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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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小玉笑道:“鲍姨的此喻妙极了,不过用于李公子的那首上却不太妥当,一样明月千种吟,篇篇首首皆不同,李公子那首诗是神来之作,只能说与华山畿词同有所感,却绝对不是诗人的意境,因为风动窗竹两句,比夜相思生动亲切感人多了;公子,妾身说得对不对?”
李益道:“对!对!对极了。司空曙是我最相知的一个朋友,我作那首诗时,完全是抒发自己的感情与思念,根本没想到别的,若不是十一娘昨天提起,我也没想到跟华山畿词有神似之处。”
霍小玉一笑道:“闻风动竹,即有故人之思,由此可见公子是性情中人,不过跟题扇见赠的这首江南词一比,则又逊色多了,早知潮有讯,嫁与弄潮儿,用词,写情,简直好到不能再好了,只是首句,嫁得瞿塘贾,似乎不合题意了,瞿塘不是在西蜀吗?”郑净持笑道:“谈诗论词,我们可差多了,李公子,你开导她一下,我们就不奉陪了。”
她朝鲍十一娘眨眨眼睛,鲍十一娘会意地笑道:“小妮子是书呆子,一谈起时,就没个完,我们既听不懂,也插不上嘴,坐得更无聊,还是到院子里去看看海棠吧。十郎,你对人中仙,我们去赏花中仙……”
她跟郑净持挽着手走了,李益却卖弄精神,侃侃不绝地道:“江南原指苏杭一带,随扬帝杨广,因慕江南风光,才有凿河游幸扬州之行。可是天宝安史乱后,玄宗皇帝避乱西蜀,随行臣属中,颇不乏南人名士,去国怀乡,每多故园之恩,蜀道虽崎岖,而蜀中风光却不恶,绿树青山,碧水长天,不亚江南,喻物寄情,喻景感怀。每以江南名之,因是之故蜀中方有江南之称,甚且有主宾易局之势,因而令人多以蜀中为江南了。”
霍小玉听得出神,这时忍不住道:“乐府古辞中相和曲中,有『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我知道这是指江南的风光,可是近人作江南曲,却多有咏蜀中风光的,这个问题一直使我不解,今天幸而遇到了公子,总算是明白了!”
李益笑道:“你是被题意江南曲三个字拘限住了,江南曲不一定是指江南,梁武帝时,把你刚才所引的那一首唱和两曲,改名为江南弄,成为乐府中的一个曲调的规格,因而名江南曲,除前三句,多不用韵,一唱三叹,任意增删,所以古辞江南曲,下面有『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四句,首尾共得七句,而我的江南词只得四句……”
霍小玉的脸一红道:“我只是喜欢诗,喜欢看,喜欢吟,一个人偷偷地唱,却不懂得作法,也没有人教我,问出来的问题愚蠢极了,公子可别见笑。”
李益道:“没有!你问得没有错,至少刚才那个问题非常得体,因为江南原有两处,何况我词中有瞿塘二字,明为西蜀,何得称为江南,是应该提出一问的,比那些不学无术的伧夫高明多了。有一次我应一位父执辈的召饮,他明明不懂,却偏喜欢大发议论,他说古人命题,简直狗屁不通,清商平论曲中『长歌行』,只得十句五十字,而曹操的歌行,却近百言,问我是什么意思。”
霍小玉不禁莞尔道:“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李益笑道:“我怎么回答呢?当时客人很多,我不好意思说他没读过乐师,只能说长歌行每句五言,短歌行每句四言,可能以每句的字言分长短吧!”
霍小玉道:“居然替他找出了理由,亏得你博学多智,才能想得出这个答案。”
李益一叹道:“可笑是这位老太爷竟把我的答案,当作了他自己的发现,逢人夸道。居然会有人跟着附和,奉承他为诗学先进,乐府名家,可见诗人好诗,只走附庸风雅而已,真正懂诗的,又有几个!”
霍小玉忽然笑道:“李公子,你送我的这首江南词,是你自己的创意呢?还是从别人那儿翻出来的?”
李益闻言一怔,知道又跟别人的作品犯了雷同了,乃笑笑道:“你找出我风动窗竹的曲名,我就考考你。”
他不得不如此说,因为乐府诗始自漠武帝刘彻设置乐府后,以专人搜集诗书,乐以音律,后世拟制者日众,不入乐者,创制模拟,多人篇中,混淆复杂,除了一些名家作品,流传称道为众所周知外其余的就很难说了,谁都不敢说每篇都读过。霍小玉既然有此一问,必然也有所本,刚讥评过别人,如果被她找出前人的作品中意境雷同的,这个人就丢大了。
霍小玉却不知道他的用意,笑着道:“我就知道你是在考我,幸亏我刚好读过,你是从晋人无名氏的长干曲里引申出来的,就是列在杂曲里,也难不倒我!”
于是她以曼妙的声音低吟道:“逆浪故相邀,菱舟不怕摇。妾身扬夜住。便弄广陵潮。”
清吟已毕,李益却呆住了,他的确试过这一首,只是早就忘了,“早知潮有讯。嫁与弄潮儿。”
是他最得意约两句杰作,没想到弄潮之典,早就被人用过了。
霍小玉吟完后,见他发呆,不禁讶然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记错了?”
李益从沉思中惊觉过来,连忙道:“不,你吟得一字不差,小玉,我真佩服你。这么偏僻的章篇居然会被你找了出来,无怪乎十一娘说你是书呆子,以后我要把我的诗稿整个拿出来。请你审核一遍看看那些是跟人家意境相似的,我要全部都删掉!”
霍小玉惊道:“那是干什么,李公子,广陵长干曲,比起你的江南词意境呆板多了,『早知潮有讯,嫁与弄潮儿。』意境何等缠绵,用情何等深刻,又岂是『妾身扬子住,便弄广陵潮』,两句所能比拟得了的?”
李益苦笑道:“我总不能篇篇都是拾人的牙慧,自己没有一首创新之作呀!”
霍小玉笑道:“那你就为我作一曲,我最喜欢的就是李青莲的那一阙长干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你为我也作一折长干曲。”
李益笑笑道:“玉娘子要考考我了!”
霍小玉道:“那可不敢当,久幕李郎高才,想必不会拒绝我这个小小的要求吧。”
李益觉得一再被她翻出了底子,实在不是味儿,豪情顿发,站了起来道:“好!既蒙青睐,敢不竭诚以报,不过我有个条件,诗就之后,要烦你亲口一唱!”
霍小玉微怔道:“我……我……唱得不好啊……”
李益道:“好不好听我有数,刚才已经听过了,珠转玉盘,黄莺出谷,到现在还余韵在耳呢!”
霍小玉的脸一红道:“公子一定要我献丑,自然可以应命,只是要把娘跟鲍姨请来,请我娘吹箫鲍姨弹琵琶,有她们衬托,我不才会荒腔走板。”
李益更高兴了,道:“那更难得了,还请更烦素手濡墨,翠袖添香,以助文思!”
霍小玉也很高兴,亲自在炉中添了香,捧出了笔砚,排好一张素笺,请李益坐好,斜倚在一旁慢慢地磨墨。
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处子幽香,娇红的脸上带着羞艳,明肌如雪,使李益的神魂都飞上了半空。
不过他的文思却并未因而呆滞,运笔如飞,一阙百余言的长干行就写了出来。
躲在帘后的浣纱早就凑趣出去,把郑净持与鲍十一娘都请了来,新章甫就,她们一个持箫,一个捧着琵琶,恰好走了进来。
李益起立笑道:“正拟相请,夫人都已知道了。”
郑净持笑笑道:“闻说李十郎又谱新章,我们忍不住想先睹为快了!”
说着就想去接小玉手中的诗笺,可是霍小玉却似是为词中缠绵的意致,俳恻的情怀,吸引得呆住了,痴痴地紧握住诗笺,兀自不松手。
郑净持道:“妮子怎么?着了魔了?”
鲍十一娘笑道:“待我作梵音,引她出魔境!”
手执琵琶。拿起拨片,──琮琮地莲指如飞,抛射出一连串碎玉般的音符,果然把霍小玉惊醒了过来。
李益忍不住鼓掌道:“妙!妙!妙!我竟不知道十一娘还有这一手妙奏,倒是失敬了。”
鲍十一娘笑道:“这就算好了,等你听过净姊的洞箫,你不拍烂了巴掌才怪呢!”
李益哦了一声,双手一拱道:“原来夫人有此妙技,小侄今天真是耳福不浅!”
郑净持的脸色微微一红,轻叹道:“青衣队中人,所堪邀宠者,唯色与艺而已,妾身自幼即被送入王府,十岁学乐,以后几十年工夫,都放在这枝萧上,勉可一闻而已,只是这两三年来,已经荒疏多了。”
家伎出身的女子,除卸歌舞之外,至少都要学一种乐器,郑净持虽然感慨身世,但在箫管上,却没有作自谦之词,可见她的造诣必然很深,李益连忙说道:“百乐中琴品近圣,箫品至清,是最高的两种乐器,昔舜天子择婿箫史,而有引凤之奏,因技思人,可见夫人之品高矣!”
鲍十一娘笑道:“十郎!你真会捧人,我机会弹琵琶,你是否也能给我找个可以骄人典故?”
李益笑道:“这是胡乐,传入较晚,我可找不出圣人之言来捧你的场,近一点的典故,只有昭君出塞,文姬归汉,都是断肠之声,用来捧你太不敬了,我缴了白卷。”
鲍十一娘笑笑道:“你这位大才子也有被考倒的时候。”
她见霍小玉还紧紧地捏着诗笺不放,于是笑道:“先睹不如先闻,十郎的诗是要小玉这样的才女唱出来才见情致,好在长干曲的调子我们熟透了,乾脆用耳朵听吧!”
郑净持就道:“不!这虽是小奏,却也不能马虎,我这人别的事都可以迁就,唯有奏乐,却十分认真的,未奏之先,一定要读原词,回头吹奏的时候,方可以身入诗中,当年你的琵琶我的萧,虽然不常碰头,却被人誉为两绝,终于在一些好事者的怂恿下,让我们见了面,合奏了几曲。我们的交情也是那时候建立起来的……”
她又沉浸在往事里了。脸上现出少女似的痴惘!
鲍十一娘也受了感染,无限神往的道:“是啊。那时候,霍薛两府走得很近,我们合作的时间也很多,一弦一管,压尽长安娥眉,直到我出了籍。才没有机会合奏了,一幌已将近二十年了……”
两个人由往事转入感慨,霍小玉皱皱眉道:“娘,你们是怎么了,老念着过去有什么意思呢?”
郑净持由回忆中被拉回到现实,看看亭亭玉立的女儿,目中闪起一片泪光,苦笑一声,道:“孩子,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只有回忆了,过去的日子虽苦涩,但现在咀嚼起来。均变成甘甜了,你是无法体会到的。”
霍小玉失笑道:“我就是因为你跟鲍姨难得高兴,才把你们请出来,想让大家高兴一下的。”
鲍十一娘为了不破坏欢乐气氛,忙道:“对!净持姊,十郎的诗章,小玉的吟唱,你的洞箫,加上我的琵琶,也够得上是一场盛会了,难得的这次是为了咱们自己高与。不凑合别人,是该好好的去乐一乐的。”
说完又笑笑道:“不是我吹,咱们这一奏。也能称得上是二难并,四美具,深宫里的皇帝老子也未必享得到这个福呢,来吧,笨鸟先飞,我先弹过门合合音。”
她拿起拨弦的玉拨子,正准备起奏,郑净持道:“十一妹,等一下,正因为此会难再,我才要特别的庄重,同一个曲子,因为诗境有喜怒哀乐的不同,声调的抑扬,节拍的顿挫都要配合才行。我一定要先看看原词。”
鲍十一娘笑道:“净持姊,你也太死心眼了,看看小玉的脸色就可以知道词意了,咱们这点聪明还有的!”
郑净持道:“我可没有这个本事,我只拿起萧管,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李益动容道:“夫人已至物我两忘的境界,想是技艺入神,小侄不才。敬以横笛相陪预为先引,夫人既是此中妙手。想必能闻音知意,不看词而身入曲中了。”
鲍十一娘招招手。浣纱送过一管湘竹斑笛道:“公子,鲍姨说过你的笛子举世无双,早就吩咐给你准备好了。”
李益看了鲍十一娘一眼,目中有感激之意。她与郑净持交好,对她的习性自然很了解,一再地阻挠她先读原词,早就存心让自己露一手,而对于弄笛的功夫,他是相当自信的,于是他含笑坐下,横笛就唇,抛出一缕清音。
他的笛也的确值得骄傲,第一道门吹歇就把郑净持的箫引发了,进入正调时,他竭尽所能,咀嚼着词意,逗引起郑净持的萧音进入境界,慢慢地,鲍十一娘的琵琶也跟了土来。
于是笛音低迷,萧声幽咽,再加上琵琶琮琮,形成了一阙天衣无缝的合奏,奏出了至善至美的神韵。
一折将歇。再折过后,霍小玉仍然没有开口,李益在第三折的尾音中一收,停止了演奏。
其他两人也被带得停了下来,李益却望着霍小玉,但看她泪流满面。无声抽泣。
郑净持问道:“孩子,你怎么啦?”
霍小玉擦擦眼泪道:“似乎用不着我唱了!”
郑净持默默地体味了一下,才点点头道:“不错,李公子的笛技出神入化,以音谱意,虽然我还没有拜读一字,但差不多已经能体会出一大半的词意了,相信十一妹也差不多,小玉,你唱唱看,看我们是否能跟得上?”
鲍十一娘道:“我可没这么高的悟性!”
李益道:“那么我就再为二位理一遍,第二折开始时,小玉发歌,我相信二位都能捉摸得十之**。”
他把笛子再起了头,一路在前指引着,在韵尾平仄变调,官商转韵时,他特别加重了指示。
一折过后,再折起,霍小玉幽幽的声音,轻唱起:“忆昔深闺里,烟尘不相识。嫁与长干人,沙头侯风色。五月南风兴,思君下巴陵。八月西风起,想君发扬子。去来悲如何,见少离别多。”
唱到这里,箫音忽止,郑净持已经放下洞箫,轻轻在手上叩着节拍,口中已能跟着霍小玉。慢慢地接下去了。
“湘潭几日到,安梦越风波。昨夜狂风吹,吹折江头树。”
鲍十一娘的琵琶仍在继续,她的眼睛却闭了起来,步着原韵,心中捉摸着已经捕捉到的词意,想像着可能到的词韵,居然也能凑上了;“渺渺暗无边,行人在何处。好乘浮云听,佳期兰渚东。鸳鸯绿扑上,翡翠锦屏中。自怜十五余,颜色桃李红。那作商人妇,愁水复愁风。”
清歌已罢,琵琶声歇,一缕笛音却再拖了几个回音,然后才慢慢地收歇,像是水边的烟火,曳着彩色的光彩,虽然落入水中消失了,那绚烂的印象还在水中浮留。
四个人都没有出声,郑净持才轻轻一叹道:“除了几个地名外,我大致还没接错……”
鲍十一娘也吁了一口气道:“我比净持姊慢了一步,但到了后来,差不多也接上了,十郎,你的诗我拜读过不少,最好的就是这一首了,没有别别扭扭的怪字,没有深奥偏辟的典故,让人一听就明白……”
说完回头一瞧,厅门口站了一排人,李升,秋鸿。连那个耳患重听的老张妈都来了,浣纱原就在厅中,也跟他们在一起,每个人的眼睛都是湿润的,不禁笑道:“十郎!你瞧瞧,你的知音,可不少啊!”
一句话惊醒了李升,他局促不安道:“公子,请恕老奴放肆,老奴本来在外廊站着侍候的,不知不觉地就进来了……”
李益却笑笑道:“没关系,郑夫人是最体恤怜下的,不会见怪你的,你还没见过夫人与小姐吧?快来见见!”
李升屈膝正待跪下去,郑净持连忙一示眼色,桂子与浣纱就把他托住了,郑挣持这才笑道:“不敢当,老人家,你是李公子的奶公,当不起你的重礼的,请坐吧!”
霍小玉亲自搬了个绣垫过去,把他按着坐下来道:“老人家,早就该把你请进来,实在太委屈你了。”
说着笑笑又道:“张妈妈,平时跟你讲话,喊破喉咙你都听不见,今天你的耳朵怎么忽然灵起来了?”
张妈张大了眼睛,似乎听不完全,桂子附着她的耳朵,又复述了一遍,她才扭怩地道:“俺也不晓得,俺在厨房里弄鱼,忽然就听见一阵好好听的声音,又是笛子又是琵琶,就好像天上神仙嫁闺女儿,俺的两条腿就不听使唤,胡里胡涂就跑来咧。真是对不起得很。”
她连比带划说,还没讲完,已经把几个人逗得笑弯了腰。桂子推她说:“得了吧!老奶奶,你别呕人了!”
一下子看见了她满手的血腥,吓得大叫起来,老张妈自己也不好意思,忙把两只手缩到背后道:“这是杀鱼的血,瞧你吓成这个样子!”
郑净持皱着眉头,霍小玉过去含笑推着她道:“张妈妈,你快上厨房弄菜去吧!大家都等着吃饭呢!”
李益也笑着从柚子里取出一个封包,到送她的手里,笑着道:“老妈妈!送给你买鞋穿。”
老妈妈伸手要接,可是看见自己两手鱼血,也知道不好意思伸出手,不由怔住了!浣纱连忙替她接了过来,掖在她怀里道:“老奶奶,李公子不会受老年人礼,你也别跪下了,口里谢赏了吧。”
老张妈只有哈哈腰,连声道谢着,完了一句又问道:“刚才那笛子是这位少爷吹的吧,真是好极了!”
浣纱笑道:“老奶奶!你也听得懂?”
老张妈笑道:“俺不懂,可是俺这双背气的耳朵能听得见,就是好的,没想到这位少爷人长得这么俊?又能吹得一口好笛子,真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浣纱笑道:“老奶奶。好极了,也用不着念佛呀。”
老张妈眼睛看着霍小玉道:“俺是为小姐高兴,这位少爷,跟咱们小姐,简直就是天上的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天成的一双……”
这下子把霍小玉臊得满脸通红。浣纱连忙把她推着走了,郑净持一叹道:“真没规矩,倒叫公子见笑了!”
李益忙道:“那里!此正所谓赤子之心,不着半点虚饰。赤诚感人,小侄倒以为她非常可敬。”
鲍十一娘笑道:“十郎,你可值得骄傲,一曲竹笛,连聋子都能听得见,果然是神乎其技,我跟净持姊甘拜下风了,不过一曲哀婉缠绵的长干行,竟被她听成了神仙嫁女儿倒也亏她有这份天才!”
郑净持道:“她根本就不懂音乐,是所谓夏虫不可语冰。对牛怎能弹琴呢?”
鲍十一娘笑道:“看她手舞足蹈的样子,说她不懂音乐,我可不相信,我认为她才是最懂音乐的一个D至少此这些抹泪的高明得多!”
浣纱笑道:“鲍姨!我这就不懂了,难道说我们还不如老张妈么?你倒是说说看!”
鲍十一娘道:“要我说道理,我可说不出。但我说她此你们领受深刻却绝不会错。”
浣纱不服气,又转向李益道:“李公子,你说说看。”
李益一笑道:“十一娘倒也不为无理,乐本乎情,上古之世,未有礼仪,则已先有乐,叩石而歌击杵而舞,皆为发自本性之宣泄,纯真而无伪,后人渐谙昔律,每多矫情之作,然犹存乎于本性,譬如今日之聚,原为兴至而尽欢,虽表乎哀伤之声,而欢忻之情却寓从无形,姑娘是囿于诗中之情,因而泪下,那位老妈妈浑璞天真,以自然之心而闻乐,故唯闻喜悦之声矣。”
鲍十一娘道:“高明!我想到了这个道理,可就是说不出来,究竟是没读书的原故!”
浣纱呶着嘴道:“这么说来,老妈妈才是公子的知音?”
李益一笑道:“姑娘闻歌而泪下,是知我诗中之音,那位老妈妈闻乐而喜,是知乐外之音,都是知音。”

鲍十一娘眨眨眼,笑道:“哀音而有喜兆,是天心见于机征,十郎,小玉,你们的事就算是说定了!”
霍小玉看了李益一眼,低下了头去,李益也讪讪然地不作声,郑净持看看两人道:“李公子如果不嫌小女丑陋,就以弱息托于君子了。”
李益觉得应该有所表示了,肃容一揖,道:“夫人!令媛神仙中人,小侄何幸能蒙青睐而随侍妆台……”
鲍十一娘道:“得了!答应了就是,不必这么文绉绉的闹客套了,净持姊跟我在后面已经商量过了,只要你们双方都同意,就别再耽误了!”
李益又朝郑净持一揖道:“是,小侄回去后当择日亲迎,而且就是最近的第一个黄道日。”
鲍十一娘道:“我翻过斗书,今夏犯煞,太岁当道,入秋后,没有一个好日子,明天就立秋了,选日子不如撞日子,今天你来巧了,就是今天吧!”
郑净持轻轻一叹道:“公子,实不相瞒,妾身母女的处境,你冷眼旁亲,也很清楚了…………”
李益道:“是的,小侄很清楚,但小侄绝不畏权势,虽斧钺加身上也难套吾志!”
郑净持的声音有点哽咽:“公子清华望族,且为斯文翘楚,王府自不敢过于冒渎,但妾身母女,一门弱息,却难以为恃。时日一久,恐怕就难免挫磨了,所以刚才跟十一妹商量了一下,如果公子不弃,就在小女寝房合卺,使小女事托公子!”
李益觉得很突然道:“小侄一点都没准备。”
郑净持道:“叨承厚赠,就算是纳采之仪,先前已经烦十一妹跟公子言明了,小女之事公子,非求正室,亦不敢妄图居侧,仅求外室而得一荫之庇,于愿已足,所以也不必大事张,就是这里这几个人……”
鲍十一娘道:“十郎,净持姊不愿意使你增加困扰,因此不希望你通知什么亲友,敝开来办,她们求于你的,只有一片心而已,你要是答应,就在这儿大家喝杯喜酒,燃上一对龙凤花烛,送你们入洞房,否则就算了,你们来的时候,王府一定知道了,只要你一出门,麻烦就来了。”
几对眼睛,都睁得大大的,等待着李益的答覆,包括霍小玉的那一对在内。李益沉思片刻,虽然觉得太仓促,但也无从考虑了,乃肃容再揖道:“小侄遵命就是,只是太冒渎玉娘了。”
听了这句话,每个人都放心了,霍小玉扶着浣纱的手,低着头退到了后面,郑净持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道:“李公子,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妾身实在是迫不及待了。我只有小玉这个女儿,不把她的终身作个归宿,我实在不放心离开她,可是王府催逼得太急,又不容我多拖下去。”
李益一怔道:“夫人已经离开了王府,还逼什么呢?”
郑净持眼眶一红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从妾身为王府宠幸后,王妃就恨妾入骨,直如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无时不思拔除以为快。起初只是妒恨而已,等小玉出世后,王爷对她又珍若掌珠,宠爱过于几个正出的郡主,遂变成了仇恨,王爷在世之日,已经饱受猜忌,王爷毙了后,更变本加厉,简直不容我们活下去。”
李益道:“他们要如何对付夫人呢?”
郑净持道:“前两天王府总管王德祥前来通知我,说两天之内,要为我遣嫁给一个盐商为妾。”
李益愕然道:“他们太过份了,这怎么可以呢!”
郑净持黯然道:“可是他们执有我的卖身券契,我没有脱离奴籍,又怎么拗得过他们呢?”
李益道:“夫人难道始终没脱籍吗?”
郑净持道:“王爷在收幸的第二天,就命王德祥当着我的面,焚毁了身契,作为脱籍之征。”
“那夫人已非奴籍,还怕什么呢?”
郑净持叹道:“可是王妃唆使王德祥暗中捣了鬼,在焚券之日,使了偷天换日手法,焚去的只是一纸伪券,正本还留在王妃手中!”
李益叹道:“当时夫人没有亲眼过目一下吗?”
郑净持:“我怎么知道人心如此险恶呢,而且王爷也在场,万不想到他会弄鬼的。”
李益道:“那张正券夫人看过了没有?”
郑净持道:“我是九岁那年,由父母作主鬻身入王府的,当时尚不识之无,也不知道正券究竟是什么样子,焚券时,我虽然看过了,但也不能确定是否即为原券,连王爷也不清楚,因为负责购买童婢之事,向由总管经手,王爷从不加过目,所以前天王德祥来一说,虽然我没有看见正券,想来总不会是假的!”
李益道:“也许他们只是骗骗人,正券早就焚掉了。”
郑净持道:“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的父母与中人俱已亡故,即使正券已毁,他们也可以再造一张,随便找几个人捺上手印。”
李益沉思片刻道:“王爷有没有另外再立一张亲笔证据给夫人?”
郑净持道:“有的!可是这张字据已经给他们买通我的使女偷去了,因此我手里毫无证据,只有听人摆布了!”
李益道:“夫人当真要听任他们的指令遣嫁吗?”
郑净持苦笑道:“我当然不会答应的,后天就是他逼嫁之期,我们已经作了准备,后天一早,我就到建业寺去剃度落发礼佛,那是天后则天皇为尼之所,也是宫中后妃礼佛御寺,我以为故主守节之名,他们就奈何我不得了!”
李益道:“这不太好吧。”
郑净持道:“唯有这个办法可以保全小玉与这片宅邸,否则他们仍然不会放过小玉的,我的问题虽然可以解决,但落发之后,就要住寺到里去了,小玉一个人在这儿,更无法应付他们层出不穷的陷害,所以找才急急地要为你们合卺。既有人照顾她,这所别业是王爷在世时过户在我名下的,只要我不被他们逼去改嫁,他们就夺不得。”
李益沉思了一下后才道:“王爷生前的手迹,夫人这儿还有没有?”
郑净持道:“有的,那有什么用呢?”
李益道:“有用,他们玩假的我们也可以如法泡制,以毒攻毒,小侄尚善摹仿,可以学故王的笔迹,再为夫人写一张脱籍的证明。”
把年代写在六年前,也就是癸卯年,就说是王爷那时为夫人立室的。“郑净持道:“那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李益道:“当然是假的,但小侄的临摹手法还不错,稍微用点心,就可以乱真,非经名家法眼,难以辨识。”
郑净持道:“那何不早写几年呢?”
李益道:“早写几年没用,他们可以认真诉谳来辨定真伪,只有在那一年,他们不敢追究。”
鲍十一娘诧然问道:“这是为什么?”
李益道:“写在那一年,是玄宗上皇与肃宗先皇先后驾崩的一年,为本朝之大丧,按照朝礼,王室藩镇俱应守丧。停止一切宴乐,纳宠尤在严禁之例,否则,就有欺君及大不敬之罪,问题很严重,一定会由御驾亲审,如追查属实的话,连现任王爷的王府都要保不住。”
郑净持道:“可是查出是假的呢?”
李益道:“那是一定会查出来的,但我们只是做做样子,并不想真的闹开来,王府却不敢冒这个险,因为一旦对证金殿,他们怕夫人会说出受逼的情形,那时夫人可以直承伪造文书之罪,小王却要担上逼使父妾改嫁的大罪……”
鲍十一娘鼓掌欢叫道:“这太妙,十郎!亏你想得出这个主意,难怪人家说读书人的点子多,杀人不见血,看来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心眼儿真多得叫人害怕!”
郑净持一叹道:“本来我也想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只要我出了家,他们也就不会再对我怎么样了。”
李益道:“夫人想得太天真了,建业寺虽为天后出家的故寺,但则天皇差一点就断送了唐朝的宗脉,官中对这个地方并不太尊敬,夫人即便在那儿出了家,也不见得就稳有保障,还是多作点准备的好。”
鲍十一娘道:“是啊白马寺,原是天后嬖人王怀义的寺业,则天皇帝一死,天下重归唐统,就把那座寺院给对了,可见官家对这位武氏娘娘恨得紧呢,还是用十郎的法子,反正这是防人之举,并没有害人之心。”
李益庄容道:“夫人,小侄以圣贤之道受学,此举虽有欠光明,但只是使夫人免于权门之迫害,并无害人之心,我们只是做做样子,并不会真的去做。”
郑净持还在沉吟,李益道:“何况此举小侄还担着莫大的干系,事情闹开了,小侄就有伪造据证之罪,轻者革却功名,除名斯文,重则将有牢狱之灾,贻羞门庭,而小侄之所以甘冒不讳者,仅是为申表对令媛一片诚意!”
郑净持道:“妾身是怕牵累到公子,才不敢造次。”
李益慨然道:“小侄家道虽曰清寒。但尚不虞衣食,蒙以令媛见托,纵不能以锦衣玉食,华楼香车为供,但绝不会让她受到井臼亲操之劳的,小侄之所如此,纯就为夫人着想,我们如果见到夫人受苦,心中何忍……”
郑净持感动地道:“谢谢你,十郎,你太好了,我虽然才四十多岁,但已历尽荣枯,心如死灰,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小玉这孩子,能够把她托付给你这样一个热心可靠的年轻人,我再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因此……。”
李益不等她说完就抢着道:“夫人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小侄幼失所怙,深怀慈恩,因此对亲子之情,体念得十分深刻,才有这个念头,我知道夫人是想牺牲自己,但夫人可曾替小玉想过?”
鲍十一娘紧跟着道:“是啊,净持姊!你不为自己,也该替小玉着想,她有了归宿,你的心安了可是小玉想到你迫作伧夫的妾待,心里能高兴得来吗?”
郑净持低头不语,李益轻叹一声道:“小玉是不必说了,小侄虽非正式迎娶,内心仍然视夫人为尊长,岂能坐视夫人受权宦迫害而无动于衷呢?”
郑净持擦擦眼泪,轻叹一声道:“十郎!我都知道,正因为你太好了,我才不能连累你,因为这事情关连太大,王德祥任王府总管已几十年了,老奸巨猾为人刁滑得很。”
李益笑道:“夫人原来担心这个,那就太过虑了,小侄是有分寸的,伪造的书券,仅是亮亮相而已,并不是交给他,仍然把持在我们手里,到那一天由小侄来跟他接头,当面晓以利害,能够吓得退他最好,实在在吓不倒时,我们还可以再作打算的。”
鲍十一娘也道:“是啊,咱们只是先作个准备,并不一定真要用呀,吓不倒他们,再作打算也不迟。”
郑净持这才点点头道:“好吧,就试试着,万一不行的话,我还是先作出的打算,我想他们总还不敢把我从尼庵里揪出来硬塞进轿子里去!”
鲍十一娘道:“反正这是三天后的事,还是先办喜事吧,把喜酒摆上来,我的肚子饿了。”
郑净持歉然道:“真是的,尽为我的事扫了大家的兴,连大媒都简慢了。桂子,快吩咐张妈准备上席。”
然后又对李益道:“十郎,我把小玉交给你了,喝过这顿酒,就算是替你们定了。”
李益却正色道:“夫人,仪可简,礼不可废,合欢之宴请移到晚上百举行,小侄也要准备一下,最重要的是先把那封脱籍券写好,否则我的心里不能安!”
鲍十一娘道:“急什么?那是三天后的事。”
李益道:“不然,事先我不明就里,所以骑了马带了挑夫,隆重其事地公然造访,四邻都是王府的耳目,这事情一定很快会传过去,他们也许等不到三天,说不定今天就会赶了来,还是先准备一下的好。”
鲍十一娘想想道:“说的也是,净持姊!你把王爷的字迹找出来,让十郎先写好再说,没把这件事办好,大家心里都吊着,而且迎亲的喜酒也多半是在下午,紧接着可以送进洞房,现在把喜酒喝了下午叫他们干什么呀?”
最后的一句话,可堪玩味之处太多了,李益皱皱眉头,鲍十一娘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
郑净持觉得李益的说法很有可能,她们母女之所以能在这儿静两年居多,正因为她们深居简出,从无外人登门之故,今天突然来了个少年儿郎,一定会引起王府的猜疑,说不定一会就会有人来问讯了。
于是她急急地回房找了一批故王的手稿以及酬酢的函扎,那都是留作纪念的,一起搬了出来,把李益请到书房里。
李益心中一面盘算着,一面着手临笔。约摸未申交际。桂子惶然地而来禀告道:“李公子,王府的人果然来了!”
李益已经把契书临好了,胸有成竹,袖起契书,微微一笑道:“来得倒真快,是谁?”
桂子道:“是王总管跟记室牛先生。”
李益点点头又问道:“进来了没有?”
桂子道:“还没有!夫人不知道你准备好了没有,把他们拦在外面,叫他们改天再来,他们不答应。”
李益笑道:“放他们进来好了,我在客厅等他们,请夫人回避一下,一切由我来交涉。”
桂子答应着去了,李益来到客厅,坐下没多久,一个白发老者与一个中年人联袂进厅。
两个人见了李益,都是一怔,李益拱拱手笑道;“在下陇西李益,二位请坐。”
那中年人又是一怔道:“公子是姑藏李十郎?”
李益道:“不敢当,借问先生是……”
那中年人人拱手道:姓牛。“原来是牛先生,久仰久仰。李升。”
他看都不看王德祥一眼,李升连忙道:“老奴在。”
李益道:“带王总管到外面坐着去,好好款待,不可简慢了人家。”
李升垂手应了一声道:“王总管,请!”
王德祥的脸色变了,忍不住叫道:“李公子!你凭什么叫我出去?”
李益一皱眉道:“牛先生,李益乍到京师不久,不知道朝例有所更动,先生想必是知道的,请教一下,新律王府总管是几品衔?”
牛炳真也被问住了,怔了一怔道:“没有呀,总管例由世仆担任,没有听说要改由叙品司员担任的。”
李益冷笑道:“原来王府总管还是由世仆担任的,我还以为是朝中颁了新律,敢由秩品的大员司任了呢?那这位总管就太欠世故了,李升,秤出去!”
李升又应了一声,掳袖子就要上前动手,王德祥大叫道:“反了!反了!这儿谁是主人?”
李益道:“是我,此地是霍王故业,但早已署券过户在郑夫人名下,你身为王府总管,难道还不知道?”
王德祥怔住了,牛炳真看了情势不佳,霍王把这所别业亲笔馈赠给郑氏是事实,以业权而言,已非王府产业,因此王德祥确是无权在此咆哮放肆,因此只好低声道:“德祥兄,你先出去一下。”
李益道:“赶到大门外面去,他如果敢违抗,你就把他抓起来,送交刑部衙门,说他倚仗王府势力,强闯私宅,同时也到宗人府去告一状,说霍王纵使家奴行凶!”
李升已经找了一根棍子,王德祥见牛炳真不住地向他做眼色,知道目前在理上站不住脚,为了不吃眼前亏,只得悻悻然地走了。
李益这才道:“先生请坐,不知此来有何见教?”
牛炳真虽然坐了下来,神色间还是显得很不安,沉吟良久道:“公子与此间主人是何渊源?”
李益想了一下才道:“郑夫人令媛拟托娅学生。”
牛炳真不禁一征,李益道:“学生幼已定室,只是置侧而已,但若论亲谊,还是很近的。”
牛炳真这才吁了口气:“李公子,郑夫人的情形,相信你已经很清楚了,因此在下劝公子三思而行?”
李益笑了一下道:“非常清楚,学生也经过三思,才决定接纳的。牛先生,彼此均为斯文中人,我们也不必旁敲侧击,大家直接把话说明好了,郑夫人不见容于王妃,如今已经离开了王府,情已可悯,难道你们就不能放过她么?”
牛炳唯只得叹了口气道;“是的,敝人心中对夫人也极为同情,其奈王妃耿耿于怀,敝人受上层所遣,殊非得已,最主要的是郑夫人身籍未除……”
李益道:“府券已毁,这是夫人目睹的,虽然王德祥说他以瞒天过海之计,焚去的是一张伪券,但以学生的揣测,他当时绝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弄此手法的。”
牛炳真道:“实不相瞒,王府现在掌握的身券是事后伪填的,但画押的人早已亡故,死无对证,假的也变成真的了,王府势大,郑夫人在这上面是一定吃亏的。”
李益道:“照情形看来,王妃是非将郑夫人逼嫁不可了?”
牛炳真道:“是的,妇人心胸狭窄,在下虽明知其非,却也爱莫能助。”
李益道:“没有办法可以挽回吗?先生是否肯……”
牛炳真苦笑道:“少爵对此也殊为不满,再三陈情,其奈王妃执意不允,少爵尚且如此,兄弟更是无能为力了。”
李益道:“只要先生肯帮忙,学生有一物请先生过目。”
说着他告罪离座,走到后厅,郑净持母女与鲍十一娘都在焦急地等候着。
看见李益进来,鲍十一娘立刻道:“十郎,还是你行,方才你对王德祥的那一手,着实叫人痛快。”
李益笑了一笑问道:“夫人,牛先生为人如何?”
郑净持道:“巧言善辩,颇有计较,只是没有肩胛,不敢担待,他吃的是王府的饭,那也怪不得他的。”
李益道:“那就行了,只要此人能说会道,就是我们最佳的助力,只是皇帝不差饿兵,总要给他一点好处。”
郑净持道:“我不在乎钱,问题是只怕他帮不上忙?”
李益道:“要他转几句话总可以的,请夫人给我白璧一双,赤金两镒,大概就行了。”
郑净持忙叫桂子去取了来,李益袖了两样东西。回到厅上,将白璧赤金放在案上道:“些许微物不成敬意。”
牛炳真连忙道:“请公子原谅,兄弟实在爱莫能助。”
李益笑了一笑道:“先生司理王府文牍,对故爵的笔迹想必是熟悉的,学生有一纸文件请先生过目一下。”
他从袖中取出写就的契书邀过,牛炳真看了一下道:“笔力有六分近似!但乱不得真!”
李益道:“仓猝而为,自然瞒不过先生眼法,但先生说十分神似,王府就会相信了。”
牛炳真道:“相信了也没有用,年份就不对,这是六年前的,郑夫人入府已三十余年,被幸也有二十多年了。”
李益道:“这是学生伪仿的,却故意写在六年前,先生想必知道学生用意所在了!”
牛炳真想了一下笑道:“兄弟懂了,癸卯年两重国丧,而王爵收幸妾侍,是干违大禁的,只是这一纸文券,送交到宗人府,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李益道:“但先生可以对王府说可以乱真,王府就会慎重考虑了,因为兹事体大,少不得会惊动天颜,很可能会弄到御前亲鞫,到时郑夫人一定不会让先爵蒙祸于泉下,也会自承是假的,可是少爵逼迫父妾,残害手足的事却会抖了出来,小玉确为故爵骨肉,这是假不了的,王府上下也不敢冒欺君之大罪。那样一来,少爵这爵位就难保了!”
牛炳真想了一下,忍不住拍案道:“高明!高明!”
李益笑道:“郑夫人无求于王府,只求图个清静,请先生回去,在少主前陈说利害!先生本悲天悯人之心,想必乐于一伸援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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