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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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蒙间醒醒睡睡了几回,甚是疲累,却总不清醒,然而隐约间却能感觉到一直有个人在身边,无时无刻地送来暖意,让人极为心安。
再醒来时已又是掌灯时分,琉璃烛光隔着茜纱软帐洒进榻来,落下细碎的倒影。朦胧间一道颀长的身影落在窗前,清月星辰蘸上他衣襟点点,抹下了冰冷,却凸现了寂寞。
婉婷一动他便转过身来,见她清亮的眸子眨了眨看住自己,眼底不由掠过喜色,一撩帐纱已在榻沿坐下。
婉婷撑了撑身子,却只觉浑身酸软无力,冷秋尘一探身让她靠入自己怀中,道:“才醒,不要乱动。”
“我睡了多久?”婉婷无力地笑笑。
“整整一天一夜。”
“竟然这么久,看来真的乏了。”
冷秋尘听了便蹙眉,他极不喜听她似乎不愿再醒来似的语气。
婉婷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接着说道:“尘,我饿。”
她这个要求倒是让冷秋尘不由一笑,宠溺之情应之而生,这口气明明还像个孩子。
“来人!”他不由分说便扬声高唤。
有人应声推了门进来,正是许久不见的无月和无央,婉婷心中欢喜,起了起身便要下榻,只是毫无力气,身子一软又跌回冷秋尘怀里。
无月无央见婉婷醒来亦是大喜,几步跑到床前,半跪下身子,握着婉婷的手便哭了起来。
“小姐,你总算醒过来了,可吓死我们了。”二人边摸着泪水边笑。
婉婷心下甚为感动,一反手回握住她们,却也不觉莞尔,“我这不是好好的,快别哭了,这又哭又笑的越发丑了。”
无月无央听罢破涕为笑,“只要小姐没事,我们姐妹俩再丑又有什么关系。”
婉婷心中一暖,这姐妹俩与她相处不久,对她却是至诚至性地关怀,她暗自一叹,这么多留恋,让她如何能够割舍得下。
冷秋尘见她们主仆团聚,半天没言语,这时才开口:“小姐饿了,去弄些吃的。”
二人一听争相便向门外跑去,“小姐稍候,奴婢这就去准备,马上就来。”
“哎,不急,你们……”她话还没说完,两人早已去得没了踪影。
婉婷不觉摇头,“怎么还像两个孩子?”
冷秋尘轻笑一声,“说人家像孩子,你今年又多大,这样老气横秋的。”
“一十有七,”婉婷有些得意地抬头望望他,“如何,再小总比她们大吧。”
“你不知晓魔有容颜常驻之能么?你怎知她们不是已活了几百岁?”
婉婷一愕,这点她倒是忘了,但随即便反驳道:“不可能,几百岁怎么还会这种性子?”
冷秋尘见她还有力气与自己争辩,心下便放心了些,只一径微笑地看着她不语。那眼神深冽似泉,又柔和如缎,无声无息间便将什么东西灼烧了起来,烧得婉婷脸色发红,再不敢正眼望他。
殿中一时静下来,却引人遐思,婉婷可以清楚地感到他那幽色的目光落在她脸庞,快要将人笼进去,却也让人心甘情愿地坠入其间,让人感觉这一刻便该如此,千千年年地安宁下去。没有前世,不话来生,只有这一世才真实。
入秋时分,夜已微凉,风轻细地吹入窗,婉婷不禁一抖。
“冷么?”冷秋尘环着她的手又收紧了些。
她顺势往他怀中蹭了蹭,贴紧那温热的源头。“尘?”
“嗯?”
“我的……毒如何?”
冷秋尘身子一滞,却没应声。
“告诉我实话吧,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她笑笑,那么淡然,仿佛这一次又一次的生死一线与她丝毫无关。
“没事,有我在,你不会有事。”冷秋尘的声音听着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婉婷心中似早已料到答案,她中的什么毒她自己最清楚,就算能活,也活不过这几日了吧。
他的手臂又紧了些,死死将她锁住,仿佛一松开她便会化作云烟。他更想将她揉进身体里去,让她成为他的脉搏,他的血肉。只有如此,她才会与他同在,永不离去。
“嗒嗒”两声,有人叩门,冷秋尘微微一动才将思绪拾回,以为是无月无央回转,道声:“进来。”
门扉轻响,门后现出的身影却是龙绝。冷秋尘微微皱眉,倒是婉婷见了他心喜,立刻开口问道:“大家可都回来了?”
龙绝知她担心祭魇死士,心中感激,对二人一施礼,答:“都回来了,劳姑娘担心。姑娘可好些了?”
“我没事。”她轻描淡写便一笔带过,反问,“炙影呢?她的伤如何?有没有变化,还是已经开始愈合了?”
“炙影她……”龙绝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而望向冷秋尘,犹豫着却不开口。
聪慧如婉婷已看出不妥,回首见冷秋尘面色已沉,甚是不豫,越发起疑,不由撑着身子坐起来,面对他道:“炙影怎么了?”
“她没事。”冷秋尘僵硬地回答。
“没事?没事你们干嘛这么古怪?告诉我实话,究竟怎么回事?”
冷秋尘瞥了龙绝一眼,目光中尽是责备。他起身踱开几步至窗前,背对着婉婷却不回应。
婉婷也是执拗的性子,一着急,便道:“你不说我自己去看。”说罢已下了榻,就要往门外走,但她虚弱的身子终是缺了力气,只走了两步,脚下一个趔趄,人便往前栽去。龙绝眼疾手快,一步跨出便将她扶住,冷秋尘一惊之下已闪到她身旁,一手托住她腰,揽在怀里,声音又沉又怒地道:“你这是干什么?”
“去看炙影。”婉婷这时也来了脾气,对他的怒气毫不畏惧。
“你……”冷秋尘生气的同时却不忘担忧她的身子,拿她毫无办法,他双瞳一缩,已将周围蕴暖的烛光推出去老远,死死盯着她看了会儿,才叹了口气,道:“炙影违令叛主,我已将她逐离身边。”
“什么?炙影何时叛主了?”婉婷心中一跳,隐隐便觉事情和自己有关。
果然,“她放赤阳御使劫走你,难道不算叛主?”
婉婷眉一扬,“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她自己承认的。”
“她都认了错你还赶她走?她只是一时糊涂,你不能就这么定了她的罪,你明知她对你从来忠心不二。”
冷秋尘眉头已揪成一团,“忠心不二她还敢打你的主意,你若在赤阳御使手上出了事,她打算如何向我交代?”
“赤阳御使是我爹,不会有事。”
“不会?那是赤阳御使还未理智尽失,他若已如幻境使般丧心病狂,你以为你还有机会站在这里替她讲话?”说到这里,冷秋尘的火气已有些按耐不住。
婉婷却不愿见炙影被逐,继续挑战冷秋尘的忍耐力,“就算如此,你也不能说赶她走就赶她走,她从小追随你,这时你让她何去何从?”
“正因为她从小追随我,我才更加无法容忍她如此作为,你若还想替她求情,不如省些力气!”冷秋尘这时已有些声色俱厉,说罢,他一把将她抱起,放回榻上,转身不再理她。
婉婷见他如此固执,盯着他的背影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这时见与他再无争执的可能,索性问道:“炙影现在在何处?”
冷秋尘负手立于一旁,硬是不再说一句,婉婷无法,索性将矛头指向半天没敢出声的龙绝,“龙绝,炙影在何处?”
“这……”龙绝本是想来再替炙影求情,没想到婉婷与少主反因此事争执起来,这时婉婷忽然问过来,他倒不知该不该答了。
婉婷见他不出声,凤眸一寒,喝道:“龙绝!”
龙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怒意尚存的冷秋尘,却又不由自主向窗外焦急地望了一眼。然而只这一眼,婉婷便会意。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似是在为自己盈弱的身体凝聚力量。忽地,她猛然站起便大步向门外走去,她虚浮的脚下有些趔趄,但却执拗地不肯停步。龙绝见她如此不由便想去扶,却被她一挥手给挡开。
冷秋尘本在气头上,对她便也未加注意,待他意识到婉婷的举动,她已跑至门口。她将门倏然拉开,便跨出门外,却正好撞上端着吃的要进来的无月无央,只听“哐啷”一声,无央手中整整一托盘的清粥小菜撒了一地,溅得婉婷一裙摆都是。
婉婷也顾不上整理,绕过二人身旁,便看见不远处跪于殿前的炙影。她一身大红明艳的颜色此时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却衬得她的脸色特别苍白。旁边站着幽劫,一脸焦急与心疼,却又万分无奈。
婉婷几步跑到炙影身边,已微有些喘。她极力稳住气息,问道:“她在这儿跪多久了?”
幽劫叹了口气,答:“从昨晚回来就一直跪着。”
婉婷凤眸一亮,“什么?”心底对冷秋尘的不通情理也越发气恼,她一把拖住炙影手臂,道:“炙影,你快起来,那样无情无义的主子不值得你跪!”
幽劫与随后追出来的龙绝听了大吃一惊,他们追随冷秋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敢当面说他无情无义。盛怒之下却仍担心婉婷身子而追出来的冷秋尘显然也听到了她的话,他眼底瞬间擦过一道不易觉察的脆弱,如深潭的底处崩开一道裂缝,却又被浓烈的潭水遮盖了影迹。
婉婷话音落下半天,炙影才缓缓扬起眼睫看了她一眼,却依旧不肯言语,那安寂的目光在转而落到冷秋尘面上时忽就绽放开来,惊喜,期待,盼望,乞求,一霎那全部汇在妩媚的眼底,如冲天而起的一簇灿烂烟花,然而只一刻,便又在他冰冷如夜的神色中黯淡下去。
“炙影……”婉婷拉着她的手臂又叫了数声,炙影只是不再理她。她突地秀眉一蹙,手上竟感到有些颤抖。她心底一沉,另一只手已探上炙影额头,落手处竟是滚烫。见此,她也顾不得有几个大男人在场,蹲下身子一把扯开炙影肩头衣襟,那受伤之处已微微显出红肿发炎的迹象。
婉婷只觉胸间发热,闷得难受,仿佛有一团火烧出来。她这辈子从没发过这么大脾气,这时气血上涌外加中毒在身,猛然站起便觉得眼前发黑,脚下不稳便要往后倒。冷秋尘身子一动,就要去扶,却见她双拳紧握,重重向后退了一大步,硬是将身子撑住,他前驱的身子便也驻于半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婉婷望着他的眼里仿佛竟有些恨意,只听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她伤未痊愈你就让她在这儿跪了整天整夜,你于心何忍?她这会儿烧成这样,若是有什么好歹,你如何对得起她忠心耿耿地跟了你这么多年?就算她有错,也于情可谅,你……你怎么恨得下心?”说到激动处,婉婷的声音已有些发哑。
冷秋尘立于几步外望着她,心中不觉有些百感交集。他对她情深情浓,她却为了一个险些让她身陷困境的人说他无情无义,他真不知该说她善还是说她傻,更不知该喜她护着他的手下还是该恼她对他的不解,最要命的是他想气她怒她不再管她,可他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婉婷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他仍旧不肯原谅炙影,气极之下索性也不再同他理论,只一搀炙影手臂边要拉她起来边道:“炙影,别跪了,少主不留你,还有我留你,幽劫留你,龙绝留你。我们今后便是姐妹,你去到天涯海角,我都陪着,直到你讨厌我了为止。”
冷秋尘见她说得认真,知道她这直接的性子恐怕说了就真的会去做,心底不禁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无可奈何。他按了按眉心,长叹一声,缓缓开口:“幽劫,送炙影去休息,传医司给她看看,好好照料,不把伤养好别来见我。”
幽劫听他如此说,心中已是大喜。倒是炙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望着冷秋尘的眼里掠过一道难以置信,她极其不确定地唤道:“少主?”
幽劫在旁提醒:“少主已经原谅你了,还不快谢少主。”
炙影只觉眼中一热,便有泪水涌上,她仰头用力眨了眨眼,才对着冷秋尘一拜,道:“多谢少主。”说罢,又转身对婉婷拜道:“多谢婉婷姑娘救命之恩。”
婉婷本因冷秋尘出人意料的通情达理有些错愕,这时忽见炙影施以大礼,忙将身子微微错开,俯身一挽,“炙影快别如此,将伤养好比怎样谢我都重要。”
炙影随着她的手势吃力地站起,跪了一日一夜双膝早已麻木得没了知觉,再加上外伤内热和瞬间放松的心思,这时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便倒了下来。幽劫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托住,一把将她抱起,急急道:“少主,婉婷姑娘,属下先行告辞。”说罢,便大步流星地离去。
龙绝见事情总算平息,也施礼告辞。婉婷望着炙影幽劫离去的方向,胸口的火气也慢慢舒缓。她缓缓回身,目光恰巧与冷秋尘投过来的一线专注眼神撞个正着,她心底怒意未平,也不去理他,提步便要回殿,只是步子还没迈开,心口倏然一阵揪痛,那痛牵引着四肢百骸一直冲上额头,她眼前一眩,握着心口,再也迈不出半步。
冷秋尘身形极快,一闪已将她护于胸前,婉婷额头抵着他胸口,咬牙忍着老半天那心悸的感觉才过去。她舒出口气,再抬头时已是一额冷汗,软软地依在冷秋尘怀里再没了力气。

冷秋尘心中万分不忍,嘴上却责备道:“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只顾着别人。”
婉婷软绵的声音传过来:“还不是因为你,明知我中毒还惹我生气,小心我双毒攻心,回天乏术。”
冷秋尘搂着她的手臂蓦地一紧,先前那责备中的温柔立时荡然无存为一点僵硬,婉婷心中一动,知他心中恐惧,不由略带歉意地道:“对不起,我不该开这种玩笑。”
冷秋尘不再说什么,打横将她抱起便往殿中走,婉婷乖顺地依在他肩上,有些撒娇地道:“尘,饿了。”
冷秋尘也不理她,只管走自己的路。
婉婷见此,将头从他肩上抬起,又道:“尘,饿了。”
半天,冷秋尘才冷冷地回了一句,“刚刚送来的吃的都被你打翻了,现在没的吃。”
婉婷听罢小嘴一撇,“你怎么忍心让我饿着?”
冷秋尘眉峰一挑,“你不是才说过我无情无义?”
婉婷一愣,知自己刚才在气头上口没遮拦,话说得重,将他伤了,这会儿听他一提,也不敢再反驳,将头埋在他肩窝里不再说话。
冷秋尘等了半天没等来她的反驳,低头见她温顺得像只小绵羊窝在他怀中,一声不吭,不由唇角一勾,笑意便浮了上来。不得不承认她发起脾气来像只小母豹,爪子利得会挠人,不过她一旦知道自己有错,也认得极快,温顺得几乎可以任人宰割。她这直来直去的单纯性子有时最是让他无可奈何,也最是让他想照顾生生世世,他怕没人为她引路时她会将自己丢掉,没人替她挡风遮雨时她会吃闷亏。
冷秋尘前脚刚入殿,殿外便有内宫总管嘹亮的声音传来:“魔主,主妃驾到。”
他身子微顿,仍旧径直将婉婷抱入内榻。婉婷仰头看了看他,又望了望门外,“不用去迎接么?”
冷秋尘扶她在榻上靠好,道:“我去,你别动。”
“那怎么行?”婉婷说这便要起身。
冷秋尘一按她肩头又将她压回去,“有我在,没关系。”
几句话间,魔主和主妃一行人已到了门口,无月无央不敢怠慢,已引了二人进来。冷秋尘大步迎上去一躬身,施礼道:“见过父皇,主妃。”
魔主没说话,倒是主妃上前一步,问:“婉婷姑娘可醒了?”
冷秋尘点点头,主妃已提步向内榻走。婉婷只听环佩叮当,便见一个女子缓步走了进来。她微微一愣,却见女子柳眉秀展,柔唇含笑,一身水绿色锦罗流裙并不如何华贵,却难掩高雅的气韵,如丝云鬓也不如何繁复,却更衬得几分雍容。
婉婷如此直白视人的毛病自从下了凡尘也一直没能改掉,主妃倒也并不在意,反被她略略痴愣的表情逗得一笑,上前几步在榻沿坐下,边探她的脉象边问:“可好些了?”
婉婷回神,却不答她的问题,反而犹豫着问:“主妃娘娘?”
主妃望了望她疑虑的眸子,开口:“正是本宫。”
婉婷清楚地记得龙绝对她讲过的魔后因主妃专宠而**的事,眼前这个女子就该是那个“罪魁祸首”吧,冷秋尘该恨她的不是吗,怎么这会儿反倒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她目光掠过主妃肩头,向随后入内的冷秋尘看去,见他对她微点了点头,她才收回目光,回答:“好多了,只是身上还没力气。”
主妃收回探脉的手,颔首,“那就好,多休息。”
从她探脉的手势婉婷已看出她懂医术,不由问:“敢问主妃,婉婷的毒如何了?”
主妃一听便知冷秋尘还未将实情说与她听,她回头看向冷秋尘,见他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又注视了婉婷天真的面庞半晌,心中不觉有些不忍,不由浅浅一叹,但只得将实情说了。
婉婷的平静倒是有些出乎主妃的意料,见她只是静静听着,不哭不闹,更不曾因自己命在弦上而恐慌分毫,只是凝眉思索了片刻,开口:“这么说,若是不治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主妃不得不点头。
“若治呢,有几分把握?”
主妃半天没说话,婉婷已有不好预感。果然,“三分。”
婉婷心一凉,却也并没有过多惊奇,当时决定为炙影去毒便早该料到结果,只是这时自己的生死已成了众人口中的话题,仍不免感伤。
主妃见她不再言语,温和地道:“你自己考虑考虑,是治,还是不治。三天之内给我答案。”
婉婷应了并谢过。一直站在一旁未曾开口的魔主这时忽然道:“雨梳,回吧。”
婉婷抬眸,正好看见魔主望过来的目光,柔柔地落在主妃身上,那素来外放的威严淡薄下去,竟显出几分前所未有的和暖。婉婷心中微讶,再看向旁边的冷秋尘,面色平静,疏远得看不出喜怒。其实眼前这对父子极像,固执寂冷,狂傲逼人,却可以为一个女子负尽天下。
主妃安慰似地拍了拍婉婷的手,起身离开。魔主将她让到身前,一旋身护在她身后举步便要离去。
“魔主。”婉婷却忽然唤道。
二人皆驻足,魔主回过头来淡淡地看着她,待她继续说下去。
“魔主,仇先生他……”
“本尊都知道了。”
“那我们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见她信不过自己,魔主并不以为忤,反轻笑一声道:“你且休息,不要多想。本尊已派人去人界打探,魔界之军已整备待发,若仇先生有何动作,本尊决不会坐视不理。”
婉婷踌躇片刻,开口:“婉婷此时倒有些后悔与魔主当时的约定,婉婷身上冤孽太重,实不想再连累魔界之军。”
在场三人因她所言不约而同都皱起眉来,魔主沉吟片刻,才道:“婉婷姑娘过虑了,这冤孽即便要算,也算不到姑娘身上,更何况天下将亡,魔界岂能坐以待毙?”
主妃见婉婷将责任全揽上身,不由又坐了回来。她与魔主相爱多年,却因皇家血统的关系不能拥有子嗣,她初见婉婷时已觉着亲切,不知不觉间便投了母性般的关注,这时更不免心疼。她伸手拨了拨婉婷颊前凌乱的发,道:“一切皆命运使然,你也是身不由己,何必这样苦着自己?这天下是生是死,皆有定数,你只要尽力就好。”
“可是……”婉婷心下依旧无法释然。
“不要胡思乱想,”主妃拍了拍她消瘦的肩,接着道:“这肩太单薄了,有些事情让他们男人去扛。”说着,她不怀好意地瞥了一眼身后的魔主与冷秋尘。
婉婷被她的表情逗得抿嘴一笑,心中顿时舒畅了许多,“多谢主妃娘娘。”
主妃“嗯”了一声,不再多说,微笑着同魔主离开
冷秋尘送走二人时,又吩咐无月无央端了吃的进来。此时他端了碗冰花银耳羹坐在婉婷对面,舀了一匙,试过温度,已小心地送至她唇边,哪知婉婷并不去接,只愣愣地看着他,神情中带着一丝他不太明白的情绪。他疑惑地扬起眉梢,问:“怎么不吃,不是饿了?”
“为了治我你去求主妃?”婉婷忽然反问。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冷秋尘微微一怔,道:“主妃医术魔界无人睥睨,不去求她求谁?”
“可你不是恨她?”
冷秋尘一听眉微蹙,收回端着汤匙的手,“你在说什么?”
“别瞒我,我知道魔后**的事。”
冷秋尘脸色一变,先是冷,后是痛,最后竟渐渐照上一层忧伤,他握着碗匙的手略略有些颤抖,沉默地看着婉婷良久,才沉沉叹出一声,开口:“我是恨她。”
“恨你还去求她,我值得你这样做吗?”婉婷从未见过他如此悲哀的表情,泪水一涌而上,声音已有些哽咽。
冷秋尘放下手中的碗匙,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淡淡一笑,答:“值得,为了你什么都值得。”
他的话一出口,婉婷心中层叠的感动再也控制不住。她向前一扑,重重撞上冷秋尘的身子,双臂抱着他的脖颈大哭起来,那一撞的力量之大,让冷秋尘险些仰倒在榻上。
冷秋尘从未见她哭得如此像个孩子,怜惜之情顿生,轻扫着她的背道:“好好的,哭什么?”
婉婷举起小拳头捶着他的背脊,哭道:“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干嘛总是委屈自己,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做。你对我坏一点吧,对我太好我怕我还不起。”
她偶尔显出的自卑让冷秋尘心疼,她不知道她给他生命带来的满足就算让他付出一切他也在所不惜,只是放弃自己心中那一点点恨意又算得了什么。
他紧紧拥着她,仿佛要将她揉入身体,她温热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肩头,让他的心也跟着暖起来。
“傻丫头,谁说要你还了,有你为伴,我此生足矣。”
婉婷将头埋在他肩上,用力地摇了摇,道:“你不让我还,你对我的好我更加受之有愧。”
冷秋尘知她自卑的因子一旦发作便极难抚平,不由握着她的双肩撑起她的身子强迫她正视自己,沉声说道:“你若想还,就不要离开我。”
婉婷漾着泪的眸子落入他深邃的眼中,那魔幻般的垂紫颜色里仿佛闪耀出天边遥亮的星河,圈着她展袖飘摇,让她不由自主沉醉,让她心甘情愿地沦落。
她梨花带雨的俏脸飞起一朵胭脂红色,为她清丽的容颜点上一丝娇艳的妩媚。出乎意料间,她身子一探,便将温润的双唇覆上冷秋尘微凉的唇畔。生平第一次她主动亲吻一个男人,她柔软的触碰带着委婉的娇羞,诱人的体温含着稚嫩的青涩,却让冷秋尘在毫无防备下身体立时紧绷如弦。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偿还冷秋尘无限深情的方式,将自己的身与心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交付,不带丝毫保留,丝毫退缩,星月为证,天地以鉴,她心甘情愿。
冷秋尘长臂一揽她腰肢,一手托在她脑后,已化被动为主动。他细致的吻里隐含一丝霸道,一丝掠夺,一丝占有,让婉婷娇小的身子在他宽大的怀抱中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她不安分的小手胡乱在他身前探寻着,惹得冷秋尘滚烫的身躯越发火热。
他喉结微动,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微哑:“你在做什么?”
婉婷缓缓睁开如雾般的眸子,无辜地回答:“在请求你的关爱。”
冷秋尘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别玩得过火了,我没那么好的定力。”
婉婷略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撑开一些,认真地看着他道:“我已经决定了。”
冷秋尘眼底骤暖,轻轻拥着她,道:“不行,你身子太弱。”
“我坚持。”没了他的吻,她寻回一些自己的神志,准确地摄取目标,小手一带,冷秋尘腰间的衣带应声而落。
他眉峰一挑,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她的动作,开口:“你越来越嚣张了。”
婉婷有些窘迫地将脸埋在他怀中,闷闷地问:“你不喜欢吗?”
他挑起她的下颌,逼她面对自己,“做都做了,还怕羞?”见她不说话,他幽幽地凝视了她片刻,无奈地叹了一声,问:“你真的想好了?”
夜光如水,**帐暖,婉婷专著地望着他,见他冷峻的脸庞此时在她丝般柔和的目光里倒映出前所未有的温情。她缓缓地点了下头,轻柔却坚定,不到此时她不明白爱一个人原来是可以这样义无反顾的一件事。
冷秋尘唇角一扬,俯身再次将她的幽香摄取在唇间。他期盼,他等待,他守候,他仿佛追寻这一刻已追寻了千年万年。他探索着她,牵引着她,包容着她,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他久远而寂寞的心中腾起的一腔柔情。从此,他不再孤单,不再独寂,她在他不曾察觉的某一时某一刻已悄然住进他的身体,在时光消逝不曾驻留的岁月里,用她纤细而精致的心思一点一点握住他的灵魂,让他因着她的存在而升腾。
他大手一扬,已挑落她身上薄如蝉翼的最后一层轻纱。他轻缓地将她放倒在榻上,那有力的手臂却充满无限柔和,小心翼翼,好似捧着一块琉璃,不肯伤害一分一毫。
帐外幽弱的烛火粼粼洒在她水样的肌肤上,晶莹剔透,那粉润的颜色和略显急促的喘息无不为这静谧的深夜染上一层别样的旖旎。
他俯身从她细致的脖颈一路吻下,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他看见她有些离乱的双眸荡漾着迷蒙的光泽,身体却在触碰上他强健有力如猎豹一般的身躯时悠然绽放成一朵午夜的曼陀罗。
他紧紧箍着她,眼中那些冷冽萧寂早已跑得全然不见踪影,留下的只有一潭浓烈深邃的柔情。这一刻,他知道,他残破的半生终于在今夜得到了完整。眼前这个看上去小巧盈弱却实际上蕴含着无限胸怀与力量的女子终于为他无情的世界填满了绚烂的颜色。
子夜玲珑,流光潋滟,天地万物在这一瞬都悄然垂下眸去,浓淡红尘里,只余他与她,并织一宵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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