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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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上午,一队士兵拥着两辆马车,静候在丁府大门外。车辕旁,允王抱臂而立,他薄唇紧抿,剑眉微扬,锐利目光穿过大门,落在院内某人身上。
“丁兄,小晴,那么郁竹就此告辞。”郁竹向丁家兄妹深施一礼。她身穿莲青棱锦裙,外罩一件浅玫瑰色斗篷,浓密的乌发堆在脑后,斜插一根剔透的白玉簪。素净的脸上,两颊还透着些苍白,只是一双眸子仍旧深邃明亮,闪烁有神。她自幼习武,身体强过普通女子,昨日又好生调养了一回,因而此时已能行动自如。
丁迅和郁竹分手后,和二度兄弟刚回到雪浪村,便遇到了循迹而至的允王,与他的父亲丁桂龙。允王没有和他多说什么,直接就问赵郁竹的行踪。问明情况后,这位俊逸清贵的王爷不顾随从的劝阻,执意亲自带兵去东鸭岛擒刺客。这位凭空出现、貌似秀逸娴静的赵郁竹赵小姐的身份也颇为神秘,她身怀武功,女扮男装,先助他查访到刺客踪迹,后又在东鸭岛孤身力擒刺客,最后竟与刺客一起坠入湖中,幸得允王与众人倾力相救,才挽回一条性命。
自东鸭岛归来后,允王未说明原因,直接将赵郁竹安置在丁府。丁迅随父亲在官场历练多年,正是少年老成。他虽有满腹的疑问,却又深知对某些事情决不能过分好奇。既然允王没有多说,那自己也不能多问,更不敢贸贸然去诵芬院探访郁竹。
那丁晴也受了父兄的告诫,虽然年轻娇憨,但此刻也不敢多话。
兄妹两人客客气气向郁竹行礼道别,远远望去,活脱一幅大户人家公子小姐的临别场景图。
郁竹转身迈出丁府大门,走过允王身边,由一旁的荷香扶着,登上了马车。她回身最后望了兄妹两人一眼,微笑着颔首道别,然后矮身坐进了车里。
允王的目光在丁家兄妹身上转了两转,依他的性子,原本对漂亮女子的兴趣多些,然而今日,那目光偏在丁迅身上多逡巡了几遍。丁迅立觉嗖嗖的凉意自背脊窜起。允王却又低头,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自嘴角漾出,然后一个转身,跳上了车。
春日里,一行人由侍卫总领张帷领着,朝山庄缓缓而行。
郁竹刚坐定,就见软帘一掀,以为是荷香,谁知来人剑眉朗目,美冠华服,却是允王。他在郁竹面前坐下,一抬头见到她的目光,便笑了笑,道:“这是本王的车。”
“荷香呢?”郁竹挑眉。
“她坐后面那辆。”允王随着她一同挑眉,“若你觉得咱们孤男寡女同处一车不合适,那请上她那辆。只是这车由本王命人特制,坐卧行动颇合人心意;你受伤未愈,这里离山庄尚有一段路程,本王劝你还是领了这份好意,何必委屈自己硬去坐那辆狭小逼仄的车子呢?”
郁竹早觉此车不同寻常,车厢异常宽敞,光线又十分充足,浑没有坐一般马车时常有的空间局促感。车壁的窗格镶着透明的水晶,覆着薄纱窗帘。她抬头向上望,立刻明白了光线充足的原因,只见车顶竟还有一个镶了水晶的大窗格。车厢内陈设华贵,两边的坐垫均是用上好的锦缎缝制而成,左右有磨得溜光的乌木扶手,车中间用张乌木茶几隔开,地上还铺着厚厚的地毯。阳光穿过头顶窗格里的水晶斜射进来,照得满车厢流光溢彩。
“到了夏天,窗格两边的木板可以合拢来隔断烈日。”允王见郁竹目光久久停留在车顶,便也抬起头来解释了一番,眉宇间颇有些得意,“这窗格可是本王亲自设计的,别的还好说,只是寻找这么大块的水晶,可费了不少心思。”
这辆马车正是允王平日的风格,郁竹蹙起眉,只是刚才竟没察觉出来,此时若下去,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了……
允王瞧着窗外缓缓后退的树木,不经意道:“那丁迅――兄妹似乎还有些不舍,本王倒没想到,你原来还有些人缘的。”
郁竹没有作声,身子倚向靠垫,手肘搁在扶手上,手则轻托下巴,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允王又说了几句,均未得到回应。他却不生气,挑眉凝神,瞅了她好一会,然后,从袖中取出三五张纸,低头翻阅起来。
车厢里安静下来。
车轮碾过细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郁竹听有些心烦。她睁开眼睛,窗外大片的绿野映入眼帘,点点的阳光在茶几上有节奏地起落跳动;望向对面,允王斜倚软垫,眼帘半垂,依旧在读着什么。
忽然,允王像是感应到了甚么,眼睛从纸上移至她脸上。四目相对,她发觉那人眼眶下有些淡淡的阴影,眉梢眼角间也颇见疲惫之意。她心中略动了动,这位王爷,素来极其注重仪容修饰。

允王见郁竹不住打量自己,也有些明白她的意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本王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很糟糕?”
郁竹动了动身子,没接他的茬,问道:
“刺客都抓住了么?”
“三死一失踪。三个死于乱剑之下,那个与你一起坠入湖中的,虽经多方打捞,却一直没有下落。”允王忽地抬头,黑眸闪闪,“他没你幸运,身体直接撞到了礁石上,西疆人大都不会水性,所以他活着的可能性不大。”说完,他依旧盯着她,额头的青筋簌簌跳动,似要发作,却又不知为什么,终究没发作起来。
“应该还有两人――”郁竹避开他的目光。
“哦?”
郁竹将昨日清早在湖边遇见的事情诉说了一遍,又道:“蓝衣人,还有那个船夫应是刺客事件的重要线索。”
“可是昨日本王命人将小岛彻底搜索了一遍,并未发现其他人的踪迹。”他低头沉吟道,“两人自然不会凭空消失,那么,他们去哪了?”他凝神想了想,抬起眼眸,笑道,“郁竹,我猜你也一定想到了。”
“他们自是混入士兵队伍中了。”
允王击掌道,“不错!本来队伍中突然多了两个陌生人,是很容易被发觉的,可如果他们本就是士兵们十分熟悉的人,那混迹其中就相当容易了。据此看来,那两人很有可能是云州官府中人!这样就更证实了一件事情!”
“若王爷命人将那日去东鸭岛的士兵筛查一遍,一定能得到线索。”
允王摇摇头,笑道:“不管是西疆人还是蓝衣人,都不过是替人跑腿的小角色,就算真找着了,本王也没多大兴趣,本王感兴趣的是他们的幕后主使。”他右手食指曲起,轻叩桌上那几张纸,“其实自那夜山庄发生刺客事件后,本王就猜此事与咱们内部脱不了干系――这几个西疆人对庄内地形也恁熟了些!所以,我立即飞鸽传书至永州着人调查。今日清早,回函就到了这里,函中所写果然证实了我的猜想!嘿嘿,有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郁竹,你猜朝廷之中谁是在一旁暗笑的渔翁?”
郁竹摇摇头,“这是朝廷之事,郁竹不想多问。”
“呵!想必你也心中有数!贵妃娘娘和你若出了事,你的表哥,我的二皇兄平王会或多或少怪罪于我,目前还算相安无事的允王与平王自然交恶,而本王也不是好相与的人,这样就少不了一场争斗。说实话,本王来云州前还真没料到他们会出这招。可是他们没算到,我们聪明勇敢――勇敢到连性命也可以不要的赵大小姐半道杀出,将一场即将到来的宫廷巨变消弥于无形。”他的眼睛直视她,唇角微微抽搐,“郁竹,本王真是佩服你,佩服得紧!本王一定会将你舍身为国的事迹禀明父皇!”
“关于郁竹的事,烦请王爷不要在皇上与娘娘面前多提。”
“为什么?父皇必定会给你很多赏赐的。”允王的目光有些冷峻,带些嘲弄。
“王爷,”郁竹忽地抬眼,正瞧到允王故作不解的模样,她冷冷道:“看在郁竹为您解决了一道难题的份上,还请您帮郁竹这个忙。况且,刺客之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您来云州才发生的。”
“嗯,这倒是实话,”允王搓着下巴,“若是二皇兄来,就不会有那么多事。可是,你知道本王为什么要来云州吗?”
郁竹摇头,他的举动确实令人费解;其实,他这半年来的举动令所有的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允王是典型的京城贵公子,风月场的常客,喜爱风流奢华的生活是出了名的。但在一年前,他突然去了西疆战场。西疆属东越边域,荒漠连天,风沙遍地,除了西疆叛军,还有大批流寇出没。对于这位王爷的决定,满朝文武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因为太子病势沉重(当时太子尚未去世),允王眼光长远,欲立战功来树立自己的声望;有人则想不通,这位王爷不谙武功,平时出行还需带大批侍卫以策安全,到了西疆岂不是羊入虎口!王爷聪明练达,不会连这点也没想到罢?半年之中,随着允王屡破敌军、连克数城,持前者看法的人日多。此时,允王突然回了永州,按理说,他应该在宫中承奉皇上,或者在王府之中好好享受久违的生活,可是只过了两日,又护卫着赵贵妃来了云州。
允王见她半天没有作声,笑了笑,身体后仰至靠垫,道:“本王这次来云州,说真的,全是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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