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4)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那我就进去看看姨母去,你去找姨丈吧。”
卢安乖巧地走了,李益笑吟吟地进去,到了内室。
卢夫人母女正在聊天。神情上却显得很焦急,显然地,她们都在等他,卢夫人尤其着急,看见他之后,没等他行礼就把他拉住了:“十郎,你这孩子也是的,一连四五天不来看我,来了又跟卢安在门口有什么玑咕的!”
李益笑了笑:“姨母,甥儿这几天是不得闲,今天才算忙完,不是立刻就来看你老人家了?因为我还有要事跟姨丈谈谈,所以才让卢安去请示姨丈了。”
卢夫人略略有点紧张地道:“又是什么事?你姨丈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的,回来直叹气。”
“甥儿知道,无非是些公事上的问题,姨丈刚刚接任京员,有些地方不太熟,甥儿能尽力的,总要为他分分忧。”
卢夫人的眼睛红了:“谢谢你,十即,我知道前几天有件事,你姨丈做得很胡涂,很对不起你。我跟英儿都跟他吵了一场,事实上他也很后悔,尤其是前天于家出殡后,你姨丈虽然没去,却关心得很,一大早就在王阁老的家里听候消息,可见他是关心的。当天回家,神色就变了,一个劲儿的夸你能干!十郎,你不知道我听了那话心里多欢喜,我娘家的亲戚,只有你一个争气的,你能叫人看得起,我真比什么都高兴。”
对这个慈祥的老妇人,李益心里除了感动之外,多少有点惭愧。而一旁卢闰英的眼光却使他更为愧疚。
因为那天他从这儿负气而去,卢闰英看样子也有很多话要跟他说,但碍于卢夫人在旁,两人都不便启口。
幸好卢夫人很解事,笑了一下道:“十郎!我对你姨丈的公事是向来不问的,倒是英儿还知道一点,你要跟你姨丈商量公事,不妨跟她先谈谈,我到佛堂去了。”
她起身走了,卢闰英这才勉力地挤出一丝笑容道:“十郎,到我屋里去坐吧。”
两人走出厅房,进入花园,卢闰英己忍不住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
这一哭反而把李益哭烦了,忍不住冷冷地道:“闰英!你有多大委屈也请忍一忍。把重要的话说一下,我在这儿耽不了多久。”
卢闰英忍住了眼泪,愕然地抬起头:“你要走?”
“是的,我跟卢安略谈了一下,知道姨丈可能有了麻烦,要躲开杜子明跟尤浑的纠缱,所以我叫他去找姨丈,为了怕他们跟了来,约在外面见面!所以一会儿我还得出去。所以你可不能再哭了。”
卢闰英大感愕然地道:“爹的事你还要管?”
李益道:“如果只是我的姨丈,我就不管了,但他还是我的岳父。为了你,我也得管下去,除非他老人家认为我能力薄弱,我尽不上这份孝心,那就没办法了。”
卢闰英叹了口气道:“十郎,你何必说气话呢,爹已经非常后悔了,尤其是这两天,他被那两个家伙缠得实在受不了,只好成天躲着他们,一定要等晚上才回家,回来后,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说有你在就好了,今天临朝前他还说了,如果你今天没来,明儿就要我求你去。”
李益笑笑道:“他老人家如果早就如此信任我不就好了,拳头朝外打,胳臂往里弯,如果连自己人都无法信任,事情怎么办得通呢?”
卢闰英叹道:“十郎,你怎么埋怨爹都行,因为他是对不起你,可是对我,你实在不该如此,你知道那天你走了之后,我心里是什么滋味,爹告诉我说要叫你避一避时,我没想到会如此严重,所以我准备等爹回来,极力阻止他那么做,如果他不听,我就带了雅萍立刻去找你,那怕天是涯海角,生死祸福,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李益感激地道:“闰英!你对我太好了!”
卢闰英毅然道:“那是应该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们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这是我应守的本份,我把随身行李都整好了,而且还叫雅萍把一箱金子先送到你那儿去了,你收到了没有?”
李益忙道:“收到了,原来你是打算跟我一起逃亡用的,我还以为是你要我离开长安用的呢!”
卢闰英道:“我不会那么做。而且你已经明白的表示过你绝不离开,一定要等着弄个清楚的。”
李益更惭愧了。幸好把金子放在门房处,因为跟卢安谈话,一个打岔,忘了带来,否则把这个交给了卢闰英,将会更令她伤心了。
卢闰英擦擦眼睛:“可是爹当天晚上没回来,在王阁老家一直待到临朝,随后又耽误了一天,回到家里,我才知道他们已经面过圣了,一切都无以挽回了,我这才把你分析的事情结果说出来,问爹你是否会因而获杀身之祸?”
李益道:“假如圣上相信了他们所捏造的理由,我的确是会有这种可能的。”
卢闰英道:“可是爹说绝无此可能,杜子明他们说了他们的理由时,圣上的反应很冷淡,似乎早已胸有成竹,所以问到爹的时候,爹与王阁老都说未知究里,不敢擅测为对,而且圣上也没有多事诘问,倒是翼国公在旁,多诘究了几句,对杜子明与尤浑颇有微词,说前两天在朝中听他们自己在说于尚书是被他们逼得上辞表的,何以今日恶耗传来,二公竟诿过于李十郎身上去了,吓得他们两人连连矢口否认,虽然一口咬定是你所为,但是据情形看,圣上并没有相信。”
李益笑道:“那当然,如果不是我临时计生,赶快上翼公府去说明原委,托他抢先一步入宫把事情奏明,圣上听了他们先入为主的奏词,我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什么?原来你已经先走好了翼国公的门路了?”
李益道:“不!我听见于老儿的死讯后,感到不妙,立即上高侍郎的家中去,他倒是很热心,本来想袖着证物自行入朝为我解说的,可是他未到朝班,即使修本请奏,已经比人晚了一步,我就请他把证物交给我……”
“什么证物?”
“于老儿给鱼朝恩的告密函,函中泄露了高侍郎的先人离京外出召军勤王的秘情,高大人才因此受刺杀。鱼朝恩很奸,杀死高大人后,一面向高晖示惠,奏请由他入替先人的遗缺,还把那封密函交给了高晖,让高晖明白谁才是真正害死他父亲的凶手。”
卢闰英愕然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封信是于老儿的亲笔?”
“是的,于老儿虽很聪明,却还是刁不过鱼朝恩,这封亲笔函居然落到了高晖手中。”
“这件事你说过了,于老儿事后曾经在圣上面前自承外泄p由他转告鱼朝恩的,并不足以证明于老儿有罪。”
李益道:“这是个时效问题,于老儿密奏圣上说是鱼朝恩已经知道了内情,问到他,他才只有承认以免激反了鱼朝恩,这是权宜之计,圣上自可谅解,可是那封亲笔函上,所列的时日,就在圣上召见高大人密议之后,尚在高大人削职的前一天。”
“这分明是于老儿存心陷害老朋友,翼国公是亲与此事的,他见到密函后,才说圣上根本不知于老儿是用书缄告密的,所以他要了那封密函,赶早进宫,在早朝之前,就把原委奏明了圣上。”
“那圣上不是已经知道于老儿致死之由了?”
“是的,但是我也说了杜子明与尤浑存心想构陷我的事,请翼公代为申奏,所以翼公才在早朝后请圣上把他们召进殿去,证实一下,他们那样子一说,正是把麻烦往自己身上引。”
“十郎!你也太厉害了,既然已有脱开干系的把握,为什么还要坑人一下呢?”
李益的脸上现出了冷酷的神色道:“闰英,我说过了,我这人最是恩怨分明,人敬我一分,我必报人十分,但是人家想打击我,也得提防我的反击。”
“你要反击别人也就罢了,何必要把爹也拖进去!”
李益道:“闰英!那天晚上我袖着于老儿的亲笔函来诣见姨丈,原是要请姨丈代为转呈皇上的,那知道我一来,姨丈已被杜子明他们拖走了不说,交代下来的事,竟是绝情寡义,要逼我上死路。”
“你可以告诉我原委呀!”
“告诉你原委有什么用?你也是准备叫我接受他们的安排,为他顶罪的。”
卢闰英又垂泪道:“十郎,我没有这个意思,先前我不知道利害,才那样要求你,我原以为只要爹与杜子明他们能脱身无事P再来保全你总是有力得多。”
李益冷笑道:“果真是如此的话倒也罢了,可是他们要摆开了我才能无事,作成了我的死罪才能出脱他们,试问他们敢再为我的事出力吗?事情才发生,后果究竟如何尚在末定之数,他们已经准备牺牲我了,如果我傻得去相信他们的道义,那就只有坐以待毙了!”
卢闰英叹了口气:“我不能怪你,爹连我也瞒了,甚至于想利用我来说服你,可见他为了本身的安危已不择手段。所以我听你分析利害后,并不再坚持要你离开,我叫雅萍把金子送到你那儿去,就已经表明了我的决心,无论如何R我都会跟你在一起的,你应该谅解我的心。”
李益一叹道:“闰英!我如果不谅解,就不会开脱姨丈了,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封密函有多大的作用,只是感到事态的危急,要赶紧设法自救,天已经那么晚了,找人说项已经太迟了,我只好拿了你两块金子,夜访翼公,以重赂求见后,才知原委。当时我就求他,说这完全是杜子明跟尤浑两个人捣的鬼,姨丈是迫于无奈,才被他们拖在一起。”
“事实本就如此,自从王阁老家中回来,爹为了避嫌,什么话都没说,都是他们两个人在朝房中自吹自擂,掀起了风波,等事情闹大了后,他们慌了手脚,又来找爹,硬压着爹要把事情扣在你的头上,所以那天爹从外面回来,我跟娘找爹,着实跟他吵了一阵,不得己之下,才说出在他们的胁制之下只有跟他们合作。”
“姨丈内调未几,那有多少把柄被他们抓住?”
“正因为内调未久,一切的事务都不熟悉,处处要仰仗他们,不知不觉间,好几件事都被他们套牢了,你帮爹筹划了一部份事务,爹已能站稳自己的立场,不受其制,他们想必也猜到是你的缘故,所以才极力的要把你弄走,王阁老看出他们的用心,故而劝爹不必太过听他们的摆布,可是出了那件事,爹实在也无能为力。”
李益笑了一下道:“我也想到了,他们碰了个大钉子后,必然缕得更紧了。”
卢闰英苦笑道:“是的,你的一片盛情在反击时没有扯上爹与王阁老,他们很感激,但是也为他们带来了麻烦,这两个人受了挫折,在原任上去了差使,调居闲缺,倒是更作成了他们放刁的条件,本来他们还因为利害相关,现在却更好了,光脚缠上了穿鞋的,他们整天找着爹纠缠不清,说要把事情抖出来。”
李益笑笑道:“不要紧,我听卢安说过情形,就想到有此可能了,所以我才要他去找姨丈。约在外面碰头,问问详细的情形,看看究竟有什么把柄抓在他们手里。”
“那有什么把柄。不就是那些合议的事情吗?大部份是属于工部的卷宗,你都过目了!”
李益道:“那只是治河修城的几项小工程,而且还没有成案,怎么能成为把柄呢?”
“不,计划细则已拟好,实际上工程并不那么多,都是浮报的,而且五天前已经呈交了。”
“姨丈怎么那么心急?”
“原来是计划怕于老儿捣蛋,而且王阁老虽然有了他的辞章,却不敢有把握一定会准,故而先帮他告了两天的病假,把请旨拨款的奏章呈上,也已经批准了,户部的钱也拨了出来。”
“行动是很快,以前这种条子至少要再三覆奏,拖上个一年半载也不见得能行得通的。”
卢闰英白了他一眼道:“十郎,现在是在说正经的,你别讽刺好不好?”
李益一叹道:“我只是感慨他们的神通广大而已。”
“就是怕于老儿捣蛋,大家才赶着办,有关各部部会都通好了,当然快得多。现在杜子明跟尤浑调了下来,他们两个若是把内情和盘托出,大家都有牵连。”
李益想想道:“他们两个的意思如何?”
卢闰英道:“要求爹跟王阁老请旨让他们主办完这几项工程,说是原先计划的是他们,改调人员恐怕未能详知情况。”
“这个请求不为无理,他们也是想捞上最后一票,好在工程不大,就让他们如其所愿也没多大关系。”
卢闰英一叹道:“十郎,你虽然能干,到底还未能深入,让他们办原无不可,但拨下的款项是一千万,检讨所需,不会超过四百万,余下的六百万原是大家的好处,你说这笔钱能不能收?”
“当然不能收,收下来就是个把柄。”
“不收又怎么办呢?缴交归库,则先前所拟的计划显得有浮报之嫌,拟稿的是中书省,审议的是门下省,附核是兵工二部,大家都脱不了干系,兵部方面是趁着于老儿告假,由侍郎杨清签署的,他还可以推说事非主理,爹跟王阁老却难辞其咎,因此弄得左右为难。”
李益笑道:“只有这些问题?”
卢闰英急了道:“这些问题已经够麻烦了,你还好像很轻松似的,这些计划是爹内调之后第一次办事,出了漏子,就算自己认错,以后也会大受影响的。”
李益道:“包在我身上,我负责解决。”
卢闰英道:“你到底是怎么个解决法?”
李益道:“新任兵部尚书高晖跟我私交极笃,第一个办法是请高晖上表请求覆核,追回原议。”
“行得通吗?”
“当然行得通,只是面子上难看一点。”
“那不行,与其如此,倒不如由爹自己上表请求发回更议了,原拨的款项不能削减。”
“那只有第二个办法,就是如他们所请,让他们管下去,然后找个靠得住的人去监工,硬要把工程做得彻底一点,把钱完全用完,一文不剩,甚至还差上一点,请求补拨倌一两百万,这样一来,不仅显得姨丈对公帑之珍视,预算极为精确,而且钱化足了,工程也做得着实。”
“实际工程用得了那么多吗?”
“一定要化,没有个化不掉的,那些计划我看过,凌河一丈,筑堤万方,缮建筑堡,只要不偷工减料,不克扣民夫的口粮,那点钱绝不会够用。像这种工程,浮报是不可能的,城墙倾颓一丈,可以只修一丈。也可以拆掉十丈来重修,所谓的虚头,就在这上面。”
卢闰英目泛异采道:“真要如此,倒是个好办法,只是这个人,恐怕不好找。”
“不错,要找个一清似水的人很难,而且要提防那两个家伙从中掀风作浪捣蛋,更要熟知事务,不受欺蒙,事必躬亲。”
“上那儿找这个人去?”
李益叹道:“根本就找不到,没有人肯白出力气找罪受,说不定还得贴老本。”
“贴几丈倒无所谓,我们津贴他好了。”
李益想了一下道:“贴钱也没人肯干,而且事情传出去又是一个把柄,只有一个人可以去。”
“谁?”
“我!这种事不能假手外人。”
“你?那怎么行,你是外任官。”
“好在我只是主簿,不是主司,但我又是六品现员,刚好合于资格,高晖虽拜尚书,旧任却是吏部侍郎,由他同意设法,一纸公文就行了。”
“你……你肯去吗?”
“为了你,我不去也得去!”
卢闰英把整个身子都投在李益的怀中,无限激动,也无限感激地道:“十郎!我不说什么了,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做这些事的,所以我不替爹说谢谢你,我只是自己感你的情,我也会尽一切所能来报答你的。”
屋中是静悄悄的,面对着一个雅娴而又美丽的热情女郎,李益又不克自己了。
尤其是昨夜,他的**在浣纱那儿所受的压抑与冷淡,那股火还积郁在他的心头,整个地被挑了起来。
所以,他的动作很粗狂,完全不像前两次的温柔,但卢闰英却是个最理想的对象。
她几乎是能配合任何一种爱的方式,满足了对方,自己也在享受着。
狂风暴雨后,毕竟两个人都累了,但似乎还舍不得分开,仍是紧相偎依着,李益咦了一口气。那是一种满足的表示,然后才捏着卢闰英脸颊道:“英!你知道刚才你像什么,像个久旷的淫妇!”
卢闰英笑了,虽然李益的话很不庄重,但是在闺房之中的谈话,原本无所拘束,她听出这是对她的赞美,于是也大胆地道:“本来就是嘛,好几天没见你的影子,你不知道我多想你!”
“以前的那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
“以前不同,那时我根本不知道男女之问的乐趣。”
“那么以后呢?我们还有一段日子的分离呢!”
“知道你远离,我会克制自己的,就怕你近在咫尺,而偏不能跟你在一起,那才叫人难受呢。”
“我要是一两年不能见你呢?”
卢闰英轻佻地笑道:“十郎,你最好快点娶了我过去,如果要我等那么久,说不定我会等不及,随便找个人嫁了。”
李益笑道:“嫁人不难,但是要嫁个像我这种知情着意,风流体贴的人可不容易。”
“饥不择食,有什么办法呢?”
“有个办法,你可以找个小伙子!”
“多谢你教我这个好办法,只要你不介意,我或许会试上一下的。”
“我怎么会不介意?你真那么做我就一剑杀了你。”
卢闰英忍不住笑了,柔情万种地伏在他的胸前:“十郎,现在你的身价高了,又帮了爹这么大的忙,爹对你再也不会挑剔了,姨娘来一提亲,爹立刻会答应的,商定了就立刻成婚,我实在不愿意跟你分开那么久。”
“那至少也得要三个月之后,因为我要出去三个月,那些工程加急赶,也要三个月的时间,如果天公不作美,多下几场雨,拖上个半年也很难说。”
卢闰英发愁地道:“会要那么久?”
“这是我去监工,如果换个人,拖上个一年半载也是常事,只有拖才可以拖出好处来,人工粮酬是官定的,那可不能浮报,民夫的数字上可以打个折扣,但也不能离谱太远,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施工的日数上打算盘,三个月的工,拖到半年才完,四百万的工价就拖成八百万,民夫是做一天算一天。对朝廷却是有一天报一天,再加上天雨损耗的材料,这六百万钱才能省得下来。”
“十郎!你怎么行行都精呢?”
“因为我早就有意想好好做一番事业,眼中所见的事,总要观察研究个一两天,把目见的情形记在心里,来到长安后,又把部抄的公文看了几篇,直到前些日子帮姨丈整理文案,看到历年旧例时,总算彻底贯通,把其中的奥妙全部了然了。”

“十郎!你可以做个好官的。”
李益叹了口气:“闰英,好官是很难做的,我如果决心要做好官,恐怕一辈子都会停在一任主簿上,甚至于连个主簿都坐不牢,只有贬到穷乡僻野去当个知县,因为一个好官必定会断掉很多人的财路,得罪很多当道者,人人都会压着你,不许你抬头。这个情形你应该清楚。”
卢闰英不禁默然,她自己的父亲就是如此,因此她只能委婉地问道:“十郎!你打算如何呢?”
李益道:“做个能员,察察为明,不受人蒙蔽,人情可以做,但必须把自己的立场站稳。别人要捞好处,我不挡财路,但是要适度量力量情,不让一二人独占,利益均沾,也不偏漏任何一个人,面面都要顾到。”
“你自己呢?”
李益想了一下道:“闰英!我自己如果一成不沾,别人不会放心,但是我只取最小的一份,让别人多得点好处,那样一来,日子自然不会太好过,但用度应酬,却不能寒酸,这样我想在十年之内,差不多可以巴到个侍郎!”
“我支持你,我带一笔钱过来。”
“我不是一个贪财好货的人,当初黄大哥问起我的治政为官之道,我也是这等说法。”
“他们做侠客的人,未必会同意你的做法。”
“不!他们夫妇俩都是通情达理的人,非常支持我的做法,原因无他,他们希望我能升迁得快一点,管的事情大一点,受好处的人也多一点。”
“他们会如此想吗?”
“是的,使一县富足,何如使一府一州小康,使一府小康,又不如使天下免于饥馑,他们做侠客的人,着限于天下,寄望于我很大,所以他们勉为其难,帮助朝廷搏杀鱼朝恩,也是为了我能建勋于朝廷,册简于帝心,他们也答应日后在金钱上支持我。”
“这么多人对你厚望,你不可辜负了他们。”
李益叹了口气:“原先我以为这么做行得通,可是后来想想,这也不是好办法,于老儿一再阻挠我重用,所持的理由就是我结交江湖人,杜子明与尤浑在情急之时,也用这个理由来构陷我,虽然没有成功,但也说明了一件事,朝廷对此还是深以为忌的!”
“这也是层顾忌,太宗世民皇帝就得江湖豪杰之助而有天下,唐室之兴,据说是因卫国公李靖之故,得虬髯客之助尤多。卫公后世子孙渐趋没落,主要的就是他们未能中止与虬髯客张氏的连系,张公在中原放弃逐鹿之志,飘游海上,为通往还,朝廷深为之忌。”
李益笑道:“旧日开国重臣,屹立不倒的只有翼公秦氏一族,原因无他,就是他们的先祖叔宝公能知时务,反魏公李密,擒单雄信忍令致死,出身江湖,一旦致仕,完全能摆脱江湖,我熟思良久,觉得跟江湖人还是少交往的好,因此我不希望再受他们的馈赠,所以放在面前有富与贵两途,你若是要我致富,我也做得到,只怕难以求贵,要想在短短的几年间直步青云,就得……”
“苦一点没关系,我受得了。”
“不能苦,如果一寒酸,固可博得清名,想拉我一把的人就会心存疑惧,怕我是个耿介不群的迂夫子,凡事就不好商量了,因此我们的日子不能过得苦,但钱财上则不能贪,说得明白一点,要拿自己的钱去撑起架子,一直到内调六部,站稳了脚,方可以往回收。”
卢闰英道:“我懂了,反正爹就是我一个女儿,乾脆要他老人家多给我一点钱好了。”
李益道:“你能明白这里面的情况就好,何况姨丈也不会损失的,我为他老人家筹划,他还可以收回来的。”
“我明白,这次的事情,你就多费心吧。”
“我会尽力的,把杜子明与尤浑摆脱开,另外建立一个新的圈子,这样主动在我,杜尤二人并非不可共事。只是他们的基础已稳,凡事要受他们的牵制,我听见消息后,特地跑一趟翼公府,主要的还是为姨丈打算,这一次我自愿请缨。也是为大家好,一则使姨丈在朝廷里建立声望,再则也为了表现一下我的才干。”
“十郎,你真够精明,处处都不吃亏。”
“闰英!你要这样说就太让人寒心了,我可以不管的,一定要树立政声,我在郑州照样可以做出来,只是我希望能为姨丈分忧,附带也为我自己打算一下而己。”
“十郎!我会感激的,为自己打算也没有什么不对,爹好,你也好,是我最高兴的事。”
李益又吻了她,笑笑道:“你是个解事的女孩于。所以我才跟你说得很明白,现在我们该起来穿衣服了,卢安可能已经跟姨丈连络好了……”
门外人有轻笑道:“是的!卢安已经回来了有一会儿工夫了,婢子不敢通报,怕扰了小姐与姑爷的正经事……”
那是雅萍的声音,李益很窘,卢闰英却大方地道:“鬼丫头,专做鬼鬼祟祟的事,去告诉卢安,说姑爷就走,同时吩咐门上备好车子。”
雅萍笑着道:“车子早就备好了。”
“那就去打盆水来,让爷擦把脸。”
“是!婢子这就去,要不要送上来?”
“放在楼下花厅里就行了,鬼丫头,没正经……”
雅萍格格地一声轻笑,然后登登地下楼去了,李益皱眉道:“给她撞见了,事情可不太好。”
卢闰英笑笑道:“没关系,我们的事用不着瞒她,她早就知道了,不会乱说的,这丫头早就说好要跟我一辈子,因此不必担心她。”
李益沉思片刻才道:“既然如此就算了,否则的话,我倒是希望你换个人。”
“为什么?她有什么地方开罪你了?”
“那倒没有,只是我认为她太过自作主张,一个人太过自作聪明是最易误事的。”
“不会的,这丫头平时很谨慎,十郎,你是知道我的,绝不允许下人太过跋扈的。”
“可是她有件事做得很可恶,差点使我对你也生出误会,你是不是要她把金子送到我那儿去?”
“是的,难道她没有送到?”
“送到了,可是她留下句话,说是姨娘叫她送去的。”
“我知道,她回来也这样告诉我的,那有什么不对呢?只要你明白是我的就是了。”
“我当然明白,正因为明白,才惹我一肚子火,你知道我那天是在什么心情下走的,回去后又看见这匣金子,再听说是姨娘叫她送去的,我会怎么想?”
卢闰英道:“你会怎么想?总不会以为我帮着爹叫你离开长安,逼着要你顶罪吧?”
“除此之外,我没有第二种想法。”
卢闰英笑了起来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难道你没有看见我附在里面写给你的字条?”
“没有啊!我压根儿没看见什么字条。”
“李升没有交给你?”
“没有,你的字条上写了什么?”
卢闰英愤然道:“难怪你一连几天都不来看我,原来是为这个原因生气,那你该去问问那个老奴才,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不交给你,我在字条上写了两句话──妾心如金石,生死不离君──我以为你会看得懂的。”
李益一叹道:“我如早看见这张字条,就不会生这么大的气了,这张字条为什么要交给李升,就直接放在锦盒里好了。”
卢闰英叹道:“那是雅萍这丫头,为你着想,她到了你那儿,一问李升,才知道你还没有把我们定亲的事告诉霍小玉,她不敢多事,所以才跟李升说了,金子用我娘的名义交了进去,字条交给了李升,而且也把我的决心说了,托李升转告,这个老混囚,怎么没告诉你呢!”
李益想了一下才笑道:“那是我多心了,因为我从那天离开了这儿后,一直都没回过家,始终躲在高晖家里。”
“为什么呢?”
“我有把握不会被于老儿的暴死牵上,再者也想藉机会整整杜子明跟尤浑那家伙,明知他们见我不肯离开长安,一定会再次前去逼我走的,为了省麻烦,乾脆就躲在高晖家里不回去,而且也不让人知道。”
“你也没通知家里的人。”
“通知了,只说我跟个朋友出门访友去了,要几天才回去,也没告诉他们的准下落,所以李升也无从通知我,一直到昨天晚上。尘埃落定了,尤浑与杜子明的申斥降调令下,我才回到家里,但是在高晖家里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李升也不便告诉我。”
“这怎么能耽误的,至少他今天该来给你。”
李益笑了道:“事情已经解决了,你那些紧急传言也就没有必要了,光是你这片情意在他口中说来未免又打了个折扣,还不如等我自己来再听一次的好,而且我今天早上要来的时候,他正在忙着,不便私下交给我。”
卢闰英的脸红了,低声问道:“霍家娘子还不知道?”
李益道:“知道了,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了,她总会知道的。”
卢闰英显得很关切:“她如何表示呢?”
李益道:“她不会有什么表示的,而且她也无权表示,甚至对于姨丈所提要她等一年再过门的条件,她也认为很合理。”
卢闰英想了一下忽又道:“现在爹可能不会有这种要求了,而且你可以先带着她去,尤其是你要去监工,更需要有人在你身边照顾着,我自己向爹说去。”
李益笑了一下道:“你不必说了,说句老实话,我对姨丈所提的条件原就没打算接受,这是我的原则,我认为该做的事,我自己会做,但是绝不会受人左右,姨丈所说的理由很合理,就是不开口,我自己也会想到的,但他当作了条件就使我感到难以接受了。”
卢闰英一阵默然,她对李益的性情多少已经了解了,因此他知道李益不是在说笑话,也不是在说气话,而是很认真地表白他的态度,虽然于善谦的事已经过去了,但是父亲给李益心中所留下的恶劣印象并没有消除,而李益确有埋怨父亲的理由,这使她感到很困难,也很痛苦,以似乎恳求的声音,道:“十郎,求求你,看在我的份上……”
李益道:“我就是看在你的份上,才为姨丈去卖这趟力,告诉你,我来的时候,把金子也带来放在门房里,我没有看见李升的字条,也不知道你转告他的话,我是带来还给你的。”
卢闰英的脸色变了,李益笑笑又道:“可是我在门上碰见了卢安。知道了姨丈的处境,我立刻叫他去找姨丈,决定为姨丈摆脱这个困境,那也是为了你,那时我还没见到你,对你仍是一肚子不满,可是我并没有不管姨丈的事,也无非是为了你,这证明我不是个绝情负义的人,更不是个心胸狭窄之徒,不管你如何对我,想到你以前对我的情分,我还是要为你尽一份心的。”
这番话使得卢闰英更加感动了,起来披上衣服,然后侍候李益着衣,最后跪在地下为他着靴,这使李益很不过意,连忙道:“闰英,我自己来好了,这怎么敢当。”
卢闰英的声音有点哽咽:“十郎!我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表示对你的感激,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李益道:“我做这件事并不是冀求你的感激,也不是要你报答,我要的是你的心。”
卢闰英抬起了头:“十郎,我的心早就交给了你,远在没有见到你之前,我已经把心给了你,所以,我才怂恿着爹娘折道姑臧去看姨娘,甚至于不顾羞耻,在姨娘面前挺身自荐,留下那一串珍珠,你难道还不明白?”
李益把她拉了起来,拥着她,轻轻地拍她的背,柔声道:“我明白,所以我一到长安,立刻就来看你,我要看一看娘口中所说的美丽而多情的表妹,究竟是美到什么程度。”
“只是为了我的美丽?”
“是的!如果我要娶妻。美丽是一个先决的条件,这是我从小就为自己立下的两个意愿,居朝中之极品,娶人间之绝色,第一个意愿,我已经铺好了路,因此我关心的就是第二个意愿。”
“我使你失望了吗?”
“如果你不是我心中所望的对象,我会很技巧的把珍珠还给你,想一个很动人又无奈何的理由,不伤你的尊严,感激你盛情的,然后很自然地告别。”
卢闰英感到很得意,仍是跪下去,为李益穿好了靴子。
两个人相拥下楼,雅萍打好了一盆冷水,见他们下来,忙用铜吊子里的热水把水兑温了。又从一个小玛瑙瓶里倒了几滴花露水,用双手捧着,屈下一腿,眼中闪着狡黠的笑意道:“请爷净面。”
李益弯着腰,把手脸洗过了,然后用手沾了几滴水珠,淋在她的脸上笑道:“可儿!可儿!”
雅萍很轻俏地笑着道:“爷!多谢你的雨露分施!”
李益倒是怔了一怔,没想到从雅萍口中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李益一直以为她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但是她说的这句话却像是个出身青楼的艳妓,充满了风情。
顿了一顿,李益才问了一句文不对题的话:“雅萍,你今年多大了?”
雅萍眯着眼睛:“十七出头,不到十八。”
李益笑着从她的臂上取起了擦手的细纱,擦乾了脸,也擦乾了手,然后把纱布挂回她臂上时捏捏她的粉颊,道:“小鬼,如果你急着承受雨露,就夜夜烧香,祝告上苍,让你家小姐早日出阁。”
卢闰英在旁边却寒着脸道:“雅萍,告诉你多少次了,叫你少卖弄你那几句文才,你偏不听。回头我不撕烂你的嘴才怪。”
雅萍这才急了道:“小姐!婢子没说错什么呀,这是您上次读诗时,解释给婢子听的,说雨露就是天上的雨水跟花上的露珠……”
卢闰英更火了,举起手来就想掴下去,李益含笑拦住了道:“这可不能怪她,你自己也是半瓶子醋,否则就该老老实实地告诉她,不过我倒是很欣赏她的这份聪明,居然运典入化,只要稍加开导,定然妙语如珠。”
说着哈哈大笑,出门向前面走去。
来到前厅,卢安正急得团团直转,看见了李益,连忙上来请了个安道:“姑爷,您可来了,奴才等得正急……”
李益把脸一沉道:“有什么可急的?我总得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能着手,你见到姨丈了?”
卢安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是!小的说错话了,急的不是奴才而是老爷与王阁老,他们一听说姑爷来了,一连声的叫小的回来接姑爷了!”
“原来姨丈在王阁老家里。”
“王阁老也被那两个家伙絮聒得头大如斗,那里敢回家,这两天都躲在一个地方,现在就是来接姑爷去的。”
“什么地方?”
卢安笑道:“说起来姑爷也不陌生,在啸虹院。”
“啸虹院?那是什么地方?”
“那儿是小红姑娘新迁的别馆,姑爷跟小姐都去过,连门上的那块匾还是姑爷题的呢!”
李益记起来了,是平康里那个会舞剑的女子。
但是他对姨丈与王阁老会上那地方去,倒是颇感奇怪,笑笑道:“他们怎么会跑到那儿去的?”
卢安道:“是奴才想出来的,早几天奴才在街上遇见了小红姑娘,她问候起姑爷,还托奴才带个口信给姑爷,说请姑爷得暇上那儿去一趟,她有事要奉恳姑爷,那两天奴才也不知道姑爷在那儿,也没放在心上,可是打从昨儿朝廷把杜子明跟尤浑降了职,那两个家伙就钉着王阁老,实在不胜其烦,老爷要奴才找个清静的地方,奴才灵机一动,才想到了那儿。”
“那个地方也不见得清静,青楼楚馆,人人去得,如果叫人找了去,岂不更麻烦?”
卢安笑道:“不会的,小红姑娘说她已经杜门谢客了。”
“既然她已收了牌子,姨丈他们怎么能去呢?”
“那是借了姑爷的名义,说老爷跟王阁老借她那儿避避尘,因为老爷是姑爷的岳父,小红姑娘倒是挺殷勤,跟王阁老在那儿听听琴,下下棋,也挺自在的。”
“一直没被人发现?”
“才两天工夫,那会有人知道呢?小红姑娘新搬的地方,本来就很少有人知道,何况老爷跟王阁老下了朝,都是坐车子去的,连从人都不带,更不会有人知道了。”
李益不禁笑了:“你倒是挺会办事的。”
卢安垂手道:“还要请姑爷多提拔。”
李益心中微动,乃笑笑道:“我可能要出趟远门,替姨丈办件事,可能要去三五个月,你若是愿意的话,就跟我去一趟。”
“多谢爷!小的跟着姑爷办事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不过这一趟可没多大好处,而且还特别辛苦……”
“爷说那儿的话,小的跟爷办事,那怕自己掏钱买靴子都是心里欢喜的。”
李益笑道:“你是个明白人,我才挑你这条路子,在这三五个月里,外面的好处没有,可是姨丈跟王阁老却不会亏待你,而且我也不是刻薄的人,事情办妥了,以后这一类的差事就一定少不了你,那时就是你风光的时候了,只要听我的话,不出十年,你自己可也弄个老爷当当。”
李益是有点私心的,这是一趟苦差,自己不能没有个得力的人,李升年纪大了,秋鸿又太小,如果用个外人,又不放心,算来算去,卢安是个最适合的人。
再者,假手卢安,自己即使不在长安,也可以控制长安的情势,最重要的,这是一趟贴老本的差事,自己没钱贴,就必须向卢方与王阁老伸手,也要个自己人来回跑。
因此他笑了笑:“这只是我的打算,还得等跟姨丈王阁老商定了才行,你心里有个底子好了。”
卢安道:“老爷跟王阁老对爷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您说什么,老爷都会听的。”
李益只淡淡的笑了笑道:“车子准备好了没有?”
“早就准备好了,奴才就是驾了车子回来的。”
“那就走吧,对了,门房里有个小箱子,是我带来的,替我搬到车上去。”
卢安对李益更是恭敬了,他是个很会看风色的人,李益透露出有意要带他出去办事,他立刻改了口,由姑爷变成了爷,以李益的人自居了。
而李益似乎很为满意他这种改变,因为他这次的事情,看到了自己辉煌的前途也的确需要这么一个玲珑的人,出了门坐上车子,卢安很尽心地赶着车,一迳来到了那所隐蔽在高楼之间的雅舍。
门上啸虹两个字是李益自己题的,下了车子,李益没有直接进去,站在门前端详着那两个字,字是镌刻在一方长条形的木板上,镂工很精细,连一点小小的笔划勾连都没有省略去,显得很有精神。
李益越看越得意,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得意,卢安早就进去通报了,再来迎接他的是小红。
穿着一袭淡青的罗衣,显得格外的精神、婀娜。小红并不美,但是有一股娟雅的气质,那是风尘女子所没有的。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