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黄昏。赵志宏气急败坏地回家了。
母亲看见他回来，笑着说：“玩好了吗？我以为你还要玩哩！”
赵志宏脸色发青，“他妈的龙志平！师专的通知来了，我问他为什么没有我的通知。他说，他去给我办！——办什么？”
母亲奇怪地问：“没有得师专？”
“哪里得！我买了那么多东西，全打水飘了！可惜我的钱！”
“你这次去又给他买东西吗？”
“我买得有，听他说，我没拿了。我便拿回来给童叔叔了。”
“唉！我叫你在学校努力一点，你不相信，去玩女朋友！——我问你，冯惠芬考上了吗？”
“她得商专了！”
“咦——她考上吗？我看你日子怎么好过！”
赵志宏只是撅着嘴咕哝龙志平没尽力。
“他妈的龙志平，叫他给我办，他可能没去！”
赵志成还认为很有把握，谁知全成泡影了。
母亲问：“你怎么不叫童江明的爸爸去给你办呢？”
“你真是！要钱啦！童江明读师专花去三千块钱请客，学费是学费！你拿出多少钱嘛？家里穷得吊鬼了，还说钱！”
赵志宏有点怪自己命苦，出生在贫苦人家！若是命好，生在富贵人家，什么也不用愁了。
母亲犯愁地问：“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明年去考嘛！”
母亲沉默了。
赵志成看见母亲脸色苍白，安慰她说：“妈，只要他努力，明年考好一点就行了！师专有什么好，出来当教书匠，一个月三四百块钱的工资。而且，天天，月月，年年站在讲台上，有什么前途？”
母亲说：“你想，早出来一年，我们少担心一年！谁知道我活得到几年？现在我浑身是病，说不清今天还是明天死哩！”
赵志成听她说，心在颤抖，哆嗦，好冰凉！他非常的惧怕这一天来临！他脸色发紫，怔了怔说：“妈，穷人有上帝保佑，你说到哪儿去了？我将来毕业了，还要让你享福哩！”
“享福？谁享你们的福？我只是让你们将来自己好过一些。若是干农活，一年起早贪黑可能连口就糊不了。我之所以含辛茹苦地送你们读书，叫你们努力，就是因为我干农活累伤心了。一年没有好好地吃上一顿饭，饭还没有落喉，又开始干农活。而且，你爸爸去世后，村里人一心想把母子三人赶出去！你们若是在农村，你们一定吃不过他们！你干什么他们会害你们，你们一辈子抬不起头。”
赵志宏气愤地说：“我不杀死他妈的！小时候他们欺侮就算了，长大了只要他们不怕死！”
母亲皱着眉头说：“你打得过他们吗？就是怕你敌不过人家！把你害死了就死了。你去打官司打得赢别人吗？我们无亲无故的，而且家里没钱，谁来帮你？就说去请律师，要钱啦！家里这几年的帐，你们可能一辈子才能还清。更何况家里没出产，就是稻谷，值几个钱？而自己吃都不够，那还有卖的？我就是担心这些，只想你们考上，兄弟俩在外面有吃有穿的，谁欺得着你呢？”
赵志成听了母亲的话，黯然泪下。——可怜天下父母心！
志宏说：“我不相信明年又考不上！”
“就是怕你考不上，考得上还愁什么？”
这天是赶集，天气格外亲切，晴朗的天空具有诗情画意。
他们正在吃饭，亚梦家几姊妹又来了。
她们老远就叫：“姨娘，你们吃饭了吗？”
母亲听见她们几姊妹来了便出来看，笑着问：“你们吃了吗？”
“我们吃了！”亚娟说。
赵志宏和志成从屋里钻出来看，便找凳给她们坐。
母亲问：“你们是来赶集吗？”
“赶集？是来玩！”她们异口同声地笑着说。
母亲说：“前天，你大哥回来说，你们没有看见你爸爸？”
“是的，值班的要我们去局长那儿打证明。我们去找局长，局长又不在，真气人！我们到那儿乱骂。”亚娟笑着说。
亚梦说：“我们准备下次赶集又去看。”
母亲沉默片刻说：“街上许多人说，你爸爸的事已经登报了。”
“嗯！我家就有。有一张说得简单；有一张把罪行全部垒到我爸爸一个人的头上了。”
“听他们说，你爸爸一定要被枪毙！不知是真是假！”
“大部分是造谣惑众，他们又不是法官？”
亚娟突然问：“姨娘，大哥们什么时候上学？”
“他说没几天了。”
“二哥得通知书得了吗？”
“别去提他了！给我气死了！他没有考上。现在叫他回家来干农活算了。”母亲没好声气地说。
亚梦很同情地说：“再叫他补习嘛！反正已经丢了许多钱了。”
母亲没说话。
赵志成和志宏坐在椅子上发愣。
赵志成想：“我们兄弟俩考上，免得父母担心。将来到农村受人欺，不如现在苦一点！”
赵志成问志宏：“你还想去考吗？”
“我打算这半年不去了，明年再去读，参加考试！我不相信我考不上。”
赵志成像很有经验，成熟的大男人一样责怪他说：“曾经我给你说，别三心二意的，花去的钱不要紧，但是浪费了青春，可苦了你自己。若是你真的无能，那是没办法的。可是你有能力考上，为什么自己不珍惜呢？”
志宏很懊悔，暗自责怪自己不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时间。
赵志成像山洪暴发似的说：“现在冯惠芬考上了，你没考上，她肯定不会和你在一块的。”
“我不相信我考不上！我考上了多的是女孩子。”赵志宏还在安慰自己，但是脸上还是可以看见一丝难堪的神色。
“可是你还是未知数呀？她已经考上了。”
“商专有什么了不起？”
赵志成看他很气愤，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九月九日，晴。这天热，热得非常地讨厌。
赵志成决定去办理户口转移手续。他来到乡派出所赵志富办公室。他不在，同事说他出去一会儿要来。
俄倾，他来了。他笑着说：“你有什么事？”
“我办理户口转移手续！”
赵志富和同事边说话边拉抽屉。
他坐定便对志成说：“把你的手续拿过来给我看一看。”
赵志成把手续递给他看。
“你的身份证办了吗？”
“我妈曾经拿钱来办了，但钱交了，却到现在还没得。”
赵志富翻了翻册子说：“你的身份证号有嘛！为什么没有呢？”
“我不知道。——怎么办？”
“没关系的。你到县公安局去打个证明嘛！”
赵志成把户口办好。赵志富便问：“你今天要去县城吗？”
“我现在没事干——我要去。”
赵志富和同事咕哝了几句，对志成说：“走吧，我带你去！”
赵志富骑着单位的摩托车带着志成走了。他们到了县城，今天是赶集，人很拥挤，车子很难骑，最后他们只有走路去人公安局。
赵志富带着志成到公安局，钻进一个巷道。人非常的多，他们得挤进去。他们好不容易才钻进一间屋子，里面议论纷纷，人声鼎沸。坐在办公桌旁的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汗流浃背，围在桌旁的大多是学生的家长给自己孩子办户口的。
赵志富很热情地与老同志打招呼：“我来办几个身份证，同时我来翻一下过去的身份证号。”
老伯耐心地说：“你拿去翻吧——其他人不必急，我慢慢给你们办理！”
赵志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翻着，他转过身对志成说：“你那号码没错！”
他们挤出房间，赵志富骑车到粮食局。志富说：“你顺着路进去，左边这幢房子三楼就是办粮油的，我先走了。”
赵志成“嗯”了一声便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下午，志成办好手续回到家，母亲就在他耳边不停地唠叨：“志成，你看这个银凤，前一个月在街上答应借二三百块钱给我们，今天我去问她，她和你表姐夫很不高兴！苦着脸说，他大哥家有一个娃儿考上中专没钱送。若他们把钱借给我们了，怕他大哥说闲话。”
志成有点责怪母亲，知道人穷没人瞧得起：“谁叫你们去向她借呢？”
“是那几次我在街上去贷款没贷得，她碰到我说，她要借二三百块给我们，不是我上门去求她！”
“这种亲戚，爸爸去世了没必要走了！”
“我认为她是亲的，她妈和你爸爸是亲爹亲娘的，借二三百块钱有什么？他们不是没钱！你表姐夫教书一个月四五百块钱。他们现在没事，孩子又小，借二三百块钱就不借了！”
“妈，你别去盼望了。现在谁瞧得起你？”
“那一年志富考上警校，她送五百块钱，但是你们兄弟，她只送五十块钱！”
“是她送的？——你怎么要她的钱呢？我们即使没钱，也不希罕她的那几个钱。”
“唉，他们还不是说送，是说借的。”
“你去借她五十块钱有什么用？”
“我想，现在没钱，多多少少只要借得着也好！”
“我不希罕他们那几十块钱！”
“以后我们有钱了，还她不是一样吗？”
“我懒得和他这人打交道！”
“是的。以后我也不和这些人来往了，穷来不认亲，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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