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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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的几天里她先后又试了四次工,除了一家针织厂表示愿意收她,其余的羽毛球厂、电子厂、油笔芯厂、塑料袋厂、和革妹的糖果厂都拒绝了她。思佳有些丧气,刚增加的信心又快速递减,为什么事情一轮到自己就变难了呢?冲凉后,她在饶平夫妇家随手拿起一张报纸来看,只见一篇汪国真的小语感悟写得很好,题目是《生活》,她抄在了日记本上:
“什么事都可能遇到,这就是生活。什么样的境遇都不能将你打垮,这就是强者。
如果你不想死,你就得生活。乐观、潇洒、向上是一种活法;悲观、无聊、沮丧也是一种活法。既然我们无法躲避生活,为什么不好好选择一下呢?
杰出的人物,对待生活的态度不一定都是杰出的。在对待生活的态度上,我欣赏出身贫寒,后来成为企业家的美国钢铁大王卡耐基:少年勤奋,成长坚毅,晚年安详。
活着没劲儿,可是人人都带劲儿的生活,不是吗?正是因为生活的艰辛和严峻,人才有了达观和悲观之分;坚强和软弱之分;清醒和迷惘之分;卓绝和短视之分。生活并非处处公正而又合理,处处公正而又合理的是梦,不是生活。
生活如此,我们总是抱怨又有什么用。走在崎岖不平的路上被绊倒了,站起来接着走就是了,难道非要往地上吐两口唾沫,甚或在踹大地两脚?
生活将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打得粉碎,当你不再那么富于幻想时,你便失去了很多可爱的纯真,但你却会得到宝贵的成熟。
人都愿意过好日子,这没有错。不过,人一旦太贪婪便注定没有好日子过。
。。。。。。
关于生活,我想:眼泪里泡过的微笑更晶莹;惆怅里沉淀的歌声更动听;寂寞里凫出的孤独更昂扬;迷惘中走出的灵魂更清醒。”
写得好。既然我不想死就得生活,那还是乐观点儿吧,也好给自己些希望,就像郝思嘉在战争时期希望回到陶乐一样。自己还没那么糟,后天还有“天虹”和“丽娇”等着自己呢。
丽娇针织很容易就通过了,毕尽在服装厂干过一年,工种大同小异。可是天虹文饰也让她试工,结果也通过了,两家都让她明天去上班。她太高兴了,可以说这是她到汕头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啦!她破例买了一条大活鱼回来等革妹做了吃。
她兴冲冲地收拾东西准备明天上班,这时才想起要二选一的,真是老天捉弄人,要不一个也不来,要来就是两个,掂来掂去那个也放不下,恨不得自己有哪吒的三头六臂正两份工钱。怎么办?她找出一枚五毛钱硬币,学丁力转大洋来定乾坤。确定好国徽这面是“天虹”,梅花是“丽娇”。第一次是“丽娇”,有点儿扫兴,因为“丽娇”会让她想起广州的事来,而且车间里空气不好,细羊毛乱飞嗓子和鼻子直痒痒。第二次顺意了是“天虹”,可是一家一次还是没分出来。三局两胜再来一次,又是“丽娇”,没辙了。但是心有不甘,她犹豫着,要不再来个五局三胜吧?
革妹进来见她对着硬币出神,好奇地问:“嘿,你搞什么法术啊,瞪着它看就能变成金币?”
思佳说出心烦的理由。革妹正在梳头,就用梳子敲她的头说:“那你这个人好麻烦,谁家条件好,工钱高就去谁家喽。”思佳最讨厌她动手动脚的毛病,躲开她手说:“两家都差不多嘛。”革妹没理她,去洗衣服了。
想了一阵儿,她决定去天虹,那儿工钱虽低一点,可是管吃管住。,又没有毛线头儿飞舞着呛鼻子,而且她很喜欢闻那石膏味儿,她当然不知道这是缺钙的表现。那车间里有八台大吊扇很凉爽,比这小仓房好多了。有两个大音箱全天放着歌;活也轻巧,拿画笔在石膏胎样上涂颜色。丽娇虽然工钱高却是不包住的。
她跑上楼要把这件好事告诉阿萃。阿萃背向窗面朝里躺着,叫她也不应。进屋一看,两只红桃子眼睛,看来是刚哭过。问她是不是病了也不答话。凭经验看可能是工作不顺心,她又问是不是有人欺负她,这次只听到重重叹气声。思佳没看见阿升,又猜是不是小情人间吵架了,便说:“是不是阿升欺负你,我帮你骂他一顿。”
阿萃慢慢坐起来幽幽地说:“你别瞎猜了。我没事。”说完拿起毛巾和桶去了卫生间,把思佳一个人晾在那儿,她很无趣地走下楼来。阿萃有心事不愿跟自己讲呀!不知何故,院子里的其他人也不大和她说话。革妹整天粗生大气地说话,脾气也大,但是院里人都和她好。
提起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革妹,思佳是又腻歪又感激又佩服。革妹很有主见,办事利落,邻居们说她不像赣南人更像“川妹子”.。革妹皮肤灰白无光泽;梳个小子头;两道粗眉横在脸上,一双鼓豆眼居然是三层眼皮儿;发怒时,褐色的眼珠让人发怵。四方大脸的下部横亘着那张大嘴巴,极会撇着嘴嘲讽人,那张开的嘴巴一口塞的饭是思佳的两倍。她可能是螃蟹转世,手脚乱晃着动不动就打人。这么说吧,她的模样虽然不能界定为恶丑但也绝非是一般女子的模样。

革妹吃饭也不耽误说话:“哎—明天总算不用看你死鱼肚皮的脸啦。”
思佳莫名其妙地问:“什么死鱼肚皮?”
革妹指着盘里的鱼肚子说:“那你没见鱼死了就瞪着无光的眼珠,没血色的白肚皮也翻上来,死--难--看。这一个月里你小姐就这样子!”
思佳又好气又好笑道:“我服你了,骂人都不露骨。小心吃你的鱼,给鱼刺卡了活该呦。”刚说完她就被鱼刺卡住了,折腾大半天才吞下鱼刺。两人笑闹一气倒也开心。
天虹文饰厂,有宽敞明亮的大车间,从南到北一览无余。穿堂风一过很凉爽。车间西边用木板隔成宿舍区,车间最东边从大门向左依次为,办公室、铸模车间、原料间、厨房、卫生间。中间剩余的最大空间是刷颜料的工作区,一顺溜儿摆着十五张台案,每张台案相对坐着两个女孩子在刷颜料。男孩子们穿梭其间运送原料、回收成品、打包装。
阿姨带思佳见厂长,原来厂长是阿姨的弟弟,那普通话硬的像石头。他说:“这个就是那个拿蘑菇?好短的了,嗯,不像吧,是那个四川假装的啦!”他们都笑起来,思佳心里很不舒服,但是忍下来,为什么不干脆叫“采蘑菇”呢!
阿姨解释说:“那他没有说你坏话。我们听说那个蘑菇族人黑黑大大长长的样子,你比较短….哦,好…小巧的啦不太像嘛。”思佳后来才知道他们叫高个的人为长,矮个的人为短。这时,她只好勉强笑笑回答:“我是汉人,只不过居住在蒙古族地区。”
厂长翻看着她的身份证,对那蚯蚓似的蒙文发生了兴趣,非让她念一个蒙语给他听。思佳老实地回答不会。厂长疑惑地说:“你不会?那这个是不是假的?是你捡到的…”
思佳沉不住气了,这不是怀疑她的人品吗,她忙抢着说:“你可以对照片嘛。这是真的,是我们公安局发的。再说了,内蒙人在这里的很少,就是站在汕樟路上等五年也不见得能捡到一张….”
阿姨笑着拍厂长一下说了几句本地话,然后转身对她说:“莫气,他好奇,开玩笑的。走,我带你拿工具开工啦。”孰不知,这份工作能成功有一半儿原因是这身份证的功劳。
刘思佳扎好围裙看对面小女孩儿如何工作的。有个男孩子送过来一百个石膏原胎膜和一堆颜料。她拿起一个仔细端详:左边是一座带烟囱的小房子,门前一棵小树,树下一个女孩子。房子右边有一个半截的小树桩,还是空心的。这是干什么用的?她正琢磨呢,对面的女孩儿伸过手来在小树桩里插进一支画笔,小声说:“笔筒。”
思佳吃惊她的眼力,好厉害,居然能看透自己的心思。不由定睛细瞧她看,却见她:冰肌雪肠,唇红齿白;长长的睫毛稍稍翘起,双目含情;左腮边的一个酒窝调皮又可爱,好一个冰雪聪明、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面前尽是这样一个稀世之物顿感赏心悦目,这是她在汕头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儿啦,她很开心。
于是主动问道:“你是江西人吗?口音很像和我同租房的江西妹,你叫什么名?”女孩儿很大方微笑着摇摇头说:“湖南的。我们南方人讲普通话都差不多。我叫归妹。姐姐你几岁,是北京来的吗?”
思佳也微笑着轻轻说:“问别人年龄,不说几岁几岁,那是问小孩子的,对成年人应该问多大年纪或者问十几岁、几十岁。”归妹不好意思地笑笑,那酒窝就闪动了一下。思佳又说:“我不是北京的,是内蒙古的。”她早发现南方人的词汇里形容词副词很短缺。
归妹听罢大叫起来:“阿姨说的内蒙古是你呀…你好厉害噢…那好遥远、好遥远,噢,..”周围的人都看她俩,思佳示意她小声:“我叫刘思佳”她重复一遍。还好这个湖南妹没叫出“牛死角”什么的,也没叫什么“拿蘑菇”。
归妹压低声说:“刘阿姐,你的普通话讲的好好听哩。”她自来熟又很直爽,主动当起师傅来,教思佳如何使用面前的一堆工具和画笔。
伙食还是大米饭和青菜、咸鱼,但是吃起来比塑料厂的好咽多了,她认为是厨师手艺好,其实完全是心理作用再作怪,人逢喜事精神爽,吃糠咽菜也心甘!想想吃了两个多月的黄瓜、面包、方便面和茶蛋,实在是倒胃口极了。
车间整天放着刘德华、张学友、王子鸣的情歌真带劲儿。面前摊着的颜料让她觉得是在上美术课。小时家穷买不起水彩,美术课上总是等同学画完了,才好意思借过来用,如今可以尽情涂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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