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旧怨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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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想说,是我的死期到了么?”罗德无所谓地耸耸肩。
“世间一切有生命的物体,终究都会归我管辖。你终究是个凡人。”连胤收起笑,从容地伸出一只手去,“交回镇塔舍利,大错未成之前,或许我会考虑从轻处罚你。”
“哈哈哈!”罗德的笑声在高空之下回荡,不屑中带着嘲讽,“冥王,活着的人归你管,死去的鬼也归你管。可世上还有一类物体,他们既是活着的人,又是死去的鬼,你可管得了?”
连胤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我和我的族人,是被时间跟生命所遗弃的孤儿。”罗德的笑声渐渐消去,“多年来,我一直遵守着亘古不变的训诫,‘在阳不可害人命,在阴不得伤魂灵。两界是非,视若无物。’,低调甚至卑微地活在夹缝之中,强迫自己做一个旁观者。而你们呢,却非要做出逼我犯戒的事,怪谁呢?!”
“旁观者……我记得,你们的祖先一直很安守本分。至于你……”连胤一挑眉,神态像在教育一个淘气的孩童,“你着实很不听话。我对于你的犯罪动机毫无兴趣,只是想提醒你,纵然你非人非鬼,我亦有能力要你烟消云散。”
闻言,罗德很很遗憾地摇摇头,道:“若冥王大人乐见一大群无辜者为我陪葬,我烟消云散到不打紧。”
他不紧不慢的语气,在越发妖异的夜色下游走,不断刮过的厉风因他一句话,变得犀利如刀,扫过人脸,竟有些生疼。
对于罗德的“遗憾”,连胤没有回应,他收回手,凝重的神色似在思索他话中暗藏的危机。
一个敢于威胁冥王,并且面不改色的人,钟晨煊心知罗德不是故弄玄虚,若无十分把握,他断然不敢说出“陪葬”两字,但,他到底做了什么当作跟冥王相抗的筹码,着实费煞思量。
“冥王大人的沉默,代表怀疑还是思考?”罗德微笑着,分别瞟了一眼塔尖和钟晨煊藏身的地方,“我只是想同您做一笔交易而已。如若不成,不止不相干的他人,连同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受牵连。”
残月的光线落在猎猎飞舞的红衫之上,折射出奇异的光华,似无数寒光凛冽的匕首,将连胤紧紧围绕其中,无形中的咄咄逼人,第一次施展在堂堂冥王身上。
“交易?”连胤冷笑,“呵呵,你拿什么来换什么?”
“用人界的安稳,无辜者的性命,以及你所在意的朋友的安危……”罗德的笑意渐渐散在风里,冷冽的肃然凝固于湛蓝无底的双眸,“换取你封印在冥界九重炎狱里的,她的头骨!”
连胤的双唇微微一开,浅浅的愕然很快消融于释然,他点点头,却断然送出一句:“不可能。”
拒绝,似乎早在罗德意料之中,他毫不介意地耸耸肩,指了指天际说道:“不要紧。时间已经不多了,没有镇塔舍利的金粉封住出口,在地底蠢蠢欲动已久的妖魔邪灵自然大举而出,不仅如此,城里还有众多被改了命的无辜人类,一旦死于非命,他们的尸体会自动生出乱阳咒,如此一来,可能会有更多人枉送性命,替那枉死城白添人丁,呵呵。”
这番话,不是不惊悚的。再一听“乱阳咒”三字,钟晨煊的回忆赫然退到当初在殓房,被赵大婶尸体上的乱阳咒卷入枉死城的险事,后来跟连胤谈,连胤还说乱阳咒是冲他们而去,而他当时便隐隐感觉,这恶咒要对付的并不是他们一众人,现在看来,这感觉果真是正确的。赵大婶被人改了命,然后种下乱阳咒,做这一切的凶手,毫无疑问是罗德,只是当时,打死他们都不会把凶手的“桂冠”戴到这个温文礼貌,乐善好施的神父身上。如此看来,这一切浩大至此,且表面看来毫不相干的“工程”,全都是罗德的功劳,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只为了在今天,跟冥王来一场势均力敌的交易?!
钟晨煊的心跳略略加速,纵是身经百战的老手,在如此大手笔的局面下,要保持冷静也并非易事。罗德说,要九重炎狱里的一个头骨,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重要到他需要设下这么大一个局,引出冥王来交换?!
“连乱阳咒都使出来了,阁下果真是做足了后备功夫。”连胤看了看只残存了一点余光的月亮,“你不肯交出镇塔舍利,以为我就找不到么?”
罗德的轻笑声像条细细的钢丝,无声无息缠住每个呼吸不止的脖子:“以冥王大人的本事,要找到我藏舍利的地方,也许不难。难的是,我只怕您不忍心用它。”
眼看着时间分分秒秒流向血月煞门大开之际,钟晨煊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乱阳咒还可以暂缓处理,可是不快些找到镇塔舍利的话,后果就非常之严重了。这个老谋深算的旁观者,会把舍利藏在哪里,为什么又要说出“不忍心使用”的话来?
明暗僵持之中,一声高音量的叫骂划破了沉重的空气。
“霍青云你个没脑子的混蛋东西,把我挂这么高干什么!!!”
从昏迷中惊醒的古灵夕,侧头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距离,又打量着紧搂着自己,露出雪白的牙傻笑的霍青云,惊惶地挣扎起来。
“灵夕……灵夕……”霍青云的手,准确说是没有完全蜕变**手的蜘蛛脚,裹着漆黑的硬壳和短短的绒毛,紧紧卡在古灵夕的腰间,无神的双眼盯着她的脸孔,梦呓般呼唤着她的名字。
傻子,那么高的地方乱蹦什么,就不怕霍青云撒手摔死她?!就算不摔死她,这么大力气去挣扎,霍青云的肢脚会很容易卡进她的肉里的!钟晨煊暗骂着古灵夕的不长脑子,迫不得已之下,他从檐角后跃身而起,直落到塔尖的另一侧,击出凌厉一掌,手指出其不意戳在霍青云的额间,斥了声:“浮灵入魇,恶动尽销!”
一心只在古灵夕身上的霍青云,压根没想到会受这突然一击,戳在额上的一指,直捣他神魂深处,搅得一盘散乱,身体也随着神智的浑噩而变得飘渺无力,握住古灵夕腰肢的肢脚再无法承受住她的重量,下意识地一松。
古灵夕一声尖叫,身子猛地朝下坠去,正想着要摔个四零八落时,她乱舞的双手被人抓住一只手腕朝上一带,整个人便稳稳落入一个安全的怀抱。
揽着古灵夕的腰,钟晨煊松开另一只抓住塔尖的手,就势朝下一追,抓住失去知觉朝下坠落的霍青云,灵巧地带着他们两个跃到塔顶的安全地带,将这两个麻烦的家伙从一场落地而亡的危险中解救了出来。
罗德与连胤不动声色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钟晨煊,眼神中各有盘算。
“两位继续,我只是路过,顺便救下这个傻丫头!”钟晨煊没事人般看着他们两个,一个是手掌生死大权的冥王,一个是深不可测的异族高手,夹在这两个人中间,任谁都不会太幸福。
“钟先生在后头多时,不如站出来,听得更清楚。”罗德并没有跟他动手的打算,竟还很大方地“邀请”他正式参与进来。
“你们两个……三个……”惊魂甫定的古灵夕,望着身边这三个所站位置刚好成个等边三角的男人,表面上个个有礼有节,风轻云淡,可从各自身上散发出的不同气势,却如出**猛虎冲天巨龙,在无形下针锋相对,纠结之下迸发出的悚人力量,清晰地压迫着古灵夕的心脏。
老天,才昏过去多大会儿,睁眼就看到这三个不是凡品的大男人围成一个战圈,顶上那弯月亮,已渐渐没了本来面目,游弋而动的红雾正强行遮盖它仅有的银白光华。坏了,血月祭的时间要到了!可是,镇塔舍利呢?还没找到么?
“镇塔舍利!找到没有!”古灵夕一骨碌爬起来,焦急地望着钟晨煊和连胤,但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如果找到了,钟晨煊怎么还会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要不要同我做这笔交易,你还有最后一点时间考虑。”罗德看了看古灵夕,别有深意地冲连胤冷笑,“你是不希望这个小丫头一道陪葬的吧。想想看,只要一个对你而言毫无用处的头骨,便可以换回千万人的性命,这交易你并不吃亏。如果你执意不肯,千万人的性命白白损失,你这冥王是否该当一条玩忽职守的大罪呢?”
头骨?罗德找连胤要的只是一个头骨?什么头骨这么重要,重要到要以千万人的性命来交换?!
“老钟,罗德说的头骨到底是什么东西?”看着面无表情的连胤,那一身肃杀与威仪并重的气势,让古灵夕平白多了一层寒意,把本该直接问他的问题转向了钟晨煊。
“我怎么知道。”钟晨煊偷听了半天,也并没有弄清楚这个关键性的玩意儿——“头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又说,“我只知道,如果连胤不交出这个东西,罗德同样不会说出镇塔舍利的下落,血月煞门即将打开,妖邪一旦入世,凡人性命,岂止损失千万。”
“不可能。”连胤雷打不动,依然是那淡淡的三个字,“只要我尚在冥王之位,尸女的头骨,生生世世都不可以离开九重炎狱,不论你用多少人命要挟。”
略一沉默,罗德吸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你比我想象中更厉害。”旋即,一抹恨意清清楚楚流过他的眼底:“也比我想象中更阴毒。”
这,这什么跟什么啊?!千万人的性命,都敌不过一个什么尸女的头骨?连胤在干什么?难道他真的要坚持到底,拿那么多人的性命去保全一个莫名其妙的头骨,根本是桩赔本买卖啊,有什么会比人命更重要的?
古灵夕脑子里嗡嗡作响,看看头顶上的月亮,几乎全部淹没在红雾之下,异于狂风的古怪气流,从天际四周胡乱冲下,空中流出无数条条暗红而细密的痕迹,纷纷朝七宝塔而来。
“连胤!”她跨前一步,急匆匆地朝他大喊,“你是冥王,保护人界的生灵是你的职责,你怎么能用无辜者的性命去做牺牲!拜托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月亮马上要变红了!”
连胤充耳不闻,双眸越发冷漠,注视着夜空下的异景,仿佛那只是个与自己无关的噩梦。
看他这副神情,素来沉着的钟晨煊竟也有些急躁了,面对的若是个普通人,以他的智慧与阅历,到还能猜出个七八分,可连胤是冥王,谁都吃不准这个万人之上的王者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究竟在盘算什么。
罗德叹了口气,很同情地对古灵夕跟钟晨煊说:“看到了吗,你们心目中的保护神,在你们这些凡人需要他出手帮忙的时候,是怎样的态度。他并不如你们想象中那般优秀,他……”罗德顿了顿,鄙夷的睨了连胤一眼,“不过是个自私又狠毒的男人。”
钟晨煊跟古灵夕俱是一惊,到不是为罗德的口出恶言,而是为他语气里透出的切齿之恨与彻骨之痛,尽管刻意掩盖在不屑与鄙夷之下,但,仍足以感染到任何一个听众。
那块头骨,或许真具有不可想象的价值与意义,可不管它背后藏了多大一段隐情,这都跟即将到来的大祸没有任何直接关系,要是连胤不肯就范,那人界就……
钟晨煊没敢再往下想,只对连胤说了声:“孰轻孰重,你要有个掂量。”
他的身份,足有拒绝一切建议的权力跟实力,跟他接触时间虽不太多,钟晨煊却心知肚明,如果连胤不点头,没有谁能逼他做他不肯做的事,只是这家伙,从前虽不太喜欢他的不可一世与故作高深,可也从不以为他会冷血至此,可以放千万人性命不顾。
三双眼睛,各怀目的,无一例外地聚集到连胤身上,罗德在等他点头,拿到他盼望已久的东西,古灵夕与钟晨煊也在等他点头,盼他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决定,人界安危,在他一念之间。
“要取回尸女的头骨,”连胤微微仰起头,傲然遥望前方,飞扬的黑发于空中画下曼妙的弧线,“除非我魂飞魄散。”
这回完了……古灵夕的心瞬间凉透了,冥王表哥,你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之前看错了你,你根本只是视凡人性命如草芥?
天际的圆月已彻底消失,一条弯弯的红线在蔓延的红雾里渐渐凸现,匀速扩张,很快便从一条线化作一块半圆,那种红,是古灵夕他们生平从未见过的,鲜艳到凄厉的颜色,看得久了,竟有窒息的感觉。
密集而下的暗红气流咝咝有声,一阵强过一阵,塔顶上的众人,除了昏过去的霍青云,清楚感觉到一阵由下而上的震颤,从地底深处直窜上来,一股压抑已久的巨大力量,正向塔底汇集而来,蠢蠢欲动,顷刻就要破土而出。
罗德望着天空中的异变,冷冷道:“天现满月,血红盖顶。你还有不到一分钟时间。”
“我平生最讨厌被人威胁。”凌然不可侵犯的威势从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哪怕只是眼角眉梢的小小牵动中,准确地表达出来。
说罢,他略一闭目,双手捏诀放于心口之上,低念了声:“元极敕灵台,三身化无相,出!”
一道冰蓝光华包裹于纯白之气,从连胤眉心处游走而出,在他身上绕了三圈之后,直飞到他后背,激迸出无数道箭状光线,纯澈无比的蓝白两色,与身后暗红一片的天空形成了鲜明对比,它前头的连胤则继续捏诀念咒,面容平和镇定,一袭红衣被身后的蓝光镶嵌出耀眼的边缘,若燃烧于静水下的烈焰,有夺目之姿却无刺眼之意。此时的他,若说是临世天神,亦不为过。
须臾间,那些蓝白光线在空中扭结在一起,几番变幻下,竟生成了一个人形,从虚到实,眉眼身姿,与连胤本人毫无二致,唯一区别是,多了层雾化的虚无,少了分血肉之躯的实在。
不待众人多看两眼,另一个“连胤”随着连胤捏诀的手指朝塔下一挥,登时飞身从塔顶跃下,长了翅膀般稳稳俯冲而去,那势头,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的前进,惊愕中的古灵夕探头一看,那虚影竟兀自沉入塔底的地中,失了踪迹,空留一条尚未散去的光带,在地面上闪烁着细碎的蓝光。
与此同时,天际的红色弯月,终于成了一轮满月,包裹它的红雾彻底蔓延开来,将整片天空都染上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咝咝的气流仍在不断落下,可脚下那股诡异的震颤,却在此刻渐渐止住。
血月当空,群魔乱舞,以为事已成定局的古灵夕揪紧了一颗心,把钟晨煊抱得死死的,等了半晌,除了那些气流依旧之外,七宝塔上没有发生任何异状。
“冥王就是冥王,不用镇塔舍利,都能封住血月煞门。”
清楚的掌声在罗德手中钦佩的响起。
连胤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面色明显比方才苍白些的他,笑道:“我说过,我讨厌被人威胁。”
脚下没动静了?那个什么煞门没有被妖魔冲开?怎么回事?
古灵夕诧异地盯着连胤,问:“你……你刚才做了什么?不是只有镇塔舍利才能封住妖邪么?”
钟晨煊没说话,看着镇定而立的连胤,只有丝小小的担忧从他眼中闪过。
“没什么。我只是分出魂魄中的一部分,代为守住煞门罢了。”连胤回头冲她眨眼一笑,如往常一般亲切,“丫头,我可不是如你想的一般,视人命如草芥。”
见情势突变,古灵夕又惊又喜,原来自己真是错怪他了。
“呵呵,冥王真是伟大,连那么宝贵的魂魄都可以取出来。”罗德的掌声渐渐止息,取而代之阴冷的笑容,“只是,血月不散,地底各方邪魔会越聚越多,单凭您的力量,就算遣出魂魄镇住煞门,也撑不到天明。届时不但群魔出动,连冥王大人的魂魄,也会有大损伤吧。”
这个罗德,着实可恶!古灵夕面色一变,她虽不太懂术法,但也了解魂魄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也知道离开肉身的魂魄,就等于失去了最坚固的保护,裸露在外的生命,稍有闪失便会造出不可弥补的严重后果。到底要有怎样的执念与仇恨,才会让罗德对连胤下如此大的“工夫”?!
血月当空,群魔乱舞,以为事已成定局的古灵夕揪紧了一颗心,把钟晨煊抱得死死的,等了半晌,除了那些气流依旧之外,七宝塔上没有发生任何异状。
“冥王就是冥王,不用镇塔舍利,都能封住血月煞门。”
清楚的掌声在罗德手中钦佩的响起。
连胤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面色明显比方才苍白些的他,笑道:“我说过,我讨厌被人威胁。”
脚下没动静了?那个什么煞门没有被妖魔冲开?怎么回事?
古灵夕诧异地盯着连胤,问:“你……你刚才做了什么?不是只有镇塔舍利才能封住妖邪么?”
钟晨煊没说话,看着镇定而立的连胤,只有丝小小的担忧从他眼中闪过。
“没什么。我只是分出魂魄中的一部分,代为守住煞门罢了。”连胤回头冲她眨眼一笑,如往常一般亲切,“丫头,我可不是如你想的一般,视人命如草芥。”

见情势突变,古灵夕又惊又喜,原来自己真是错怪他了。
“呵呵,冥王真是伟大,连那么宝贵的魂魄都可以取出来。”罗德的掌声渐渐止息,取而代之阴冷的笑容,“只是,血月不散,地底各方邪魔会越聚越多,单凭您的力量,就算遣出魂魄镇住煞门,也撑不到天明。届时不但群魔出动,连冥王大人的魂魄,也会有大损伤吧。”
这个罗德,着实可恶!古灵夕面色一变,她虽不太懂术法,但也了解魂魄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也知道离开肉身的魂魄,就等于失去了最坚固的保护,裸露在外的生命,稍有闪失便会造出不可弥补的严重后果。到底要有怎样的执念与仇恨,才会让罗德对连胤下如此大的“工夫”?!
“哪怕少了点魂魄,要对付你,亦是绰绰有余。”连胤转回头,对于罗德的“好言提醒”毫不在意。
“是吗?!”罗德仰起头,胸有成竹地朝空中打了个响指,“如果您要对付的,不光是我呢?!”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风里,比方才略显安静的夜空,突然被一只苍老硕大,青筋暴涨的手掌撕开来,随着一大股黄沙猛然灌出,枉死城主从隐匿于虚无中的另一重空间里钻了出来,散乱的流沙从他没有面容的面孔上不断下坠,又被风卷起,狠狠砸在所有人身上。
这死老东西居然也来凑热闹?!吃过他大亏的古灵夕暗叫不好,抓住钟晨煊急道:“是他!枉死城主!刚才就是他暗算我跟樱华,还骗走了我的生辰八字!”
钟晨煊心中有数,望着跟罗德结成统一战线的枉死城主,想起当初拜他所赐差点丧命,虽怒从心生,表面却风平浪静,只把古灵夕拽到身后的安全位置,示意她不要多言。
“嘿嘿,冥王,我们又见面了。”枉死城主没有眼睛的脸,准确地转向连胤所在的方向,一口多年夙愿终于达成的语气。
连胤风度翩翩地冲他微一颔首,笑道:“印象里,您老人家从来都不肯以真身相见,总躲在异界空间,像乌龟缩在自己的壳里。今日一睹风采,可算了我一桩心愿了。”
一席讥讽,激得枉死城主浑身乱颤,怒骂道:“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呼风唤雨的冥王大人?如今你魂魄不齐,除了那张嘴尚可逞能之外,你拿什么与我匹敌?不知轻重的东西,你哪里配做冥界之王,乖乖让位,我会考虑让你死得痛快些!”
退位?!钟晨煊心下一动,罗德跟他达成共识,莫非交易的内容,便是枉死城主助罗德一臂之力,收拾了冥王,而后两人各取所需,一个拿回头骨,另一个则将不被冥界所见容的枉死城明目张胆扩张开去,一霸天下?!
罗德心知枉死城与冥界多年来势不两立,于是以乱阳咒造出冤死者,以此为诱饵,与枉死城主结成同盟,一来可替他枉死城壮大力量,让枉死城主视自己为有用的同伴,二来可以借此扩大枉死城与冥界的矛盾,逼连胤亲自出马收拾残局。届时两人正面冲突,鹬蚌相争,便是他这渔翁大捞好处的时候。
好你个罗德,算盘果然打得精明!如若不是敌人,如若不是居心叵测,钟晨煊会赞他布局的能力,慎密的心思,可惜,始终是存心不良,为了一己私欲,随意牺牲他人性命,不仅如此,还将他们也牵扯进来,且不论间接还是直接,他们险些为此丧了命是不争的事实。
可恶!钟晨煊不待连胤回应,向那不可一世的枉死城主厉声斥道:“枉死城本就没有存在的资格,而你身为一城之主,让你苟且存于世上已是大恩,而你不但不思安稳,反想作乱扰世。多年来,是冥界放你一马,但是,不代表我钟家会放过你!”
“杀我独子的人,我亦不会放过!姓钟的,你们与我的账,今日自然一并清算!”枉死城主的头转向他们这边,伸出一只手,那粒已布满裂纹的莹白棋子魅,躺在他的掌心,“方才那可恶的魑从中作梗,召唤这棋子魅做了那丫头的化身,将她的八字移到上头,做了她的替死鬼。若非如此,我早已把这丫头拘往枉死城,永世不得超生!”咬牙切齿地说完,他手掌突握成拳,只听得喀一声响,白玉棋子粉身碎骨,细细的粉末从他愤怒的指间泄出,无力飘散开去。
“魅……”古灵夕捂住嘴,自己能安全活到现在,除了樱华拼死相护之外,还亏了这个可以化身**形的棋子,照枉死城主的本事,自己已经被他骗走了八字,若不是有另一个自己做代替,怎可能脱身?!可是,这么个有灵气的好东西,且是钟家传家法器之一,竟生生毁在那死老东西手里,古灵夕心头的愧疚与惋惜,着实难以平复。
“故意损坏别人的东西,是要照价赔偿的。”钟晨煊略略埋低了头,目光追随着魅残存在空气里的碎末,冰凉的语气里,暗藏汹涌怒火。
“那杀了别人的儿子,是否该拿命来偿?”枉死城主大吼,双手疯狂地挥舞起来,在空中画出怪异的图案。
罗德抱着手臂,安静地观赏这场由他导演的好戏,脸上没有嘲弄,也没有笑容,碧蓝的眸子,依旧深邃不见底。
一大片黄沙,巨浪般从枉死城主脚下汹涌而起,滑动的砂粒扭曲成一条条蛇形的线条,旋绕,交织,最后竟化成了无数张类似骷髅的脸,在这道沙墙上拥挤着,嚣叫着,铺天盖地地朝连胤与钟晨煊扑来。
“千神筑力,御结成界!化!”
钟晨煊的捏诀念咒,一张通体耀出剔透红光的符纸从指间飞出,快如闪电地在敌我两方之间划下一道笔直的光线,几乎同一时间,枉死城主的骷髅沙墙以骇然之势压迫下来,却没想到被那挡住它去路的光线弹开了去。
古灵夕本以为自己会被黄沙淹死,谁料连半个砂粒都没落下来,整匹沙墙,被钟晨煊的咒法隔绝在一步之遥。那些骷髅脸不甘心地吼叫着,整匹墙疯狂地朝光线生出的阻挡结界上撞来,从骷髅嘴里还不时喷出浓酽的黑气,在透明的结界上腐蚀出大小不一的气泡,滋滋有声。
见此情形,古灵夕意识到,如果钟晨煊的结界被攻破,他们的下场恐怕不是被沙子淹死那么简单。
“去找镇塔舍利,把煞门封起来要紧。”钟晨煊微闭双目维持结界之际,分神对连胤说道,“那个丫头交给你,枉死城主交给我,你的魂魄最好尽快收回,死在这里可没人给你收尸。”
“堂堂冥王,居然落魄到要一个凡人来帮忙。”连胤跃身落到钟晨煊身边,笑道,“那这里暂时交给你了。”
“喂!”古灵夕一听连胤有撤退的意思,赶紧拽住他质问,“你要他一个人对付枉死城主和罗德?万一出事怎么办?我……”
“嘘!”连胤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放在唇边吹出一声悠扬的口哨。
一阵隆隆声自地底再次传出,抢眼的蓝光闪过之后,伴着嗷一声吼,鎏野抖动着脖子上的赤红鬃毛,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锋利的四爪稳稳踏着空气,爪下竟还各自燃烧着一团蓝边红芯的火焰,火光映亮它黑色的鳞甲和硕大的羽翼,这万分的威武,人世间任何一种猛兽都无法媲美。
“鎏野多多少少能帮你一点忙。”连胤拍拍鎏野的背脊,指着钟晨煊道,“现在那家伙是你的临时主人,尽量保他周全。至于那个枉死城主,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得了主人的许可,鎏野金光四射的铜铃大眼,猛地锁定被钟晨煊暂时阻隔在外的枉死城主,喉间发出呜呜的低鸣,前爪在空气中不紧不慢地划动,蓄势待发。
看着半路杀出的鎏野,罗德的眉头悄然一皱。而那正加大力气指挥着骷髅沙墙一次比一次凶猛地撞击结界的枉死城主,在看到鎏野的出现时,亦愕然了半秒,手里的动作都迟钝了半拍。
看他们的表情,这只甚少露面的冥王坐骑,似是被他们忽略的意外。
“我们走!”连胤一手抓住古灵夕,一手拽起昏迷中的霍青云,从塔顶一跃而下。
“对付他,没问题吧?”罗德低声问了句。
“那是自然!”枉死城主冷笑一声,眼底却隐有些怯色。
说罢,罗德身形一虚,竟也从塔顶消失无影。
侧目打量了下身边的“战友”,钟晨煊黑着脸,一言不发,向来独当一面的他,从没有跟谁结盟的习惯,更何况是跟一只只脚怪物当“同伴”。这个连胤,少了魂魄难道连智慧都少了么?以他钟晨煊的本事,要对付枉死城主,并不是件难于登天的事,何况这老东西之前已经被樱华重伤,实力自然大打折扣,有必要弄个长毛大家伙在旁边煞风景么?!
聪明的鎏野似乎洞穿了他的心思,大脑袋一歪,不满地朝这个“临时主人”低吼一声,大眼里透出“等下你就知道我的厉害!”的光芒。
“收!”钟晨煊呵斥一声,手指一松,面前那道无形的屏障霎时消失,骷髅沙墙没了阻碍,顿时兴奋无比地卷土重来,势要将钟晨煊吞个尸骨无存。
腐臭的黑气从骷髅口里涌出,绞结成一只怪异形状的九头怪蛇,每个头都大张着口,吐着黑色的信子,直奔钟晨煊的头颅跟心口而来。
钟晨煊纵身一闪,在蛇头挨到自己前安然落到塔顶另一侧,让那群凶悍但笨拙的家伙扑了个空,轰隆一声巨响,好好的塔顶一角,被那些家伙掀起的气浪和吐出的腐蚀性液体毁得面目全非,瓦片砖块簌簌落下,塔底顿时尘雾腾飞,乱响一片。
见猎物安然无恙,怪蛇当即调转头,又朝钟晨煊立足的塔顶中心扑去。
这边,钟晨煊早已握了张黄符在手,夹在指间顺势一抹,斥了声:“伏鬼金箭,恶灵退散!”
那符纸上顿时生出醒目的红色符文,继而化作数十道箭状金光,从他手中嗖一下飞出,直刺那九头怪物而去。没费多大力气,钟家的伏鬼金箭便从那九个嚣张跋扈的蛇头上一穿而过,箭上凝聚的强大灵力,在它们靠近钟晨煊之前,将这些黑黝黝的脑袋化成了白色灰烬,他只挥了挥手,白灰便散在衣袖带起的风里。
没了头的蛇身,颓然栽倒下来,几缕残存的黑气从断颈处渗出,将下头的瓦片烧出几个小小的气泡。
看来樱华把他伤得不轻,他残余的力量,也只能使出这种等级的咒术了吧。钟晨煊揣测着,看着脚下一动不动的蛇身。
“你就这么点本事?”他仰起头,笑问在空中操纵一切的枉死城主,“我还是佩服你的,明明已经受了重伤,却还在罗德面前装得若无其事。怎么,怕他看不起你,不跟你合作了?”
被他一语刺中软肋,枉死城主不由恼羞成怒:“小小一只魑,能奈我何?钟家小鬼,今日你休想全身而退!”
话音未落,只见他面上的黄沙流动得越发厉害,身体也剧烈抽搐起来,口中还念出一串古怪的咒语。
地上那堆黑气化作的蛇身,此时竟又有了复活的迹象。钟晨煊正欲退开一步,熟料从那断颈中齐齐钻出了九具腐尸,腿部与那蛇身相连,惨白的双臂腐烂不堪,均像阵烟雾般轻易拉长,方向一致且行动迅速地朝钟晨煊而去。
浓烈的尸气直冲钟晨煊的鼻孔,看这些腐尸的模样,八成是枉死城主用自己的灵力将枉死城内的全部怨气聚集到了一起,再借他的手以这种形态释放出来,一旦被这些超浓缩过的亡魂碰到,尸气沾了身,随之而生的尸毒会在极短时间内浸透活人的五脏六腑,他钟晨煊咒术再高,也还是凡体肉身的境界,被它们碰到的话,下场一样不会好看。
塔顶的空间并不够大,钟晨煊不过闪避了两下,便发现再无退路,那些腐尸任意拉长着自己的躯体,转眼间几乎已把整个塔顶覆盖在一堆腐肉之下,立足塔尖处的他,再不做打算,怕就要被沾上要命的尸毒了。
此时,懒懒立在半空,一直摆出看热闹的高姿态的鎏野,突然对准塔顶张大嘴巴,胸腹用力一缩,一股蓝光闪烁的龙卷风般的气流从它嘴里奔流而出,将塔顶上的一切团团围住,那些围攻钟晨煊的腐尸,包括连接着它们的蛇身以及枉死城主操纵的沙墙,全部被鎏野送出的气流高高抛起,一番旋转挣扎后,无一例外被吸入了鎏野的大口。
位于这气流中心的钟晨煊,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四平八稳地立在原地,略略惊异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看这个冥王留给自己的“战友”,怎样在一瞬间收拾掉残局。
随着鎏野大嘴一闭,一个响亮的饱嗝之后,猖狂一时的沙墙黑气和腐尸,好像从未在这里出现过一般,整个塔顶,除了被毁坏的地方无法复原外,全部恢复原状。
“你……”
枉死城主看着被鎏野清洁干净的战场,脸孔上的沙粒抖索着往下落,不待他们反应过来,他一掀衣袍,硕大的身躯突然一垮,化成一堆黄沙,快速地从空中一条无形的缝隙中“漏”了进去。
想跑?!
钟晨煊瞅准位置,轻捷跃起,落到鎏野背上,而鎏野自然明白这临时主人的意图,即刻驮着他扑向逃遁的枉死城主。
他们动作虽快,可黄沙已然漏进去大半,钟晨煊摸出一张黑符猛拍到残留在外的沙子里,流动的它们即刻被黑符引出的力量凝固了,趁此机会,他咬破食指,以指尖鲜血在黑符上写下一句咒语,又将另一手的手掌覆在上头,怒斥了声:“无底无回,形殁魂散!”
一道红光激闪而出,直刺黄沙之下,只听天幕之下爆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声音变幻不定,从男到女,从幼到老,似有许多人齐聚一起发出哀嚎般。
隆隆的闷响,像雷声自远处而来,天空被震得颤抖不止,连那些不断坠下的暗红气流似乎也被这阵势吓住了,速度无端端慢了下来。一道白光,自钟晨煊的符咒下轰天而出,映亮了半壁夜空,一串怪异笔画嵌在白光中若隐若现,一大捧黄沙被这道光芒从另一个空间中悉数揪出,狠狠抛向空中,在它们坠下的瞬间,光芒迅即化成无数道薄而锋利的利刃,将这些砂粒切割成无形。
如果天空是有形的空间,只怕钟晨煊这招平时极少使用的破魂咒,已经将它震裂成碎片了。受重伤且灵力溃散的邪灵一旦受到破魂咒的攻击,顷刻便会灰飞烟灭,莫说留下个魂魄进轮回,连个渣都不会留下。钟晨煊大多数时候,并不愿意用这种最极端的方法对付邪灵,除非是大奸大恶不容于世之辈。
不过,枉死城主值得他用这招,不彻底灭了他,只怕将来还会有更多人无辜枉死。而这回亦要多亏樱华重伤他在前,鎏野吸走了他大部分灵力在后,钟晨煊才有机会对这老东西用出破魂咒,否则要赢过他,怕还要费些周折。
伸出手接住仅存的几粒未被咒术消融的黄沙,钟晨煊看看这些枉死城主的遗体,翻手一扬,舒了口气。
那几个家伙,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一想到这里,钟晨煊即刻命令鎏野降回地面。
塔顶一场恶战,塔下到没有受到多大波及,沉寂依然。钟晨煊从鎏野背上跳下来,对这个关键时刻帮了他一把的战友说道:“今天谢谢你了,你可以去休息了,之后的事我自己解决!”
鎏野摇头,大眼直盯着大开的塔门,嘴里呜呜有声,爪子不断地挠着地面。
“你要跟我进去?”钟晨煊颇为难地望着这个大家伙,说,“你的身子,比两个塔门还大。硬要进去的话,七宝塔大概会被你挤垮的。还是回去等你主人吧。”
话音未落,鎏野收起翅膀,在原地转了个圈,蓝光耀起,它的身躯转眼缩水,变得同一只猫差不多大小。
“真有诚意……”钟晨煊无奈,只得带着它一道进了塔门。
然而,刚一踏进门,钟晨煊便觉脚下一空,身体顿时失去支撑,像个沙袋坠入深不见底的山崖,无数混乱的光线从眼前闪过,混沌之中,身边的鎏野一展双翼,叼住了他的衣领,紧跟着,一人一兽噗通一声跌落到了一片黑暗的湿地之中。
钟晨煊定定神,摸出火折点燃,打量四周环境,从遍布周围的山石来看,此地颇像山中的一条石道,且不远处透着一点光,像是出口。
他一边朝出口走去一边琢磨,这才多大会工夫,谁有本事在这么短时间里挖下这么个诡异的陷阱?难道,又是罗德?
很快,他与鎏野便走到那处光源前头,这里果然是石道的出口,而这出口的光源,正是来自外头不远处,一片跳跃不止的熊熊火光。
钟晨煊走出去一瞧,才发现自己是从一座荒山的山洞里钻出来,山洞外边也不是七宝塔外头那片平整广阔的凹地,而是一片稀疏的树林,树林后面,像是一座村落,那片火光,在村落正中的一排房屋上烧得正带劲。男男女女的哀嚎,孩子的哭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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