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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衲衣芒鞋,单手托钵,和尚信步沿路而行。转过山脚,入目是一片乱葬岗子。此时虽然瑞雪覆盖,一片洁白,但地表形状千奇百怪,起伏错落,明显可见曝露在荒野的尸骸。和尚见了面现悲天悯人之色,双目低垂,微微颔首,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声音中正平和,须弥浩远。一诵之后,天色微开,连这白雪覆盖的乱葬岗子,似乎都因之而有了一丝禅意。和尚喃喃低语,其音仄仄,蕴含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诵的赫然正是专门超度生魂的《往生咒》。一段念罢,和尚驻足良久,这才朝着洛都城走去。
雪,不知何时再一次飘落下来,纷纷扬扬,似柳絮飞花。
这是北方近年来少有的酷寒天气。地上的雪越来越厚,放眼望去俱是白茫茫一片,不要说城外的官道上,就是洛都城里的街巷,都早已没了行人。
乱葬岗子上的雪也渐渐加厚,凹陷的地方渐渐被雪弥平,突起的地方则越发显得尖锐。北邙山脚,乱葬岗子靠近大路的位置,有一个凸起的雪丘,雪丘的背后,此刻却显得有些异常。天地一片洁白中,此处却是黑漆漆的一片。周围无遮无拦,直面苍天,怎么会没有落雪覆积?
本来大路上来的老和尚应该看得到,但视线被那雪丘所阻,所以这奇怪的现象才没有被发觉。但此时如果路上再有行人,即使有那雪丘,恐怕也无法遮掩此地的异象了。因为,那片黑漆漆的地方,此刻已经缓缓地冒出了白色的蒸汽。蒸汽越聚越多,越来越浓,到得最后竟似烟雾蒸腾,氤氲浮动,即使离得稍远,也可一望而知了。
附近的积雪早已经融化殆尽,雪地中,露出一个黑色的圆来。圆心处,融化的雪水早已经蒸发,地面竟已变得干了。地表是一层浮土,看痕迹显得甚新,正是七天前洛都城的军士来挖的葬人坑**。死人葬得久了,积累的尸气慢慢增多,腐化变异,自然会产生大量的热。可是七天前也正是大雪天气,隆冬之时,尸体都冻得僵了,而且才埋进冻土中短短的七天,又怎能有尸气呢?
既然没有尸气……为何偏偏此处冰雪俱融?
雪越下越大,如鹅毛飞舞。只是到了此处,离地面越半尺处,鹅毛大雪竟似乎遇到阻力,下落之势顿时缓了下来,渐落渐融,终于化成了蒸汽,在空中蒸腾。侧面望去,那一片黑圆之地的地表上空,竟然形成了一个倒扣着的碗一样的半圆形气罩!
白汽越来越浓,翻滚得越来越烈!
猛然间,正缓缓飘落的鹅毛大雪俱都逆向而飞!于此同时轰隆一声,地表开裂,无数的泥土夹杂着石块沙砾猛地冲向半空!蓬!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在泥土中顺势飞出,宛如石猴化形,地裂天崩一般!
周围的气流被他一冲,登时雪花四散,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常态。那影子在半空中一个腾身,终于缓缓落在雪地上。粗粗看去略似人形,但外形容貌却充满了野性。自顶而下,大半个身子都生着黑灰的毛发,翻腾戟张。细密的毛发之间露出一双眼来,其光如电。若不是身上还穿着些衣物,简直就如山魈野物一般!

大雪落在身上,渐落渐融,慢慢地,一些泥土污渍随着融化的雪水褪去。戟张的毛发也因湿润而显得顺从了许多,一阵风吹来,毛发左右略分,露出一张满布泥土的脸来。
赫然正是七天前,洛都惊变的那一夜,在大晋皇宫里“死去”的楚离。
楚离其实并没有死。
那一夜庄贵妃一缕指风点来,只当楚离必死无疑。以庄贵妃的功力,就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也不敢稍怠,更别说一个才十岁的小黄门了。可庄贵妃万万也不会想到,这个小黄门很不同寻常。寻常皇宫里,有长着完整男根的内侍么?这个小黄门不但没有去势,身上还有普通人没有的一样东西——道衍真气。
当日庄贵妃一指点来,楚离如遭重击,胸口欲裂,头昏脑胀,一口鲜血仿佛将五脏六腑尽皆喷出,登时脑袋一歪晕了过去。此后一天时间里,被人抬来抬去,挖坑埋土,没有丝毫反应。口鼻气息皆无,虽然胸口有些许的余温,但楚离外形可怖,血迹殷然,加上当日天气寒冷,众人又先入为主认为皆是死人,最后竟谁也没有发现,在一堆的死人中间,居然还有一个活着的。
楚离当日被点,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痛不欲生,眼前一黑,再也没了知觉。而且气息断绝,体温渐消,只是胸中一口生气未灭,才就此捡了一命。知道很久以后,楚离才明白了此事前因后果,也才知道庄贵妃的真正身份。
楚离天生经脉贯通,又熟识《道衍录》的脉络,整日在脑海中反复钻研,无意中身体里已经生了微弱的道衍真气,只是当时尚未察觉。而庄妃出身魔门,练就秘功,公主身边的大丫鬟自是她的从属。楚离的道衍真气发乎天然,乃道家无上真气,正与魔门功力先天相生相克。故此当日在见公主旁边那大丫鬟的时候,由于其刚刚收功,魔功未敛,是以气机感应之下,楚离的道衍真气大举增幅,楚离这才会感到身上那股温热气流。
楚离天赋异禀,练了大半年之后,道衍功已经有了长足进步,但仍旧未有明显外放之态,是以庄贵妃虽然对楚离甚喜,但在最后关头仍旧下了杀手,多半就是道魔感应刺激的结果。而庄妃本以为楚离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年,功力自然没有放足,而道衍真气先天相克,是以魔功侵体,被道衍气抵消了大半,楚离这才没有命丧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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