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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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天后,史主管让她学修剪。和她同组的是揭阳女子方妙兰和诏安男孩子黄俊滕。思佳右手同时握着壁纸刀和克丝钳子,这两件东西互不相让在她手里直打架,害得她一会儿拣刀子,一会拣钳子。她左手抓起竹筐里热乎乎的瓶子,笨拙的削去瓶子出模时在瓶口处留下的“耳朵”和瓶底处多余的“尾巴”。她拼命地干一天下来只做了一百五十个左右。第二天早晨,右手就肿得握不住钳子了。阿兰始终不说一句话,但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她,脸上的鄙夷色,白痴都能感觉到。阿滕也不说话,因为不知说什么,只要他有举动想帮她,阿兰的眼光就会在他脸上刮一下。刀子也不听使唤,不是削不干净耳朵就是削破手指头,鲜血都沾在瓶子上了,阿兰怪叫着让把带血的瓶子扔到废品堆儿去。
中午吃饭时,甜甜见她左手上有三个流血的口子,便找出一个黑乎乎的创口贴给她粘上,又撕下两条报纸粘在另外两处,告诉她下午找阿珠要两三个。一下午她也没见到阿珠,其实阿珠上午就看见了,下午故意躲在粉碎车间。到下班时,她的右手火辣辣胀得难受,左手的口子粘着纸不敢撕下来。史主管看见了,问阿珠怎么不拿创口贴来,阿珠没好气地怨她自己不去要。史主管接过她手里的钳子和刀子教她怎么合理的摆弄工具,然后训阿滕不教新手,阿滕委屈地瞟阿兰一眼低头不语。阿兰早把一对幽怨的眼睛在史主管脸上轮了两三圈了。无奈史主管不接茬,他起身要过阿珠手里的钥匙,让思佳下班去办公室。
思佳走进办公室,史主管从抽屉里拿出一付白手套和四五个创口贴,然后亲自撕开一个抬起她的左手小心翼翼撕掉上面的报纸,心疼得吹了几下,才又小心翼翼地在伤口处粘上创口贴,同时说:“小心点,别着急,那慢慢来的啦!”思佳不好意思地抽回手。主管关切地说:“哇,一脸的水,很痛噢,擦擦。”说时手里的丝手帕已沾在她额头上,她慌忙接过手绢说:“我自己来,没别的事我走啦。”转身向外迈腿。主管又叫住她跟上来给她一付白手套,说:“那你再忍忍,下个月,嗯,下个月我调一个好位置给你的啦,你只要听我话就好。”说完调皮地朝她挤挤眼。思佳很是感激,连声道谢。这一切全让站在墙角处的阿珠偷看在眼里,恨得牙根痒痒心中暗骂:一个不要脸,一个发骚。去年好不容易使计赶走了龙岩那俩个“鸡婆”,不久就换上了妙兰,现在又来个什么思佳。这厂子岂不让他变成了“窑子”。
思佳对男女情事知之甚少,头脑又简单,根本没往深处想想,史主管凭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她还只当是由熟人介绍的会念及人情,受点儿照顾理所当然呢。这不是应了曾阿公说的“哪儿都有好人哪儿都有坏人”嘛,这“好人”就让自己遇上了!
思佳哪儿知道,因她的缘故,厂里暗流涌动:史主管从对她的好奇新鲜产生了不可名状的**;妙兰眼见主管贪婪的目光围绕着她转,早视她为眼中钉了,主管已经好几天晚上没叫自己去他的小屋了;林建心里被她迷住了,尤其是她清脆的声音和青春荡漾的笑脸;阿珠更生气,每听见姨夫对她夸讲和那色迷迷的眼神就骂一遍“狐狸精”;阿滕、阿龙几个男孩子明显地找空和她搭讪,这让喜欢阿龙的九妹心里很不快。
晚上手疼得厉害,爬不上床铺,正好甜甜这几日上夜班,她就睡在甜甜床上。才三月多,大蚊子就扭捏着扑向她,真是地气所使,连蚊子都长得快!脑神经闲下来,可手上的神经兴奋得很,左手可能在冲凉时进了水,刀口隐隐作痛,右手肿得拿不住筷子啦,贴在脸上滚热滚热的,右胳膊也酸疼酸疼的,放下来就不想再抬起来。长这么大出力的活没少干,可吃这种苦还是头一遭呀!明天能干活吗?照这样下个月开始计件那才能挣几个钱。想到钱,就紧张,手里就一百块,一直夹在书里不敢拿出来,拿出来就有花的**:洗衣粉快没了,毛巾烂了,牙膏快没了……,还想吃香肠,哪怕是买袋榨菜也行。这儿里的饭菜实在难吃,她从没吃饱过。别人有零花钱,常买零食水果吃,她舍不得。简直不能往下想了,好象书里夹的一百块钱会飞出去转眼变成香肠、榨菜、苹果……赶紧爬起来找到书,看见那蓝色的票子好好躺在里面才松了口气。随手捡起《青年文摘》来看。有时候,书比催眠术还容易让人入睡,她慢慢合眼睡去。

甜甜敲着饭盆叫醒她,又是早晨了。思佳不止一次地报怨这里的个太阳比老家的勤快。今天比昨天还惨,胶布被水泡开了,一拿瓶子胶布就动一下,伤口就更疼了,她戴上手套,可是瓶子在手套上打滑总往下掉。妙兰已经白了她好几眼了。快到中午了,眼前还有一大堆瓶子,她急得满头是汗。这时身边的阿滕拿过她手里的工具飞快地修剪着“耳朵”和“尾巴”,她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呆坐着看他的手飞舞。“发呆干吗?装呀!那个你不想吃肉哇!”原来今天是初一,厂子里要“拜老爷”,供品会分给工人吃,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就是工人改善伙食的时候。思佳不想因自己之故拖累别人,赶忙打包装。
甜甜休白班,所以早帮她打好了饭,满满的米饭上面有三条咸巴鱼,两小块鸭肉,几根空心菜,一勺白萝卜干,每人还分到一个柑橘两个桃子。思佳把鸭肉给了甜甜。
下午上班时,把两个桃子给了阿滕,他偷瞟一眼妙兰,趁她不注意,快速把桃子扔进了圆领的T恤衫里,思佳替他抽口气生怕桃子从衣服里掉出来,幸好那衣服下摆塞进了裤子里由裤带扎住了,他俩对视一笑。思佳按照阿滕上午的样子干起来,先夹掉“耳朵”再倒个个儿削“尾巴”,越干越顺手,心情好起来。干了一会儿,发现阿滕一边按着开关,一边抓着衣服搔痒,好象孙悟空抓耳挠腮,打乱了与妙兰的节拍,妙兰笑骂他几句。思佳忽然想到一定是桃子上的毛贴到了他的肉皮上了,越想越好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阿滕被她的样也逗得笑起来,问她:“笑个鬼啊,你笑笑笑,笑干吗?”思佳擦着眼泪,又指着他肚子说不出话来,妙兰骂她:“癫婆子”。思佳勉强吐出几个字:“桃—桃—桃毛。”阿滕恍然大悟,跳起来:“哇,给你害死掉了!那你没有洗就给我了?你个鬼啊,哎哟,痒死我了。”说着抱着肚子跑到了水房。
晚上十点钟,她放下手里的书料想冲凉的人少了,便拿起盆和毛巾到水房打水冲凉。史主管的房间就挨着水房,他的房间边上就是车间的西门。思佳从卫生间出来,正好碰见妙兰从主管房间出来接水,身上穿着透明的粉纱裙子,广州人叫作睡裙。妙兰看见她后突然朝屋里喊道:“福哥,我解手,水放好了,你来端吧,洗干净点哟。”然后带着一脸的诡异相走进卫生间。思佳在水房泡好两件要洗的衣裤转身出来,正好撞见史主管哼着小调出来端水。一抬头看见她,表情极不自然随口问道:“阿佳,还—还没困觉?进来坐坐吧!”思佳甩甩头发礼貌地说:“不打扰您了,我马上就睡。”然后离开了,边走边寻思,史主管不是结婚了嘛,妙兰怎么会在他屋里,还穿成那样在男人面前走动。
第二天上班,甜甜睡不着跑来帮她忙。于是思佳、阿滕讲起昨天的“桃毛事件”正在开心时,不知何故,妙兰突然大发脾气骂起人来,阿滕回她一句,她便重重扔下铲刀站起来,甜甜吓得走开了。思佳虽然听不懂,可是明显感到她在骂自己,又气又急,完全不是胜伟说的“听不懂所以不生气”的状况。语言学家指出:肢体语言在沟通中占重要地位呢。所以妙兰的肢体语言和表情语言足够让思佳明白那不是夸赞她。阿滕不敢再说话,一眼一眼瞟着思佳。她有心痛斥妙兰,心里又劝自己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她闹看她还会打上“天宫”不成。
妙兰气冲冲走出车间,一会儿史主管和她一起进来,她已是满脸笑容。思佳疑心她是不是会“变脸术”。史主管调思佳到九妹和阿龙那组。思佳好高兴,巴不得离那“神经病”远点。她讨厌妙兰,没什么理由反正看着不顺眼,别看她是厂里公认的美人。
平时,刘思佳只道别人看她是“马戏团里的猴子”,却忘了语文书上讲的“黔之驴”。突然的变故让阿兰和阿珠先放下敌视,一致观察起这只“蒙之驴”来,多日来她们觉得这只“蒙之驴”并无它技,既不会女人的娇嗔发嗲,也无少女讨男人欢心的手段,心计也差,根本是头“傻驴”嘛。妙兰这只“本地虎”有了胆子,今日发威给思佳看看,存心让她知道自己的后台是谁。只可惜了她的用心之深,然而那“傻驴”不仅不明白,反而因为离开了她很开心。她的太极功打在了海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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