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神父罗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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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胡庭优为难地抓着头,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也只是为了找到第一手资料,才犯险溜进来的。”
“警察局是你家开的么,哪有那么容易被你溜进来!”古灵夕断定这稀里糊涂的小记者是不可能有飞檐走壁的好功夫的。
“我一个中学同学在这里当差,我借口来找他,然后偷溜到这边,拿了些钱给看守,他便放我进来了。有钱好办事,这道理谁都知道。”胡庭优解释着,心有余悸,“本来只是想拍几张死者照片就走的,谁知道刚一拍完,天晓得什么东西在我头上重击一下,我就晕过去了,醒了才发现自己躺在黑漆漆的冰凉铁柜里。还以为这次没命了呢,幸好遇到你们。”
“为了抓新闻,连命都不要了。”钟晨煊摇头,把相机还给他,“起初在我们车后跟踪的也是你吧?!”
听他提到这一茬,胡庭优尴尬又害怕地笑笑,把相机抱在怀里,又小心地把挂绳套在脖子上:“呃……这,是,我白天是尾随过你们的车。不过钟先生您千万别误会,我没有恶意的,我真的很想给你做个专访,如果能成功,作为一个报社的新人,那该是怎样的成绩啊!”
古灵夕不屑地打断他:“你要做出成绩,就应该寻一个正当途径,搞跟踪,行贿,偷拍死者遗容,你瞧瞧你都干的是些什么破事!今天冻死你憋死你都是活该!”
“你懂什么,你不是记者,你根本不明白我们的职业精神!”胡庭优生气了,挣扎着站起来跟古灵夕理论。
“狗屁职业精神!知道你这么乱拍死者是对他们的不尊重么!”
“只是拍照,你凭什么说我不尊重?!”
“你懂什么叫尊重?那我救了你一命你连句谢谢都没有,连基本的教养都没有还谈尊重?!”
“你摔坏我的相机我还没跟你算呢!”
“相机重要还是命重要?!”
“相机!”
“……”
两个人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叉腰互呵,唇枪舌战。
“你们继续,不过声音最好小点。”
钟晨煊耸耸肩,没事人一样跳离战圈,回到赵大婶的尸体前,凝神看着她左眼上那个黑点。
刚刚若有若无的黑雾,似乎又在那上头露了行踪,淡淡的,不用上一点灵力是很难察觉它的存在的。
一抹疑惑从他心头擦过,思索一番,他伸出手,小心掀起了赵大婶的左眼皮。
“这……”
惊异之色泛起在钟晨煊的眼底。
赵大婶的眼皮下,不是眼球,而是一个黑暗充斥的洞,虽然小,却幽深不见底,隐隐还可见到忽白忽灰的气流在里头快速旋转。
突然,他触到那黑点的手指,刹那间有被针刺入的痛麻感。
他眉头一皱,迅速抽回手指。而赵大婶的左眼,并没有因为失去手指的撑力而闭上,反而睁得比之前更大。与此同时,一股黑气从里头喷涌而出,直上天花板,然后呈波浪状朝四周迅速扩散。
钟晨煊心头暗叫了声不好。
而那头忙着斗嘴的两人,还没看清楚这边发生了什么,便赫然发现天花板上下起了密密的“黑雨”——把整个天花板掩盖得一丝不剩后,这些黑气瞬间沙化,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和密度朝下坠落。
“发生什么事了?”
胡庭优问出这句话时,他腰部以下的身体已经埋在了厚厚一堆黑沙之中。
事实上,整个房间都被埋了起来。
古灵夕的眼前全部是晃动不止的黑色,可是明明见到有沙落下,拿手遮挡,却又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转眼间,整个房间都被黑色填充地严严实实。
钟晨煊,还有近在眼前的胡庭优,都在这一场短暂的异变中失去了踪迹。是他们消失了,还是自己被黑沙遮住了眼?!古灵夕心如鼓击。
如果真是沙子落下埋住自己,应该动不了也喘不过气才对,可是为什么自己还能行动自如,也没有半点憋气的感觉?!
古灵夕摸索着,有些慌张地朝前迈出一步。
“老钟!!胡庭优!!你们听到我说话么?”她在黑暗里小心挪动,呼喊着他们的名字。
没有任何回应。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怎么回事?!为什么全黑了?!谁搞鬼!!天花板漏了吗?”因为不可抑制的慌乱,她口不择言地乱喊一通。
咻!
两个白白亮亮的东西不知打哪里冒出来,从身侧一左一右飞了出去。
古灵夕定睛一看,是两盏白色的灯笼,在半空中慢慢缓了速度,停在前方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两圈雪白的光交织相映,给了黑暗唯一一丝光源。
毫无疑问,灯笼所在的地方,自然成了古灵夕本能想去的地方。
越走近,眼中越亮,脚下的漆黑一片,也在距离的逐渐缩短中变成了一条铺满青石的小路,凸起的光滑圆石清楚刺激着她的脚掌。
一条青石路,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面前。
灯笼停下的地方,好像有一道门。古灵夕加快步伐。
果然,两盏灯笼分别停在了一道“大门”的两端,说是门,其实就是用三根一模一样啊的粗大黑色木柱搭建而成的“门”字形玩意儿。虽然简单,可以那巍然矗立的气势,瞬间便能压下你所有轻视的念头。
人影?!
古灵夕晃晃脑袋,又揉揉眼睛。
没错,真的是人影,还不止一个,起码有十来二十个,整齐地排成一列,缓慢地朝那“门”里移动着。
古灵夕跑上前,终于看清了“门”前的一切。
男女老少,打扮各异,垂手低头,神情呆滞地挪动着步子。而队伍最前端,也就是“门”下左侧的地方,摆着一张老旧的漆木方桌,桌上摆着一本摊开的线装册子,旁边一个茶壶一个杯子,桌后坐着个白衣人,执笔在册子上写着什么,然后举起茶壶,朝杯里倒了三下,递给他面前的一个老者。
老者听话地接过来,没有半点疑问,仰头骨碌碌地喝了下去。
白衣人看看递回的茶杯,朝他挥挥手,随即便见老者颤巍巍走进了“门”里,身影在黑暗中渐渐虚离,很快消失。
然后便是个年轻男子,在然后是个中年女子,每个人都跟那老者一样境遇。
队伍越来越短,站在最末的古灵夕不知如何应对,竟不知不觉跟着那群人走到了白衣人面前。
“姓名。”白衣人头也不抬,翻开册子上新的一页,笔尖停在顶端。
“我?!”古灵夕指着自己的鼻子,顺嘴答道,“古灵夕。”
笔尖轻动,白纸上转眼写下了她的名字。
“生辰八字。”笔尖又停在了她的名字后。
生辰八字?!古灵夕心下一惊,钟晨煊的警告直入耳际。
“你问我八字干嘛!”她警觉地反问,“你是什么人?”
白衣人的毛笔微微一动。从刚才到现在,没有人向他发问。
“生辰八字!”对方又问一次。
“凭什么告诉你!”古灵夕火了。
“生辰八字!”白衣人再问,很有耐心,并且缓缓抬起了头。
古灵夕倒抽一口凉气:“老……老钟?!”
钟晨煊的脸孔,被长长垂下的黑色头发遮住两颊,由此而生的阴影令他显得比平日清瘦许多。
“你怎么在这儿?还穿得这么怪里怪气的?!”她弯腰撑在桌子上大声质问。
“生辰八字。”钟晨煊问了第四次,末了不忘加上一句温柔的,“灵夕。”
古灵夕像被钉子扎到一样,嗖地直起身子,万般疑惑地盯着面前的人。
灵夕?!那老牛几时这么亲昵地称呼过自己?!
蓦地想起在钟家大宅,那家伙拿“魅”那个棋子变出个自己来吓唬她,前车之鉴,莫非这怪里怪气的钟晨煊……也是个冒牌货?!
“你要我八字干嘛?!”她摇头,“不说清楚理由,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浅浅的笑容僵在钟晨煊的脸上。
“渴了么?!”他往茶杯里到水,依然三下,浅褐色的液体刚刚过杯子的三分之二。
古灵夕正要说不,却不料被对方一把抓住了右手。
“你应该很渴的,对吧。”
钟晨煊咧开嘴唇,露出她从没有见过的怪异笑容。
被握住的手掌突然如火烧,无形热浪直窜到全身,最后汇集到口舌之上,前所未有的焦渴,身体都像被烤干一般,古灵夕立时生出喝光一条河的水的强烈念头。
“喝吧,这茶水非常解渴的!”
他松开手,把茶杯递到她面前,杯里的液体漾动着着百般诱人的光。
好渴,好渴,好像要烧起来一样,古灵夕舔着干涩的嘴唇,顾不了许多,接过了茶杯。
“啊!”
当杯沿已经挨到古灵夕嘴唇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大叫。
胡庭优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突兀地窜了出来,看那姿势,八成是被人一脚踹了出来,借着一股狠狠的脚力,猛撞在了古灵夕背上。
她失了重心,猛朝地上扑倒下去。茶杯脱了手掉在地上,没碎,茶水洒出来,在地上冒起一股青烟,带着怪怪的苦味。
古灵夕揉着手肘从地上爬起来,回头见是那个跟她水火不容的胡庭优,竟忘了发脾气,到像见了故人一样高兴。而那灼得她难受得想死的口渴感,也在此时完全消失。
见多了个不速之客,钟晨煊脸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
这时古灵夕才看到,这“钟晨煊”的腿,根本不叫腿,只是一团软软的云雾,蛇尾一样在空中晃动。
“啊!!怪物啊!!”胡庭优惊恐地怪叫,一把挽住了古灵夕的胳膊。
“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冒充老钟!这里是哪里!”古灵夕虽也害怕,但在比自己更害怕的胡庭优面前,她强作镇静。
“生辰八字!说出来,你们就能离开这里。”“钟晨煊”嘻嘻笑着,望着那道诡异的“门”,“那是你们该去的地方,无数好东西等着你们去享受。”
“鬼才会去!你个不要脸的怪物,你以为你能装成老钟的样子?!你看看你那张死人脸,那么丑,照镜子也不怕吓死自己!”对方身上的不怀好意,古灵夕察觉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破口大骂,“想要本姑娘的八字,做你的春秋大梦!!”
她一句“照镜子”,那个“照”字似乎又刺激到了胡庭优的“职业精神”,他抓起挂在胸前的相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对准“钟晨煊”一阵乱拍,闪光灯咔嚓咔嚓闪个不停。
“钟晨煊”一声惊叫,猛侧过脸去,并用手遮住了眼睛。
同时,两条长长的白绫从他背后飞出,在黑暗中拉出两条刀锋一样锐利的白线,悍然扑到胡庭优面前,一根猛地缠住了他的脖子,另一根卷走了他手中的相机。
“我的……相机……”
果然是死性不改,被勒得变了脸色的胡庭优丝毫不介意脖子上的玩意儿,反而指着被卷走的相机,费力地大叫。
古灵夕当然是不会帮他追回相机的,她冲到他面前,一把揪起那白绫,用力撕下去。
她家开布庄,从小到大她裁衣刺绣是不行,可是撕开布料的功夫却是一等一的好,每次跟古仁天闹别扭,她就拿布匹开刀,越撕越痛快。
然而这次,这块薄薄的白绫却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手指都快断掉,白绫连个缝都没有。
胡庭优难受地连舌头都伸了出来,离吊死鬼不远的样子。
古灵夕暗骂声可恶,当即放弃了拿白绫当攻击对象的念头,回身一跃,朝那冒牌钟晨煊扑去。
哪怕在对付这些非人类上头自己只是三脚猫功夫,哪怕刚刚还恨不得胡庭优这个讨厌的家伙早点消失,古灵夕还是横了一条心要从敌人手里救下这个讨厌的人,毕竟是个大活人,不能眼睁睁看他死在这么个怪物手里。
可是,还没等她接近,古灵夕突然发现自己被一股力量牢牢固定在了半空中。
低头一看,冒牌钟晨煊的“尾巴”,正紧缠着自己的腰肢。
“不报八字,还打翻茶水,不知好歹!”“钟晨煊”怒目相向,说着,又移到桌前,拎起茶壶,手臂乎一下拉长数倍,伸到古灵夕面前,“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呸!”古灵夕啐他一口,运起体内混乱不堪的灵力,一指戳在他的手背上,大呵,“浮灵入魇,恶动尽销!”
想来想去,她好像就会这一招而已。照前几次的实验来看,应该能起点作用才对。
然而,也许是灵力不够,也许是下手的地方不对,总之这回她的必杀技失了用处。送出去的力量如入海泥牛,没有给敌人造成半分伤害。
缠在腰上的“尾巴”越来越紧,而那只握茶壶的手也凑到了她嘴边。
古灵夕别过脸,用手紧紧捂上了嘴。
见她如此,“钟晨煊”的另一只手伸了过来,转眼又幻化成两只,分别抓住她的手腕,硬要拉开她的手。
这怪物摆明了要灌她喝茶,那个倒在地上会冒烟的东西,喝下去一定会肠穿肚烂!
她跟对方硬拼着蛮力,就是不让他得逞。
不过对方的力气,显然要大过她许多。
那头,胡庭优的脸已生出了茄子颜色。
一道红光,从斜上方穿入,枪弹一般快,端端击在“钟晨煊”的胸口上。
惨叫爆出,白绫,长手,都在这刻消失,茶壶落下,碎了一地。
古灵夕从半空跌下来,胡庭优摸着脖子大口喘着粗气。
“九焰地火,尽三界之不净!”
一声断喝下,金红灿然的烈火连成一线,从黑暗中杀出,轰然烧上“钟晨煊”的身体。
火焰发端,是那手指修长的手掌。
气定神闲的钟晨煊从上方轻盈跃下,火光映亮翻飞的黑衣。
“孽障,胆敢私取人命!”
他冷眼睨看在火焰中痛苦翻滚的“钟晨煊”,手指一动,火焰又分出一支,连那桌子一并点燃,书册,毛笔,瞬间成灰。
层层白色粉末从“钟晨煊”渐渐扭曲并缩小的身体里飞扬而出,在火光映衬下的黑暗里,犹为显眼。
他的手,只剩下了丑陋的骨节,却固执地在地上抓着,将身体转向那道“门”的方向。
“不会放过……我们不会放过你……”
恨恨的话,也是遗言,从“钟晨煊”口中挤出,带着怪异的笑,他已残缺不全的脸孔在火中化成了一团焦炭,然后变白,然后成粉,被气流吹得一点不剩。
古灵夕松了一口大气,跌跌撞撞跑到钟晨煊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有些语无伦次:“你……你怎么现在才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个混蛋居然变成你的样子来骗我!还有,刚刚我看到好多人进了这道门!”
钟晨煊拍拍她的头,反手一指,一直挂在那里的白灯笼顿时着了火。
“你再仔细看看,上头写了字的。”
“有字?!”古灵夕跑上前,借着火光细细看去。
顶端黑色木柱的正中,果然刻着三个大字——

枉死城。
寒意从古灵夕脚下窜起。
那头,惊魂未定的胡庭优连滚带爬跑到冒牌钟晨煊葬身的地方,从还在零星燃烧的火焰旁,拾起已经分了家的照相机,看看,差点哭出来。
“如果刚才你报出了生辰八字,你就注定当上这枉死城的新鬼。”钟晨煊转过身,望向在火光中忽隐忽现的枉死城大门,“到是没料到,我的担心竟成了真。”
“我们都是活物啊,怎么会平白无故跑到枉死城?!”古灵夕朝手掌上用力呵了一口气,证明确实是热乎乎的之后,问,“你老早告诫我不要透露八字,莫非你早知道我们会掉到这鬼地方?”
“回去再说。”
钟晨煊话刚出口,几人突觉脚下一阵摇晃,隆隆的声音震荡耳膜和心脏——
枉死城大门,缓缓沉入地下,黑色晨雾升腾而起,从薄到厚,愈发浓烈,大有吞噬一切之势。
“这空间要消失了。”钟晨煊眉头一皱,忙掏出张红色符纸,念念有词间,一道红边蓝芯的火状光影在他指间出现,将这跳跃不止的光影朝前一抛,他大呵一声,“开路!”
光影应声而出,一分为二,皆如飞箭驰过,在黑暗里造出一条顶上火焰狂舞,底下光波缠动的“通道”。
“过来!”钟晨煊一把揪住胡庭优的后衣领,提小鸡一样把他拽到“通道”前,另一手紧紧牵住古灵夕,“都闭上眼。”
城门只留下不到三分之一在外头,脚下的晃动也越来越厉害,随时都有彻底沦陷的危险。
古灵夕赶紧闭上眼,胡庭优也不敢再多言语,抱着支离破碎的相机,哆嗦着闭紧眼。
并没有迈出脚步,而身体却开始朝前移动,速度渐渐快到惊人,热浪,冷气,两种极端的气流交替扑来,压迫力之大,五官几乎都要被它们压成平面,整个人就在前一秒炙热后一秒冰冻的煎熬中坚持着。
他们……回得去么?!
古灵夕咬紧牙关,浑身的难受令她怀疑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近乎半昏迷的状态下,也许是错觉,也许是真实,她感到一直抓着她的那只大手用力紧握了自己几次,不是担心她的手会滑落出去,而是在传递一种无声的鼓励与安慰。
所处的境地越是糟糕,时间就过得越慢。
在古灵夕觉得自己已经经过一百年那么长之后,身体终于从一种高压力的状态中一下子解放了出来。那种彻骨的轻松,令她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像鸟儿一样直飞高空。
“好了,都睁开眼吧。”
钟晨煊如释重负。
古灵夕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有些心虚地**。
白色的墙壁,冰凉的铁皮柜,黑色的铁床……
她马上张开另一只眼,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揉着眼睛再仔细打量,随即兴奋地喊:“回来了,我们安全回来了!”
“终于……没事了吧……”脸色惨白的胡庭优两脚发软,抱着比他的性命还重要的破相机,喘着气靠墙坐下来。
“如果我们再不离开警察局,可能会有事。”钟晨煊的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面色似乎不太好看。
古灵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停放赵大婶尸体的铁床上,只剩下一滩铁屑一样的粉末。
“这……赵大婶呢?!”古灵夕跑过去,在铁床周围上下检查个遍,确定之前还好好摆在这里的尸体,已经没了踪影。
“走吧,被人发现了,我还真不好解释。搞不好还被人栽一个毁尸灭迹的罪名。”钟晨煊朝裣房门口走去。
胡庭优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骨碌爬起来,脚底抹了油般朝门口小跑而去。
出了裣房,钟晨煊确认外头暂时没有别人后,示意身后两人赶紧出去,他则小心掩好那扇朱红铁门。
值得庆幸的是天还没亮,如墨的黑暗是他们此时最好的掩护。
一路无惊无险地溜到警察局后门,钟晨煊无奈地来回“飞”了两次,把古灵夕和胡庭优分别带到门外。
“如果不是怕惊动到别人,我会让你一个人慢慢爬出来。”钟晨煊瞥了胡庭优一眼,他实在很不喜欢搂着一个笨重大男人的感觉,“行了,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你快走吧。”
“哦……好好,我这就走,就走!”胡庭优紧张地吞吞口水,拔腿就走。
“站住!”
钟晨煊突然又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什么事么?”他一声喊,胡庭优自然不敢再多迈半步,回过头,结巴着问。
走到他身边,钟晨煊拍拍他的肩膀,笑:“我知道你是个很有专业精神的记者,但是,在对今天你所见到的事情上,我要你以不专业的精神来对待。否则,我不敢保证你是否还有机会到枉死城里转一转。明白我的意思?!”
胡庭优当即点头如捣蒜,连连说:“明白明白!今天发生的一切,我不会跟除了我们三个之外的任何人透露,一个字都不说!钟先生大可放心!”
“胡记者是个聪明人呢。”钟晨煊收回手,笑道,“快走吧。记得把你买新相机的账单送到我跟你说的地方,呵呵。”
“嗯嗯,谢谢钟先生,谢谢!”胡庭优千恩万谢,正要迈腿离开,又折回来说,“钟先生,虽然我的相机坏掉了,但是里头的胶片还是完好无损的,刚才在……在那个地方的时候,我拍了些照片,到时候你要不要看一看?!”
钟晨煊还没答话,古灵夕到是来了兴趣,说:“要看要看!我敢说,世上还没有谁见过枉死城的照片呢,还有那个差点要我们命的冒牌老钟,我记得当时你连拍了他好多张照片吧?!”
“你到是好了疮疤忘了疼啊。”钟晨煊弹了弹古灵夕的脑门,“刚刚不知道是谁怕得要死呢,这会儿又欢呼雀跃地吵着要看照片。”
“我好奇嘛。”古灵夕不好意思地揉着脑门,“这照片很珍贵的,说不定还很有经济价值呢!”
她的重点全放在最后一句话上,不愧商人女儿的本色。
“异想天开!”钟晨煊摇头,对胡庭优说,“也好,你把照片冲好后,就送到槐树街那家叫不归居的酒铺吧,那里的老板娘跟我很相熟,她会转交给我。不过你要记得,照片一定要保密!”
“好好,我知道!”胡庭优忙从兜里掏出个小本,边写边喃喃,“槐树街……不归居……”
写完,收好东西,他怯怯看着钟晨煊:“钟先生……我可以走了么?!”
“慢走,一路小心。”
钟晨煊笑着朝他摇摇手。
“记者先生,记得挑人多的路走,不然很容易碰到不该碰到的东西呢!”古灵夕朝胡庭优扮鬼脸。
“不劳姑娘你挂心!”
胡庭优冲她哼了声,转身便走,刚跨出两步,脚下便踩上一块滑石,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古灵夕一阵幸灾乐祸的奸笑。
“别傻笑了。”身后的钟晨煊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声调跟刚才有些不同,“送我到不归居……”
“你……”古灵夕诧异地扭过头,却见到一张冷汗密布苍白无血色的虚弱脸孔。
钟晨煊努力保持着清醒,不让自己完全倒下去,搭在古灵夕肩上的手,成了此刻最重要的支撑点。
“老钟你怎么了?!”古灵夕忙扶住他,焦急地问,“怎么突然成这样了?!”
“走……”
他发紫的嘴唇微微一动。
“好好,我们马上去不归居!”
古灵夕把他的手绕过来搭在肩上,另一手紧紧扶住他的腰,吃力地朝前走去。
越朝前走,钟晨煊的步履越踉跄,他残存的体力正在一点点溃散。
古灵夕也不轻松,加诸在她身上的力量越来越重,以钟晨煊的体格,要她来承受实在是很困难。
“喂喂,老钟,你别晕啊,别吓我啊,跟我说话啊!”已累得浑身大汗的她,突觉钟晨煊的脑袋越来越往下垂,心头顿时抽紧,大声喊道,“听到没有,把头抬起来,跟我说话!”
钟晨煊没有反应,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古灵夕耳边回响。
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之前是发觉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可是,他这样神仙一样强悍的人,谁能想到这会儿竟成了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古灵夕心急如焚,咬牙用尽气力,带着钟晨煊走到大街上。钟晨煊的车就在前头,可是连方向盘都没摸过的她只能望车兴叹。
这里离不归居还有很远的路程,靠脚力走过去肯定是不可能,正着急,前头街口突然传来一阵车铃声。
古灵夕一看,顿时喜出望外,这黄包车来得太是时候了!
她冲那车夫挥手大喊:“车夫车夫,这里这里!”
黄包车嘎然停在他们面前,戴着硕大斗笠的车夫放下车,问:“两位要坐车么?”
“要要,当然要!”古灵夕即刻扶着已是半昏迷的钟晨煊坐到车上,马上对车夫说,“去槐树街那家不归居,要快!车钱我付你三倍!”
车夫没答话,调转车头,飞快地奔跑起来。
“老钟!”古灵夕用力拍着他的脸,“醒醒,别睡啊!”
靠在她怀里的钟晨煊只发出梦呓一样的嗯唔声,身体随着车子的移动,无力地颠簸着。
“你怎么会……会搞成这样嘛!”古灵夕握住他冰凉的手,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你别闭上眼睛啊,跟我说话,说话啊!”
他会不会死?!
可怕的念头突然撞击着她惊惶的心,她早已习惯那个总是意气风发四平八稳的钟晨煊,可现在,他甚至连站立都要靠她来支撑。这般重大的突变,要她如何接受?!
一种失去主心骨的恐慌在瞬间包围了古灵夕。
“你到是再快点啊!!!”
她抹着眼泪,冲车夫大吼一声。
混乱而激动的情绪,目前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发泄。
车夫跑得更快了,脚似乎都离了地,飞起来一样。
“撑住啊,很快就到了!”她吸着鼻子,抽噎着,把他抱得紧紧,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教条统统见鬼去吧。
她不能松手,她生怕一松手,他就会像阵烟一样消失。
多么奇怪的念头……
车夫的脚步快得超乎想象,区区一辆黄包车,竟生出小汽车的速度感,不,甚至比那还要快。
心慌意乱的古灵夕探出头往外看,估摸着不归居应该就快到了。
然而,她马上察觉到事情不对头,本该是在越来越繁华的街道上穿行,为什么两旁的楼宇变成了密不见里的树林?!
这肯定不是去不归居的路!
“喂!车夫,你走错路了!”古灵夕用力敲着车棚子,气恼地大喊,“我们要去槐树街,你跑到哪里去了!赶紧停车!”
车夫充耳不闻,依然一个劲朝前飞跑。
“你聋了么?!”
古灵夕火冒三丈,钟晨煊是断断耽误不得的,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还遇到个莫名其妙的楞头车夫,简直是要命!
车夫完全不理会她。
古灵夕把钟晨煊靠到一旁,自己一手抓住车帮,不顾摔下去的危险,站起身,伸出另一只手,狠狠敲在车夫的斗笠上,吼道:“我要你停车,否则别怪我不……”
“客气”两字被她生生吞了回去。
那顶硕大的斗笠,被她敲翻开来,飞落到地上,即刻滚落得无影无踪。
斗笠下的车夫,从脖子以上,齐齐断开,乌红的血肉在脖上的断口处清晰可见。
古灵夕目瞪口呆地坐回原处。
从刚才到现在,居然一直是个无头人在拉着他们前进,并且现在还在继续。
没有头的人,拉黄包车,还飞奔?!
又一桩不能接受的事实重重打击到古灵夕,她一个激灵,颤栗的寒意直冲天灵盖。
要是他在,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一时不知所措的古灵夕抱住钟晨煊死命地摇,大喊:“老钟你醒醒,醒醒啊!一个没脑袋的家伙拉着我们跑啊!”
钟晨煊双目紧闭,除了呼吸,全无反应。
“嘿嘿……客人不要着急……很快就到了……”
黑暗里传来比正常语速慢半拍的声音,忽而低沉忽而尖利,听得人毛骨悚然。
“给我停车!!!”
古灵夕脱下一只鞋狠狠砸到那无头人的脖子上,无计可施的她已打定了主意,如果这家伙再不停车,她就抱着钟晨煊一块跳车!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着土块树叶,铺天盖地朝车里扑来。
古灵夕忙侧过身护住钟晨煊,任风沙土块砸到自己身上。
数分钟后,黄包车吱噶一声响,没有任何征兆地停了下来。
古灵夕和钟晨煊双双被惯性甩了出来,裹了满身的黄土,狼狈不堪。
用力眨着进了沙子的眼,古灵夕抱住比死人多口气的钟晨煊,生怕他有什么闪失,明知道他现在不可能回答,却还是一个劲儿地问:“没事吧没事吧?!”
确定他只是被脏了衣服,没有发现任何可见伤口后,她才稍稍放心了些。
头顶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半弯冷月,微弱的银光将周围照了个大概。
古灵夕紧张地望四周乱瞧,那该死的无头车夫已不见了踪影,空留黄包车在原地,再望远些,她才发现他们此时正身处一片被树林包围的黄土空地,而地面上,隆起好几十个大小不一的土包,数张残旧的纸钱散落其中。
莫非这里是……坟地?!
不像啊,如果是坟地,里头应该有墓碑之类的,这里却一个都没有,只有潦草的黄土包。
三个字不情不愿地从古灵夕眼前闪过——
乱葬岗。
这里会是传说中,专门埋葬死于非命又找不到家眷的人的乱葬岗么?!
古灵夕慌慌地猜测着。
但是,她此刻最担心的并不是这里是否是乱葬岗,也不是无头车夫拉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她最担心的还是怀里那个家伙,想个马上离开这里的方法才是当务之急。
没有车,没有人,连只鸟都没有,只有她和他,如果要离开,除了当苦力背他,还有别的方法么?!
不管了,背就背,累死当睡着!古灵夕一横心,蹲下来把钟晨煊的双手架过来,运起一股蛮力,硬把这家伙给驮了起来。
眼前只有一条路,朝前延伸一小段后,往左边拐去,古灵夕驮着这个“大包袱”,一步一颤巍地朝前走,不过十来步,黄豆般大的汗珠便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咬牙坚持,她不断给自己打气,没事没事,只要走出这个荒野之地就好,大街上有人有车,只要到街上就好!
这么想着,她已经走到了小路的拐弯处,停了停,擦擦汗珠,她憋住一口气,驮着他走了过去。
只是拐了一个弯,眼睛里像是又进了沙子,不过用力眨几下眼的工夫,古灵夕便发觉事有蹊跷——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原处。
连片的黄土包,散落的纸钱,还有……那架空空的黄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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