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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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宸帝问道:“凤舞,飞龙去哪里了?”
凤舞听到宸帝如此一问,忽然笑了:“多谢帝君告诉我这个消息,也多谢帝君亲自驾临,让我今生还可以能够与帝君有一次面对面的说话机会。”
宸帝冷笑一声:“凤舞,你以为你蛊惑飞龙让她躲起来,使朕找不到她,你就可以拿她为护身符同朕讨价还价了吗?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话,只怕今日也的确是你最后一次见朕的机会了。”
凤舞抬头看着宸帝,似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淡淡地一笑:“帝君既然这样认为,那臣就只好承认了。”
宸帝眉毛一挑,也似欲发作,却也淡笑道:“好啊,有长进了,敢跟朕耍花招了。那朕就看看,你能玩出些干什么来!”
凤舞也笑了一笑:“臣一直自以为聪明,到今天才知道,臣其实是最笨的人。不过好在,一个最笨的人,一生也总能聪明上一次的。”
“聪明?”宸帝冷笑:“朕看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凤舞看着宸帝,忽然笑了:“不错,凤舞的确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曾经权欲薰心,不择手段想要在天宫占有一席之位,想在天下这局棋中做个下棋的人,而不是做个棋子。我一直认为自己很聪明很能干很有手段,而且也一直能够想什么成什么。如今想来,这是多么地可笑啊!天宫这局棋,只有帝君是永恒的执棋人,其他的人,都只是棋子而已。”
宸帝微微一笑:“怎么忽然这般口气谦逊起来,看来这听风轩的茶一喝,倒是让你成熟了。你也莫要谦虚,你如今不是正以执棋对局的姿态跟朕说话吗?”
凤舞笑了笑:“帝君,你不必套臣的话了,飞龙——她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宸帝笑了,笑容里有淡淡的轻蔑:“就凭你?”
凤舞收了笑容:“不,是因为飞龙自己不喜欢这里,所以,她一定得离开。”
宸帝冷笑:“朕与飞龙十几年来始父女重逢,如今她又是帝国的储君。她的人生,又岂是你能够影响得了的。凤舞啊凤舞,本来你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只可惜你是自恃过高,行为不知检点。你可知道,朕能给你机会,也能收回这机会。”
凤舞点头:“是,臣知道。帝君为了栽培飞龙,不惜牺牲乔虹母女,就是要将权力放到飞龙的手中,让飞龙能够实际执掌权力。所以,为此要将贪恋权势不知进退的凤舞打入听风轩,免得影响飞龙。而且,还怕飞龙投入得太慢,所以要让臣有危险,让飞龙有危机感,让八大柱国搅进来,把事态弄得复杂,好让飞龙可以现在就跟朝中重臣们进行权力的博奕。再弄出几个背叛的手下,再把臣打上一顿……如此种种,便可以让飞龙在最短的时间内,全身心地投入这场权力游戏,而且成为掌握权力游戏的高手。”
宸帝看着凤舞,也不禁有些惊异,沉默片刻才道:“看来朕真是小看了你,本以为你是个权欲薰心的小子,没想到你竟然会懂得看清这一切。你既然知道朕栽培飞龙的苦心,朕倒想听听,你安排飞龙失踪,却又是出于何等苦衷。”
他说到“苦衷”二字,等于是在给凤舞一个暗示,凤舞只要能够做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并且是符合宸帝培养飞龙目地的理由,只怕便能够重获宸帝的欣赏,而能咸鱼翻生了。
只可惜凤舞好像忽然变傻了,竟然听不懂这种很明显的暗示了,反而大笑道:“是,我知道帝君的苦心,我知道你的心有多苦——帝君有不少儿女,像柳泰、像乔若卉,都是苦苦想求帝君一垂顾而不得,可是帝君却对飞龙另眼相看,如同一个苦心栽培的慈父。甚至打破了别人对帝君的猜测,认为帝君无儿女之情,飞龙却是唯一的例外。可是谁又能够知道,这只是一个阴谋而已呢……”
宸帝面无表情,如同石像,只是眼神忽然变得幽深:“好,说下去,朕倒要看看,你能够有几分的慧根,能领悟到哪一步?”
凤舞淡淡地一笑:“我其实没有慧根,只不过,我看到了紫后的记忆!”
宸帝震惊地站起:“你看到了寒月的记忆,在哪里?”
凤舞道:“人算不如天算,帝君把凤舞关在听风轩,是为了让飞龙更快的进入权力游戏,却不曾想到过,紫后娘娘早在十六年前,就已经料到了您今日的所作所为,把记忆藏在了听风轩天牢中。”他本是跪着,此时却站了起来,目光直视宸帝:“自从十六年前紫后决绝地离开时,你就算坐拥天下,也是绝对不会开心的。因为在你的心里,永远会想到紫后当年的无情,当年的骄傲!这种恨,只有在飞龙回来的时候,报复在飞龙的身上,才能够消除。”
宸帝的眼神极为凌厉:“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凤舞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我看到了紫后的离开,她说,她不爱你了,就算失去权倾天下的权势富贵,就算失去不老不死之身,她也要离开你。这一切,她抛得下,你离不开。我看到你的诅咒,你说,天底下没有一个女人可以离开你,要让紫后死后也要忏悔当日的话……最让你深恨的,不是十六年前,而是十六年后,飞龙出现……”
宸帝已经坐了下来,甚至嘴角还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好,说,继续说!”
凤舞也已经不顾宸帝的脸色如何,一径继续说了下去:“当年紫后为何决绝离开,那是因为她已经怀了飞龙,所以,她不想让飞龙生长在天宫这种环境中,所以宁可抛下一切,也要离开。而这一点,却恰恰是帝君这一生最恨的事。柳妃当年为了生柳泰而死,玉妃当年为了儿子与您反目,而今紫后更进一步,却是为了飞龙而弃您而去。虽然如此,在玉妃和柳妃的心目中,恐怕儿女的份量,远不及您,甚至也是可以为了您而牺牲掉的。所以玉妃的儿子死了,柳泰此生也活得不像个人样了,他们是柳妃玉妃对您思念的牺牲品。可是飞龙却活得如此神采飞扬,甚至连紫后在离天宫之后,心里也没有半点后悔。所以,飞龙这一生,必定不可以再活着这样开心。想要杀掉一个人,容易得很,想要摧毁一个人,尤其是像飞龙这样,心性纯真自由的人,更是不容易。所谓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飞龙心地纯净,无欲无思,喜怒哀乐纯出于心,也不存于心,毫不在乎,也毫无牵挂。帝君要毁掉飞龙,就得要让飞龙有欲有思,有求有念,有所得,才会有所留恋。所以帝君认为,飞龙不在乎天宫富贵,不在乎权柄风光,那是因为紫后刻意安排,让飞龙还未曾有过君临天下的快意、未曾有过生杀予夺的随心所愿。”
说到这里,凤舞停了一下,他也渐渐在述说中,更进一步的领悟到了些什么:“所以帝君刻意对飞龙宠爱万分,栽培飞龙,目地就是要让飞龙眷恋权柄,深陷名利权欲中不得解脱,再也不复今日的快意洒脱。”
宸帝哈哈一笑:“依你说来,朕让飞龙享受权柄风光,不是爱她,倒是为着害她?若是这样的话,只怕普天之下的人,人人都想被朕这般害上一害了。”
凤舞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是啊,像我们这种人,早已经被权欲薰心,根本不必帝君费心思,自己个个早就自投罗网上去,所以,竟不曾自觉到已经坏了帝君的好事。帝君让飞龙掌握权势,并享受权力的快意,只不过是第一步而已。第二步,便是要将她从权力顶峰打下深谷,这种时候,虹妃存在的作用就显示出来了。所以虽然帝君为了使飞龙上位,而将忠心耿耿十几年跟随的虹妃抛弃,却并未完全一棒子打死,还可以时不时地让她能够作卷土重来之势。飞龙享受着权力顶端的快意,忽然间跌落谷底,而且所有的证据,将都会指向虹妃。就算她肯,我们这些因权势而簇拥在她身边的人也不会肯,也必会怂恿她与虹妃这等小人斗到底。飞龙要被陷害,害得很苦,害到她心生怨恨,决不肯放过害她之人。到时候帝君就会安排她东山再起,经历过从权力顶峰到人生底谷再到权力顶峰的来回,经历过有冤难伸百口莫辨至爱受难受尽凌辱,再到扬眉吐气尽情地享受报仇的快意,必然会为重获权势而欣喜若狂。试问这种时候,谁还能够无欲无求,谁会不认为,权力是绝对重要的东西呢?”

“好胆色。”宸帝不动声色地道:“凤舞,你的想象力不错啊!”
凤舞脸上露出决绝的神情,继续道:“等飞龙从权力顶峰和人生底谷几个来回,她才会如帝君所控制的一样,认为任何事物都没有权力来得重要,而她的权力,却是帝君所给予的。她要在权力顶峰牢牢占据,不再让自己失去权力的话,就要讨好帝君,从此她的人生,就得侍帝君颜色,忧馋畏讥,宠辱若惊,渐渐地失去自我,渐渐奴化。就像天宫所有的人一样,就像如今的乔虹那样。一切以帝君意愿为中心,一旦飞龙的灵魂完全被吞噬,人格完全被摧毁的时候,就可以被帝君随意抛弃,如果飞龙变成另一个乔虹,或者另一个柳泰的时候,紫后当年为了她所牺牲的一切,就变得毫无意义。这才会令得紫后就算是九泉之下,也会痛苦欲绝吧。这才是帝君对紫后娘娘最狠毒的报复方式吧!”
宸帝大笑:“好、好、好!凤舞,新一代后起之秀中,你是一个,方刚也算得一个。你鲁莽大胆野心勃勃,方刚谨慎小心工于心计,你一来便行事多露破绽,朕刚开始还是比较看好方刚。不承想你方才一番领悟见识,却是远在方刚之上了——”他抚掌道:“可惜啊可惜,你若是早生数十年,在朕未得天之下前相遇,或者还能跟朕争一日之长短,如今你却只能叹生不逢时了。”
凤舞大笑道:“是,凤舞自知必死,只不过能够在临死之前,能够跟帝君对面而谈,甚至能够让帝君动容惊怒,不至于死得无声无息,也算得一大快事。”他收了笑容,诚挚地问:“只是凤舞还想问帝君一句话,同为你的儿女,在你心目中飞龙和柳泰、乔若卉有没有区别?”
宸帝默然片刻,缓缓地道:“没有!”
这“没有”二字,令得镜中的凤舞、镜外的飞龙都顿时色变。
飞龙虽然生就漫不在乎的性子,以她的人生经历,自然对这个父亲从来也不曾有什么期望,但是听到这两字时,不知怎地,却忽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凤舞也变了脸色,他纵然是对人性做了最坏的猜测,甚至也猜到了宸帝的回答,但是听到此时宸帝说出“没有”这两字时,仍然不禁感到一种寒意。他怔了怔,终于露出了释然的微笑:“帝君的回答,让我很庆幸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宸帝冷笑:“你明知必死,还敢放走飞龙?难道朕真是看错了你,你这个自私贪婪的小子,也居然能够牺牲自己?”
凤舞苦笑:“你要毁掉飞龙,就必会毁掉她身上一切具有自我愿意的东西。第一,便是要飞龙亲口诋毁紫后;第二,便是要飞龙亲手杀了我。”
宸帝脸色似有微微的惊讶:“好小子,竟然连这也敢猜?看来,你真是死心要一条路走到黑,连活路也不给自己留了。”
凤舞惨笑:“帝君,您曾经是我的偶像,也是我的目标,我曾经是何等的崇拜于您,梦想着有朝一日,哪怕只能得您一生成就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也将拿我的毕生去追求。可是直到昨天我才知道,我做不了帝君这样的人,因为我眷恋红尘,迷恋有情的世界。帝君,您犹如一面镜子,照出凤舞所向往的位置,却原来是如此的可怕。帝君已经是至尊之人,可是你的日子,却无情无爱。就算是凤舞苦苦追求,能够做到天帝的位置,可是这样的生活,也实在是无趣的很。每日看到的只是俯首帖耳,每日算计的只是人心的黑暗……走近帝君了解帝君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高处不胜寒,明白了什么是不老不死之身的天帝,才令人寒心彻骨。刚开始跟飞龙在一起的时候,凤舞的确曾经怀了私心。扪心自问,若不是飞龙是公主,我或许会喜欢她,但不会为她这般地尽心尽力。但我算计尽一切,要掌控一切,却不曾想过,我却连自己的心也没算计到,连自己都失去掌控。飞龙的纯真自由,何等可贵,何等令人依恋。却由始自终,不曾打动过帝君,不曾令帝君放弃过毁灭她的念头。天若有情天亦老,不老不死至高无上是什么,是绝对的无情。”
他顿了一顿,平息一下急促的气息,才淡淡地道:“凤舞怕死,凤舞其实是一个最自私最贪生的人,可是我更怕看着飞龙失去自我,亲手将我杀死来取悦于你。我知道,如果飞龙不走,你会做到的。你以我来牵制飞龙,让她步步走向你所设定的陷阱里去,可是最后一步,要斩断飞龙最后一丝自我,便是让她杀了我。帝君素来自负,你要让你身边的人心里只能全心全意地侍你颜色,为此,你会以让她们亲手杀死至亲为考验。乔虹为了讨好你,杀死自己的女儿;玉人为了挽回你,失去了儿子失去了神智;宝鼎夫人为了接近你,杀死自己的亲妹妹……”
飞龙一路听下去,只听得毛骨悚然,遍体生寒,待听到最后一句时,吓得退后两步,惊恐地看着近在身边的宝鼎夫人:“你真的杀死了玉人?”
宝鼎夫人神色淡然,好像那个杀死亲妹妹的人不是她似的,仍然含笑道:“我倒是低看了凤舞了,好小子,他若早生三十年在诸候纷争之时,难保没有一方天地啊!”
飞龙只觉得遍体生寒:“你真的杀死了你妹妹?”
“呸!”宝鼎夫人冷笑道:“妹妹?天底会有这样的妹妹吗?一样的爹娘生的,偏生她多了几分美貌,从小到大,只要是我看中的,她必是要抢去的。只消轻飘飘地说一声:‘还是姐姐对我好啊!’爹娘也罢,外人也罢,就当我是不存在的。这倒罢了,可是没想到,连我此生最爱的男人,她也要抢!”她声转凄厉,一把抓住飞龙恨声道:“若换是你,带了心爱的男人回家,转眼就看着他跟你的亲妹妹勾搭上了,你能不恨吗?是啊,玉人多可爱,她只消装出一副小白痴的模样,娇滴滴地说:‘姐姐你从小到大最疼我了,什么都让我,如今再让我一次吧!你是这样刚强的一个人,可是我没有她活不了啊!’”她尖声尖气地模仿着玉人娇滴滴的声音,那含恨的声音回荡在空室里,显得格外凄厉。
飞龙看着近乎疯狂的宝鼎夫人,此时她以玉人的容貌,一字字说着对玉人的恨意,显得更是诡异莫名。飞龙只觉得心里阵阵发寒,不由地问了一声:“你真的这么恨她?”
宝鼎夫人恨声道:“我岂止是恨她。我更恨这个小白痴,从我的手里抢走了阳哥,却又不能留得住他,我便是使尽办法帮她留住列阳也没用。若是阳哥跟她多相处几年,假以时日,阳哥这等聪明的人,厌弃这等小白痴是迟早的事。她自己矫情任性,却害得我失去所有挽回阳哥的机会。这个只会坏我事的小白痴,老天啊老天,你为何要将这副容貌生在这种女人的身上,否则的话,以我的头脑,这副容貌若生在我的身上,我必然会让列阳难于离开我,就像我难于离开他一样。”
飞龙只觉得整个人寒毛凌凌,不禁退后一步,宝鼎夫人一把抓紧了她,忽然转作温柔慈祥的笑容:“好孩子,你如今可明白你那好父亲对你的心思了?如今你只能跟我一起自救,也包括救出凤舞。”
飞龙的心渐渐沉落谷底,问:“你想怎么样?”
宝鼎夫人盯着她,一字字地道:“你我一起联手,废了列阳。我得回列阳,你得回自由和凤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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