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鬼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立秋刚过,止步堂还是一片片的往下飘着雪,鸡鸣一遍时,丑奴高兴的上山叫醒我:今天是我下山的日子,我给你做了身道袍,就等这一天了。我睁大朦胧的眼睛,绕过丑奴,努力看着外面朦胧的世界,我在确定我是不是在做梦。
丑奴拍了我下,告诉我:是真的。
我接过丑奴做得青色道袍,轻声说,谢谢。
丑奴愣了一下,嘿嘿的笑起来,跟我谢谢,太见外了。
换上衣服,飞身出门,跃上大雪堆,迎着独龙峰清晨的怒雪,仰天长啸。十年的压抑,在这朝全部释放出来。天色还很朦胧,我感觉到,今天独龙峰的雪也格外清凉。
丑奴给我带来的崭新的青色道袍,衣袖两边还有几个白点,丑奴告诉我,那是我的标志:雪。我突然想起师姐尘销,我想她的袍子上一定印着三瓣梅花,她穿上一定很好看。
温暖的阳光刚刚爬上止步堂,师父就来了,看见师父时,我心里猛然惊了一下,我又想起昨晚的事,看着师父一时竟然语塞。师父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满面笑容的对我说:无寒,可以下山了。
随着师父,走下止步堂,不久便到了寒梅堂,师姐尘销崭新的道袍上果然绣着三瓣梅花,师姐穿着它,宛如一朵娇艳的花。她师父低头施礼,师父笑笑:尘销,跟我下山吧。
师姐等师父走过去后,便跟在后面,我努力的冲师姐笑笑,师姐的眼光扫了我一眼,似乎没看见我,面无表情的跟上师傅。我讨了个无趣,面上有些尴尬,丑奴更不是时候在我身后嘿嘿的低笑。我不理她,在下山的路上开始第一次认真的欣赏独龙峰不断变化的风景。
就像丑奴说的那样,下山的路上像是经历了四季,先是白雪皑皑的寒梅堂,然后是妖艳怪异的三瓣梅花,再然后是红叶斑斑的枫叶亭,那里有个独臂的师兄在那里低头向师父施礼。师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的一闪而过。
我走在最后面,默默的看着他,师兄抬起头,看着师父的背影。灰白的头发挡住他的视线,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我知道他渴望下山的心情,丑奴悄悄告诉我,上次的九鼎之争中他不仅没有得到神鼎,还失去的一条手臂,但他认输并活了下来,按照独龙峰的规矩,他此生不得离开枫叶亭,直到老死。即使老死,也要埋在枫叶亭。••••••
独龙峰很高,下山的时间变得很漫长,我想是因为我自己想早点下山的心情吧。穿过一个一个师哥住的地方,所有跪在侧旁的师哥们,都希望师父对他们说,你起来吧,跟我一起下山。但幸运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师父只是让翠柳堂的花影师哥跟在后面,其它人仍然驻守原处。走过他们身边时,师哥们的眼神总会或多或少的在我身上停留,呆滞的目光不带一丝感情。也许陌生的面容总能引起注意。
山脚处,一根很高很笔直的桃木上挑着一面黄色大旗。黑色大字写着,‘道家重地,闲人勿进。’
此时夕阳已经洒满前方的路。周围略微枯黄的万物,无一不在表示,此时已是秋季。心里有些失落,我真的好想看看春天是什么样子的。
师父把尘销和花影叫到一旁说话。我睁大眼睛去看这秋后的世界,听丑奴喋喋不休的说秋天的事情。不精彩,但很诱人。也许只有我会认为它很诱人。枯黄,萧瑟,但至少还有熟透的味道。
丑奴给我摘了两个果子,告诉我,它就是常给我带上山的山里红。咬了口,没有以前的好吃,有些酸涩,但很醒神。
师父走了过来,我忙把剩下的山里红扔掉。
丑奴,你回山吧。
是,真人。
丑奴低头退下,轻轻的看看我,来不及告别,丑奴便转身回山了。我看着丑奴的背影有些失落,相伴十年的好友,不知再见时,会在何时何地。
下山感觉怎么样。师父笑着问我。
很好,师父。
你要珍惜这次机会,不要再回止步堂了。
是,师父。我明白。
师父低低的笑了笑,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刺入骨髓。我不禁后退两步,望着眼前开始陌生的脸。师父依然在笑,转身离开了我,我刚要说话,猛然间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压住我的胸口,我忙运功抵御这股无名的风,一时手忙脚乱,顾不上说话。师父暗红色的道袍渐渐淡去,莫名的冷风猛然贯穿心脏,僵冻灵魂。
师弟,想什么呢。师哥花影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望见他一脸阳光的笑脸,很温暖。我又想起师父的笑脸,仿佛来自异世。
花影说:今晚,师父让我们三个人今晚去收个鬼魂,作为我们十年修炼的检验。我和你师姐尘销都是下过一次山的人,知道规矩,只要你老老实实的跟着我和你师姐,便不会有事。知道吗?
我答应着,转头去看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姐,她正在树下发呆,微凉的秋风撩动她飞扬着的长发,夕阳的余晖穿过树上稀疏的叶子,染黄舞动的道袍。此时此刻,勾人心魄的美丽,蔑视所有。
路上,花影给我讲述上上一次他下山观看九鼎之争的事,那时他才十岁,花影告诉我,九鼎上满是血迹,斑斑点点的血迹,都是厮杀的结果,无论是两个人平时是什么样的关系,当面对九鼎时,谁也不会手下留情,直到一个人倒下,鲜血流尽。另一人则捧起仍在吸食魂魄的神鼎。惨烈,像在地狱。但所有的人都麻木了,只为活着的人呐喊,死者只有一苇薄席。
我们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花影低低的话压抑着四周的空气。我们都不说话了,默默的走着。天色渐渐黑了,看不见他们的表情,我想:也许花影和尘销也和我一样,心里充满恐慌。天地步入黑暗时,我们就到了目的地。
我们三人站在一个小山坡上,山下是一群山羊,在星光暗淡下仍不紧不慢的啃草根的山羊。
这就是我们的目标。我有些疑惑的问。
嗯,不过,它们是我们拯救的对象。花影淡淡的说。
师姐站在我身边,手中隐隐有冰蓝色在闪动,青色的道袍被无名的风吹的猎猎作响,冰冷的气息开始弥漫。
尘销师姐,师父好像说过,这次主要是让无寒师弟动手,我们只负责在一旁指点师弟。花影的话猛然在身后响起,尘销似乎在考虑,慢慢的,道袍安静下来,冰冷的气息也被收回。
嗯,我知道了,师姐转头对我说:无寒,你小心点。
这是师姐下山以来对我说得第一句话,尽管她依然背对着我,但我心里还是乐开了花。即使前面是火海刀山,也无所谓。
是,师姐。我答应着,便走到前面,刚要下山坡近瞧。猛然发现,那群山羊中间出了异物。一只通体白色的东西正绕着羊群转,也许是我们离得远,那个东西并没有发现我们。花影和尘销也发现了异物,站在我后面不说话。
那是什么?我问。
白狼。花影说。
狼跳羊。师姐补充道。

一只狼不断的从不同的羊背上跳过去。直到一只羊倒地,它便扑上去咬死那只羊,喝其哀血,食其怨肉。师姐轻轻的告诉我。
我不解:为什么要那样。
因为那样倒下的羊,充满了恐惧,憎恶,赌咒。灵魂不得转生,只能呆在原地。日久后,这里的死魂多起来。此处就变成隐晦之地。白狼可隐晦之地修炼成精,祸害一方。幸好被师父发现了这个畜生。今晚就让我们超度了它。花影师兄望着我,一脸笑容。
无寒,你去吧。
是师姐。
说话的时候,我已经奔了下去,独龙峰顶,在极寒的天地中练就最恶毒的火术,十五年来,第一次实战,不能输,更重要的是,不能在师姐面前丢脸。
我在白狼面前几米处停住了,认真打量着我的第一个敌人。它是那么好看,纯白的毛发,幽红的眼神,冷峻的面容。我不禁又走近了两步。白狼显然是被我吓着了,当我又走近它时,它终于感到了死亡的气息。前肢撑在一只羊的背上,白森森的牙齿寒光耀眼,呜呜的声音满是怨气。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楚楚动人的尤物,心如止水。
外缚印起,开始施术。
心动咒词:
五鬼五鬼,奔逐忙忙,迷人藏物,搬运无常,我奉敕令,逐厉避荒,如敢有违,五雷轰顶,化骨飞扬。
五雷指疾出,隆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烈焰在半空中若隐若现,慢慢压下。只需再动一下手指,白狼就会被燃烧,直到灵魂化为灰烬。
白狼的眼神开始变得忧伤,暗红色的眼睛被幽蓝代替,无助的眼神望着我,像是预知了它的未来。它的前肢从羊的背上挪下,慢慢的后退,再后退。蓝色幽深的眼睛溢出泪水,伴随着低低呜咽哀求的声音,一滴一滴的落下。
我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忍,杀戮之情渐渐淡去,直到荡然全无。半空中雷声也消失了,心中只希望它能明白我的意思,速速逃开。
无风,夜很静。白狼看着我,嘴角上扬,似乎在笑。白森森的牙齿,寒光咋现。来不及躲避,带着血腥味,一道白影快速的朝我扑来。只有一瞬间,白狼蔑视的眼神已在我面前,两只前爪搭在我肩上,猩热的气息开始燎伤我的喉咙。此时,已经没有空隙躲了,只能闭上眼睛,等待那最后的封喉。
说不出的速度,背后猛然有一股力量将自己生生往后拉了几寸,避开了白狼的牙齿,接着,我闻到一阵有着梅花香的风。
师姐。我轻唤。
睁开眼睛,师姐已站在我面前,责备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
真是没用,真丢脸。我心里暗骂自己,不禁觉得有些脸红。
你在干什么!不知道它在用心惑术吗。师姐冰冷的声音敲在我心上,引起阵阵颤抖。
师姐,是我不好。我低着头,退后,羞愧无比。
这时,仍在远处的花影师哥朗声说,尘销师姐,你这样是违背师命,师父不准我们插手的,无寒生死全看他自己的修炼,你不是忘了吧。
花影倚在一棵小树上,手里**着几片叶子。看他的样子,我一定是不存在的。
猛然,耳边疯狂的狼嚎震颤夜空,白狼像一道光又扑了过来。月光下,只见师姐手一扬,白狼的右眼已经插上一枝让任何人恐惧的三瓣梅花,撕裂心扉的哀嚎中,它在慢慢后退。哀嚎越来越低,幽蓝的眼神开始淡去,又显出暗红的杀意。英俊的面容开始衰老,纯白的皮毛也渐渐失去光泽,整个硕大的身体迅速萎缩。但它依然站着,嘴里呜咽着不知所云的诅咒。
插在它右眼含苞的三瓣梅花,开始盛开。白狼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倒地,但还在神经质的抽搐。午夜,静寂,插在白狼右眼上的三瓣梅花,娇艳欲滴••••••。
当我们往回走时,那朵三瓣梅花已经长成了一棵小树了,而它下面的白狼只剩一堆白毛,随风轻轻的摇摆,若我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那片白毛以前是一只鬼惑的强壮白狼。
路上,我走在最后面,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公鸡,低着脑袋,一步一步的跟在师姐后面,猛然,前面的师姐掉了一张符咒,师姐却没有看见,还是往前走着,我在后面,忙捡起来,刚想叫住师姐还给她。却发现上面有几行潇洒的小字,‘第一次捉妖,不要难过。’
无法言说的喜悦迅速充满心间,像一个即将渴死的旅人,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一瓶水,我激动的手都有些发抖。‘师姐在安慰我?’我快速的又把纸条看了一边,我抬头看看师姐,师姐还是背对着我,在我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我轻轻将纸条叠好,放进衣袖里。我心里清楚,师姐一个人在寒梅堂里呆了这么多年,能把安慰的话说成这样就很不错了。而且这让我更加坚信,师姐不是冷酷的人。
我心里真的很高兴,我明白,师姐心里还是惦记着我的,不管以后她是否依然冷若冰霜,我都在她心里有个位置。
时间已过清晨,吃完膳食,和花影坐在一棵老松树下等着去溪边洗漱的师姐。盘腿静坐,心里多了几分平静。昨夜的事,在记忆里依然清楚。白狼幽怨的眼神,总是不断闪现,挥之不去。我想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放不下,但又不想问花影,因为通过这件事,我知道他不是我的朋友。他和我只是面子上的朋友。想去问师姐,但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冰冷的让人不敢靠近。
昨晚的一切,花影一直都是局外人。还在师姐出手相救时,说了那样一句话,似乎跟我有血海深仇似的。
我料定花影不会就这么算了,果然,等师姐洗漱回来,花影立刻站起来,阴沉的对师姐说,你违背师命,我回去一定要报告给师父,让他老人家来处理。
转过头,对我冷笑,说,你能活过来,真幸运。不过,我一定会告诉师父,那只白狼不是你超度的。
我愣了一下,心里怎么也不明白,昨天夕阳落山前还对我关怀备至的花影,怎么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向前走了一步说:要说就说我好了,跟师姐没关系。
你们谁也逃脱不了干系。花影笑笑,似乎已经看见我和师姐受罚的样子。
你试试。伴着声音,师姐猛地飘到我身边,手里又多了一只三瓣梅花,冷冷的眼神静静的看着花影,手上的梅花,默默的等待绽放。
你威胁我,你以为我会怕你。花影的脸变得更阴沉了。
你试试。师姐又说了一句,声音依然平静,她的眼睛在欣赏手里的那只未开的三瓣梅花,看不出一点的情感。此时,好像其它的人并不存在,她只是在跟手里的梅花说话。
很静,能听见花影粗粗的喘气声。很久,气氛终于变得缓和下来。花影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笑脸灿烂的说,无寒,这次任务你完成的不错,我们回去吧••••••。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