可以到他的公寓。他想念热水淋浴,当然,泡个澡也很舒服……
在地下车库转弯的地方猛地有人走出来,徐森发现的时候已经近在咫尺,连忙刹车,但仍然撞到了他。
徐森的头撞在方向盘上,他抬头没有看见人,吓了一跳赶快下车。有个人躺在地上,面孔朝下。徐森上前把他翻过来,是个年轻的男孩子。
十五?十八?徐森来不及想这个,没有看到流血并不表示没事儿。他试探了一下,鼻息很微弱。他把男孩子打横抱起来放上车,向最近的医院驶去。
医院要这个男孩子的医疗号码或者保险号码,但是徐森说不出所以然来,男孩子身上也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文件,徐森只好先用自己的了。在公司的地下停车场出现,可能是内部工作人员吧。徐森这么一想,打了个电话给白兰,请她查一查。
坐在急救室外面的走廊上,徐森低头看着医生交给他的东西。这个男孩子身上有一只空钱包,牌子是徐森不认识的。还有一张小小的磁盘。徐森翻来覆去的看,但人脑终究不是电脑。
时间并不长,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了。徐森下意识的迎上去:“医生?”
“他很幸运,车子并没有撞到他,跌倒的时候儿膝盖外侧有轻微擦伤。”医生取下口罩,“我已经通知护士报警。”
“……嗯?”徐森一愣。
医生表情很严肃:“虽然车祸没有造成外伤,但我怀疑他受人虐待,我必须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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