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宅风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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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林……”施笙的声音颤抖着,怔怔说:“这次会不会又是野猫、野狗?”
“你说呢?”惠若林不答反问,语气却已否定了施笙的臆断。他走到门前蹲下,就着那作响的地方,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如果是人,也不急于现在与我们相见,明早自会碰面。如果是鬼,那也无碍……”
不过没等他说完,只听“哐”的一声响,门外那东西像是动了怒气,竟狠狠地朝里撞来。惠若林毫无防备,被它一吓,险些跌倒。
“怎么办?怎么办?周忘杨说这里不太平,说你到何府后,三天就会主动找他。可现在连一天还没到,我们就被鬼盯上了……”
听施笙这声音,像是带了哭腔。他左转右晃,最终盯上一张桌子,想要以此抵住门。
此时,房外平静了,只有寒风掠过的“呼呼”声,如同鬼嘶一般。惠若林快步走来,捂住施笙的嘴,让他保持安静。
许久许久,门外仍无声响,风平浪静。
松口手,让施笙得以喘息,惠若林说道:“枉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这种江湖术士的话,可信吗?”
施笙一时词穷,但又不甘在口舌上输给若林,强辞夺理道:“那周郎风采翩翩,宛若仙人,你见过这样的江湖术士吗?”
“兄台,注意你的逻辑。”惠若林无奈摇头。
想起那清新脱俗的周忘杨,是觉得他有些与众不同。不过,惠若林不会以貌取人,那周郎年纪似乎比他还小些,怎会未卜先知、料事如神?
施笙语塞,又另辟蹊径,罗嗦起别的来:“我大老远陪你从乡下赶来,不曾想到这何府居然不干不净……”
“我也不曾想到。要不,你明儿一早打道回府?”若林打趣道。
施笙一愣,掇了条凳子坐下,气道:“我不回去,一个人上路,危险重重!我……我要去请周忘杨……”
“不行!”惠若林打断道,“你我都是客,刚到何府,请奇人怪士过来做什么?做法捉鬼吗?你也不怕别人笑话我们。”
惠若林说着,同时也不忘去听门外的动静,那个未知的怪物像是真已离开,就连他二人拌了这么久的嘴,外面也不再出声。
清晨时分,鸡已报晓,惠若林与施笙坐在桌边,浅眠一夜。忽听屋外传来门锁开启之声,两人同时抬头,看见一名壮实的男子走进屋来。
“小人盛达,是何府的仆役。彭管家让我叫两位公子先行洗漱,用过了早膳,再去见过夫人、老爷。”
盛达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说话时眼睛看着地面,显得木讷、老实。
惠若林本想问问他何府的情况,略带提起昨晚那惊险一幕,不过看此人纳于言辞,与之搭话,他最多是礼貌性地应上几句,若林也就打消了这一念头。
尽管话不多,但盛达做起事来,却异常麻利,他把打来的水倒入铜盆,让两人洗脸。施笙低头掬水时,看见盆内浮着几缕头发,说道:“这水是从井里打来的吧。怎么还没用,就有头发飘在上面?”
盛达听了,脸色一变,赶紧为施笙重新打来一盆水,道:“公子可以用了。”
施笙有些尴尬,挠挠头,说:“真是有劳你了。把头发撩走就行了,不必换一盆。”他话已说完,却发现盛达并没在听,他正忙着收拾铜盆内飘浮的发丝,攥成一团,捏在了手心。
洗漱完毕,惠若林与施笙又换上了盛达带来的衣服。他二人原就生得俊俏,换下了粗布旧衫后,立即焕然一新、神采奕奕。
“老爷和夫人还没起来,两位公子先随我去前厅用早膳。”盛达说着,就走到了屋外去候。惠若林看他处事恭恭敬敬,不想让他多等,立即叫了施笙一同出门。
何府的清晨鸟语花香,很是宁静,廊外的假山、湖泊皆被笼罩在一层清雾之中。
一路跟随盛达穿过长廊,惠若林忍不住试探道:“请问,在何府打杂待遇如何?住宿条件还好吧?”
听见若林问话,盛达放慢脚步,回头道:“公子也看到了,何宅如此之大,仆役住宿自然不成问题。除了彭管家和我是一人住一房外,其他下人都是两人住一间。”
惠若林闻言点头,内心疑惑却依然不减。
照盛达所说,府上普通的仆役都应是两人合宿,那昨夜自己与施笙待的那间,过去到底住的是不是下人?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廊外的一间小屋上,惠若林顿感奇怪,只因这小屋四墙皆黑,只有一扇窗口,开得极高,且配上了铁栅栏。
他刚想询问那间小屋是做什么用的,盛达却已转过身来,说:“丫头已备好了糕点,两位慢用,我去请夫人、老爷过来。”他说着,就把惠、施二人带进了前厅,吩咐丫头好好侍候,自己则迈步离开。
前厅甚大,布置奢华,中央的食桌上放了几碟精美的糕点。自从上路后,施笙就是饱一顿、饥一顿,此刻看见吃的东西,不禁食指大动、大嘉赞赏,说这早膳做得极赋心意。
桌边站着一个丫头,她见施笙天真、俏皮,不禁笑了起来。惠若林用手肘撞撞同窗,低声道:“别总乱说话,让人家当我们是乡下人。”
边上的丫头插话道:“没关系,两位从夫人的家乡赶来,一路辛苦了,这些糕点都是为你们准备的。”那丫头微笑起来,脸庞露出两个酒窝,伶俐可人,她告诉二人,自己名叫玉珠。
惠若林问玉珠:“姑娘,我刚才来到前厅时,看见院中有一间小黑屋,窗开得很高,那是做什么用的?”
“哦,那是自省用的暗房。”玉珠快人快语,直接说道:“何府管制森严,如有人犯了大错,就要被关进暗房自省一夜。”
惠若林释然,道:“难怪要把窗口开得这么高,原来是想把被关之人陷入阴暗中,让其好好悔过。”
“可是你们不觉得这么做有所不妥么?”施笙口中嚼着糕点,含糊道:“把人关进黑屋,这听上去就挺那个……”
惠若林咳嗽两声,意在叫他别再往下说,忽见另一名丫头手持行囊,慌慌张张地从前厅外走过。
玉珠见状,连忙出门去拦:“彦虹!一大早的,你提了东西要去哪里?”
不便起身去看,惠若林与施笙就坐在前厅,听着外面的对话。
厅外,那名叫彦虹的丫头,急切说道:“玉珠姐,趁老爷和夫人不在,你就当没看见我,让我走吧。这五年来,我们睡过安稳觉吗?这何府哪里是人待的?除了住人,还有鬼住!”
“住口!”玉珠一跺脚,“夫人的弟弟刚到,你别吓唬客人。昨儿夜里,我见你收拾行李,就觉得不对劲,一定是嫌天冷,夜路不好走,才选在白天出逃。”
“我也考虑过不走,可今早我打水洗脸时,又打上了人的头发,还有一个铜铃。只有林七戴过铜铃串,他都死了五年了!”
“别说了!你给我回房里去,再想逃走,休怪我告诉彭管家!”
门外传来推搡的声音,但很快,玉珠又折回前厅,笑着赔不是:“刚刚那丫头和我住一个房,脑子不太好使。她说的话,两位公子千万别往心里去。”
现在看来,就算去问玉珠,她也不会如实说。莫名的,一双丹凤亮目从心头一闪而过,惠若林干脆问起别的来:“姑娘知道周忘杨此人吗?”
听见这名字,玉珠眼波一颤:“公子是说人称鬼仙的周郎?”
这话题施笙也感兴趣,连手中的竹箸也放下了,跟着问:“周忘杨到底是什么人?他是道士么,懂得捉鬼么?”
玉珠“噗嗤”一笑:“公子这话让周郎听到,他准要动气。洛阳城里,对周忘杨的传言越来越邪乎了,鬼仙这一封号也是别人强加给他的。我有幸在街上见过周郎一次,正逢有人请他去府上捉鬼。他说自己只管凶案,世间哪来什么鬼神,鬼自由心生罢了。”
“管凶案?这么说来,周忘杨是衙门的人?”惠若林问。
“不,周郎这儿与别人不一样。”玉珠说着,指指自己的脑袋:“他睿智机敏、聪明过人,推理之术无人能及,衙门破不了的悬案,只要请他来,没有解决不了的。不过听说,周忘杨为人散淡,像是闲云野鹤,并不愿附庸在谁之下。”
那丫头的几句话,着实把周忘杨夸赞了一番。
惠若林刚想再问,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咳嗽,又见玉珠低首靠到门边,恭敬地唤了一声:“老爷”,心下一想,定是姐夫何福松来了,他赶紧催促施笙一同起身去迎。
何福松年过半百,比夫人惠蕾大上十多岁,与大多富商一样,他的体态也微微发福,气度却还不错,一进前厅,便盯着两个青年上下打量,一下子就认出了哪个是自己的小舅子。
“像!你长得和你姐姐真是像!”何福松紧拽惠若林的手,热情十分:“我和她都成亲都十六年了,内弟怎么现在才来洛阳?”
何福松身后有彭管家跟着,即便是在白天看这老头,他那一双浑浊的眼还是让人心生忐忑之感。
惠若林抽出手,向何福松苦笑一下,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想起姐姐惠蕾出嫁时,自己才年仅十岁,因为舍不得与书塾内的伙伴分开,害怕更换新的环境,就哭着闹着不肯一同上洛阳。
若林双亲早逝,惠蕾一旦出嫁,家中便只剩下他一人。孩提时做事总是有欠考虑,十岁时的惠若林盗走了家中的部分积蓄,交予书塾的先生,说是姐姐快走了,管不了他了,他要住在先生家潜心学习。
迎亲队伍已至家乡,惠蕾却找不到弟弟。当得知惠若林躲在先生家中后,她头一次如此气急败坏,穿着吉服就跑了来,抓住若林便打。
“你要是嫌弃我这个姐姐,今天不跟我一块儿走,就这辈子也别来找我!”
这是惠蕾出嫁前,留给惠若林的最后一句话。
而后的岁月,因为那份共同的倔犟,惠蕾不曾回乡看过,三年五载才来一封家信,惠若林也真就耳根清静、无人干扰地苦读了十几载,直至先生过逝,书塾解散。
因为当年的任性,现如今,他虽不至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也逃不出“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命运。惠若林后悔过,他没有一技之长,在家乡靠帮人写信为生,如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也不会厚颜来投靠姐姐。不过,惠蕾应该还没原谅他吧,要不然,自己上路前寄来的信,她也不会不回。
看出惠若林有些走神,何福松扭头向门边的玉珠,道:“刚才你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若林是读书人,他才不会信什么神鬼之说!”
惠若林听不清姐夫在说什么,他的目光已全然锁在了门外一名妇人的身上。
纷繁头饰、绸衣缎服,再华丽的装扮也掩盖不了岁月的痕迹,眼前的姐姐不再是印象中的双十妙女。
惠蕾显得有些疲惫,她是由盛达陪同而来的,走到弟弟面前,盯着那相似的五官看了许久,才道:“没想到你这样记恨,姐姐当年说了一句气话,真就隔了十多年才与你相见。”
仅听这一句话,惠若林就觉眼眶酸涩,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般,低下头:“书塾已经解散了,若林无能,没法养活自己。”
“不打紧,你姐夫的几家分行正缺帐房,你就到他那里搭把手。”惠蕾没问丈夫,已先行作了决定,她看了看弟弟身边的男孩,问道:“这位小兄弟是若林的朋友吧?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不必拘束。”
第一次碰上如此爽快的贵妇人,施笙赶紧答谢,说自己带了些乡产和字画,要送给何福松与惠蕾,当是见面礼。
“你们姐弟连这脾气也一个样儿,有事就爱自己扛着。家中困难,早来洛阳就是了,我这就吩咐人到分行走一趟,安排两个差使。”
何福松像是有些惧内,听见家里要入住两个人,还要到他的古董行里帮忙,没有显出一点不乐意,带着彭管家很快就离开了。
前厅内,盛达、玉珠还陪着惠蕾。亲人再聚,过去的隔阂早已烟消云散,惠蕾坐到桌边,问若林:“你已经长大了,也是个翩翩公子了,可有意中人?”

心跳应言一急,惠若林答:“还没有……”
“哪里没有?何夫人有所不知,在老家,倾慕若林的人数不胜数,不过他只对那于烟罗姑娘情有独衷……”施笙原想接着说,却因惠若林死死地瞪着他,而放弃。
“于烟罗?”惠蕾重复道,“这姑娘家世如何?喜欢的话,我请人去说就是。”
施笙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支支吾吾道:“她……她是个唱曲儿的……”
“那不行!”惠蕾斩钉截铁,又看向惠若林:“你的婚事定要好好斟酌,不论门户对,就说这才子佳人的韵事,世间又有几对能白头偕老?”
惠若林瞅了嘴快的施笙一眼,不愿在这八字还没一撇事上兜圈子,说:“若林尚还不想考虑成家之事。过去收到过姐姐的家信,提到喜儿,怎么没见她?”
他话音一落,惠蕾的眼神立刻黯淡了下去。
那应是好几年前写的信了吧……
何喜儿是何福松与惠蕾的女儿,不过这一名字,何府上下现在已不会再有人提。
不曾看见姐姐眼中的落寞,惠若林拿出一只随身携带的波浪鼓,说道:“喜儿今年也该十五岁了吧,我这个做舅舅的却连一面也没见过。”
“小姐她……在五年前失踪了。”
所有的平静皆被打破在盛达一句话中,他站在惠蕾身边,说道:“公子第一次来何府,有所不知,喜儿小姐十岁那年莫名走失了,至今生死未卜。”
手中的波浪鼓突然坠地,“咯噔”一声,犹如惠若林乱了的心跳,他有些难以置信,忙问惠蕾:“莫非是有人贪图何家财富,绑架了喜儿?”
惠蕾叹气,摇头:“若是绑架,至少有封勒索信。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这人就这样凭空蒸发了。”
“夫人报官了没有?”施笙急着问。
“自然是报了,官府找了五年,还是杳无音信。”提到女儿,惠蕾难掩痛楚,她诉说起何喜儿失踪当天的情景。
一切太过寻常,毫无波澜。何喜儿生性调皮,夜里缠着下人要去看花灯,好不容易把她哄睡下,趁丫头靠床小憩时,她又偷偷跑出房去。
等服侍她的丫头醒来,发现何喜儿不在,立刻慌了神。
何福松派人到灯市去找,问街上众人,却无一人见过何家小姐,而府上看门的仆役称,当晚几扇大门都有人守夜,小姐想要离开,不可能从门走,想她只有十岁,翻墙也应无法办到,府上又没有狗洞。官府以此为据,推断何喜儿应是在大宅里失踪的。
惠蕾这席话说得施笙心惊肉跳,对这宅子愈加敬畏起来,仿佛在它内部住着一个噬人饮血的怪物。惠若林同样好不到哪儿去,但他表面仍然平静,不再去提喜儿,与姐姐聊起别的事来。
正午时分,何福松从外赶回,说是已在两家分行为若林与施笙找到差使,明天就可过去帮忙。下午,他又拉着两人上街,把洛阳城兜游了一番。直到深夜,三人才精疲力竭地回到府上。
惠若林与施笙的寝厢已重作调整,彭管家安排了两间朝南的厢房给两人。
那一夜,尽管疲惫,若林却睡得很不安稳,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一个古怪的小女孩,她蓬头垢面,站在何府的暗房前,一双眼睛泛着绿光,对着自己痴痴地笑。
脑中还回响着那个叫彦虹的丫头说的话,水井里的头发、铜铃,那一夜门外的怪声……除了喜儿的失踪,在这深宅大府中,一定还隐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周忘杨……”惠若林念叨着这个名字,他真应该去找他吗?
半睡半醒间,仿佛听到门外有人蹑手蹑脚而过,眼睑渐渐沉重,惠若林已经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何福松便带着惠若林前往古董分行,熟悉工作。施笙与他不在同一处,便由彭管家引领,去了另一家。
何福松日理万机、事务繁多,到了古董行,把惠若林向底下的工人稍作介绍后,就急着离开。他走前向若林叮嘱:“内弟在我这里干活,有什么不懂尽管开口。工钱的事,昨夜你姐姐已与我商议好了,绝不会亏待你。”
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面对何福松的热情,惠若林总觉得别扭。托人帮忙,且是家人,对他而言,总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惠若林不愿成为何府的累赘,他珍惜眼前的差使,渴望自食其力。
“老板!今天怎么刚来这么一会儿,就急着走了?”
何福松走到门口,忽见一个玲珑的身影挡在了跟前。看着底下那张水嫩的脸蛋,他即刻掏出几块碎银,往对方手里一塞,笑道:“狗子,我夫人的弟弟在这里干活,你可别欺负他。”
狗子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极瘦,如同猢孙,一看就很机灵。他回头瞅了瞅惠若林,邪气一笑:“我哪敢欺负老板的小舅子。”
何福松低头,与狗子耳语几句,两人说得眉飞色舞,那模样让惠若林看了极不舒服。
待何福松走后,惠若林就等着掌柜分配他工作。说是来做帐房的,不过掌柜的并没有把账本拿给他,店里进进出出、前来看货的客人也不少,惠若林却无事可做,在店堂内来回转悠,即怕磕了古董,又怕撞了客人。
狗子是这家分行的小杂役,见惠若林一个上午都不知所措,休市用午饭时,便主动坐到他边上搭话:“舅爷,你刚到何府,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被他问得不着头绪,惠若林暗忖,莫非何府的怪事在这城里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他定了定神,问道:“小兄弟这话从何说起?”
狗子说话也爽快,直截了当道:“你不觉得你那姐夫非同于常人?有些不一样的嗜好?”
惠若林听得一头雾水,又问:“什么嗜好?”
“他喜欢生得漂亮的男孩,每次只要我讨好他几句,他就会两眼放光,给我好多钱呢!”
当此话是童言无忌,惠若林道:“我姐夫可能比较喜欢孩子吧。”
“才不是那样简单。”狗子放下食盒,正正经经道:“何府五年前有个叫林七的小厮上吊自杀了。他原是个唱戏的,长得很标致,是何老爷带回府的,据说他两人关系暧昧,林七表面是佣人,实质是个娈童。他死后阴魂不散,何府上下半夜都听到过铜铃声,林七活着时戴着的那串铜铃……”
“别说了,我不想听!”惠若林厉声打断。他性情温和,很少生气,这一次却也皱紧了眉头。
无论狗子说得那些是否属实,它都会给姐姐带来羞辱,惠若林对此很是厌恶。他饭也无心再吃,不理狗子,直接走去找掌柜,道:“麻烦您派发点事情给我做,上午不是有客人订了瓷器么?不如让我送去。”
“这种重活哪敢劳烦舅爷!”掌柜的暗叹自己接了一个烫手山芋,思前想后一番,说道:“要不,您帮我到东街的分行,问问他们是否有新货送到?”
想起东街分行正是施笙工作之处,也不知今日他表现得如何。惠若林遵照掌柜的话,离开店堂,步行而去。
这一路,他经过集市。街两边人流如梭,小贩高声叫卖着,如此热闹的地方却似乎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寄人篱下、怀才不遇的感觉并不好受。一辆堆草的推车从惠若林身边擦身而过,险些撞到他,推车人回头骂了一句:“寻死啊?走路眼睛看哪里?”
惠若林不曾听见,他只是沉浸在内心的自怨自艾中。正迷茫着,身体忽被人冲撞了一下,若林一定神,看见眼前站了一个穿着邋遢、灰头土脸的妇人。
那妇人抱着一个婴儿、一包草药,很是紧张,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求道:“公子,有人要抢我的孩子!我跑不动了,你行行好,赶紧带他逃走!”
“大嫂,这……”抱着大声啼哭的婴孩,惠若林一阵发窘,他朝街尾望去,那里果真有人追来,一名贵妇和一群家丁一面大喊一面追赶而上。
穷妇人一见这阵势,立即吓得浑身发抖,伸手拽住惠若林,急道:“公子,是钱夫人要抢我的孩子,她因为不能生育,就带人来夺,求你救救我们母子……”
那穷妇人不曾说完,却已被人“啪”的一声扇了一记耳光。
姓钱的贵妇厉害万分,身边又有家丁撑腰,显得嚣张无比。她冲来掴了对方一巴掌,仍不觉解气,骂道:“哪里来得贱女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厚着脸皮说我儿子是她养的!”
惠若林本不想插手此事,可见那穷妇人被打,着实可怜,便抱着婴孩上前拦道:“这位夫人怎可随便打人?这孩子尚处襁褓,话也不会说一句,也不可凭你一面之辞就证明你是他娘。”
钱姓贵妇一瞅惠若林,见他书卷气极浓,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尖声道:“瞧你这模样也不像与她一伙的,想打抱不平是吧?我家上月才给孩子办得满月酒,宾客济济,谁都知道这是我儿子!你小子不清不楚的,别大白天站在坟地里和鬼打交道,没一句人话!”
若林一直自认为辩才不差,不过面对街井泼妇,自己的舌头还是打了结。怀里的婴孩不知何时已被穷妇人抱去,婴孩大哭,那女子便搂着他又亲又哄,甚是疼爱。
惠若林愣了半天,许久才道:“口说无凭,你得证明!”
吵闹声引来路人围观,眼看四周围看客增多,钱夫人倒也不怕抛头露面,咬牙道:“证明什么?孩子身上哪边有痣,哪边有胎记,我全一清二楚!”
“说不定你早在他出生不久,就抢来了。时值今日,当然知道他身上有什么特征。”惠若林把话顶了回去,又侧身问那抱着婴孩的穷妇人:“大嫂,莫怕。你尽管说,把他们抢你孩儿的经过说清楚。”
此时此刻,惠若林心中已有了论断,婴孩的生母必是那穷苦妇人,毫无疑问。
穷妇人怯生生地望着他,眼神游移不定,开口道:“我生产过后身子虚弱,终日服药。孩子满月前,钱夫人带了大笔金银说要买下他,被我断然拒绝,没想到她见我体弱多病,又恰逢丈夫出远门,就让家丁抢人。我今天冒险潜入她家,把孩子救了回来。”
“胡说八道!”钱夫人又是一声尖叫,催促身边的家丁,道:“快去!给我撕烂她的嘴,把孩子给我抢回来!”
她态度跋扈、蛮横,周边围观者中也有不少人看不下去,纷纷站到了穷妇人一边,谴责起另一方。
家丁看众怒难平,不敢贸然抢孩子。钱夫人气得大叫:“要证明是吗?大不了滴血认亲!”
“算了吧,放了你的血以后,既便再加上的一滴是狗血,同样能混在一块儿。”
喧哗之中,一个清亮的声音赫然响起,动听非常,仿佛干涸大漠上流过的一股清泉,明朗夜空中划过的一颗流星。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声音的主人身上,周忘杨的到来,就像是注定要揭开所有的谜底。人们相互说道:“是周先生!他总算来了,终于可以搞清谁是孩子的生母了……”
发及腰间,青色长袍配上白狐围脖,把众人面前的周忘杨衬托得清秀至极。
惠若林望着他,忽觉有些失神,人说,鬼仙周郎才智天下无双,可即便论及他的相貌,想必在这洛阳,也是少有人能超越。
“周忘杨?”钱夫人被他先前的话一损,也顾不上动怒,抢先说道:“你来得正好,也省得我去请。你快摆两句话,让我快把孩子抱回去!”
完全忽视了钱夫人的存在,周忘杨看了看那怀抱婴孩的穷妇人,又望向惠若林,道:“是你?初次见面时来去仓促,只知兄台名叫若林,也不知你姓什么?”
这周忘杨浑身上下似是带着一股仙气,说话、举止都冷冰冰的,惠若林有些意外他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开口答道:“在下姓惠,叫若林,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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