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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9点半了。三年来,他还是头一次这么晚才起床。他感觉头有点痛,昨天晚上喝了太多的酒。其实,马赫平时不怎么喝酒,有时兴致来了也就一瓶啤酒就打发了。但唯独战友聚会是个例外。
自从三年前从部队复员,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他最高兴的日子。原本在一个锅里搅饭吃的战友,回到地方后很快就淹没在世俗的洪流中,各自都有了自己的事情,难得见着一次,因此大家在一起难免就多喝了几杯。1992年从这个中国最大的城市参军,马赫在部队整整待了10年,不算长也不算太短。从新兵开始,马赫就显示出与一般战士不同的素质,他似乎天生就是当兵的料。一米八五的个头,匀称的身材,良好的身体协调能力和灵活的头脑使他在同一茬的兵里面显得出类拔萃。单杠一上午就能从一练习做到六练习,投弹一出手就是75米,连许多老兵班长都自愧不如。新兵连结束时照例是实弹考核,马赫5枪整了49环。正好这时军区两栖侦察队的作训参谋到团里选人,听了汇报后,二话不说,直接把他带走了。
应该说马赫的军旅生涯开头是蛮不错的,可是后来却并不顺利。这期间他有3次机会成为一名军官,但是却都没有如愿以尝。第一次是当兵第3年,师里有个提干名额,团里报了他,但是因为兵龄短,上面说还需要锻炼锻炼。可是最终他的一个同年兵却去了教导大队。后来才知道这人在军里“有关系”。当时,年龄小,他倒真的也无所谓。第二年,团里让他考军校,在认真复习了半年后,他信心十足地走上了考场。没想到,大意失荆州,英语竟然没有通过。其实也并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按照他的总分,虽然理想的学院不行,但是只要找找人,改个志愿甚至写个条子,向陆军学院中专班这样的学校还是没有问题的。可是,马赫的脑子就是不开窍,结果还是没戏。转眼当兵已经6年了,恰逢兵役制度改革,于是,团里就把他这个训练尖子留下转了士官。当时想从士兵提干已经非常困难了,但是命运还是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
99年,国庆50周年大阅兵,他们团被抽调参加分列式,他是排头。临走的时候,政委给他交了底,“只要把这次阅兵干好,提一提还是很有希望的。”兵当到这时候,要说一点想法没有也不现实。马赫卯足了劲,在北京南郊的机场跑道上,他和他的兵不知磨破了几件作训服,踩烂了几双军警靴。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圆满地完成了受阅任务,不久,保送上军校的通知也下来了。然而,命运又一次和他开了个玩笑,偏偏在这个时候,他手下的一个兵参与了地方一起盗窃案,拐弯抹角地影响了他,毕竟他是直接领导嘛。最后他只能继续当他的士官班长。在领导和战友们一片惋惜中,马赫倒也潇洒。“可能咱没这个命”,他经常在和战友们的闲聊中说这句话。其实,他还是多多少少有些许失望。在他当兵的那几年,部队从上到下还大多数是农村出来的,大城市的兵本来就少,像他这样留在部队当志愿兵的就可谓是凤毛麟角。见多识广的优越感会时不时地在他这个20出头的城市兵身上显现出来。这对他的军旅生涯是一把双刃剑,并且不利的一面往往更能发挥出来。最明显的就是马赫在部队同龄人中几乎没有一个老乡。在中国,军队的许多事情好象都是和地方反着来的,因此,他多少显得有些特立独行。随着士官制度改革,渐渐地马赫明白,自己在部队已经没有什么发展前景了,于是,他在当兵第10个年头,自己要求复员回家了。

回到那个他从小长大的城市,走在他以前每天走过的车水马龙的街道,呼吸着那个城市特有的气味,他突然感觉十分陌生。弹指十年间,马路变宽了,楼房变高了,路灯变亮了,但是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却实实在在地感到自己是个外乡人。接下来复员安置,上班,下班一切似乎顺理成章,但对于只会“舞刀弄枪”的马赫来说心里总是别别扭扭,不知道缺了什么。不久,他所在的企业倒闭了,原本挺好的一个国有企业,在经历几任领导更替之后,就剩下了几座空荡荡的厂房,最后被拍卖给了私人老板改成了超市大卖场。马赫不想整天穿着滑稽的制服站在超市门口,他辞职了。从老板的办公室出来,马赫感觉怪怪的,吃不准是高兴还是悲哀。从一个吃了10年“皇粮”的人,一下子离开了组织的束缚,变成一个“体制外”的社会闲人,这种转变对于马赫来说也许需要点时间来适应。他似乎感觉自己30岁才刚刚踏入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他这个当年战区两栖侦察队的退伍士官就只有每天为生计奔忙了。然而,上天似乎注定不会让他如此平静甚至平庸地走完生命的旅程。
这是一个星期天,在经历了连续20天的梅雨折磨之后,这座城市终于迎来了一个晴朗的日子。初夏的阳光虽然已经有些炽热,但毕竟将连日来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闷热一扫而光。人们兴致勃勃地携家带口外出游玩,舒展舒展快要发霉的身体。马赫可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他儿子病了。一大早,他和妻子就带3岁的儿子到市中心的一座大医院看病。门诊大厅里人头攒动,几个挂号窗口已经排起了长龙。马赫安排家人在二楼走廊的长椅上候诊,自己便加入了排队的行列。他不停地数着前面的人数,从70到50,再到30、20,终于,他前面只剩下10位了,“现在开始倒计时。”他自我调侃地想。“9、8、7、6、5——轰隆”!一声巨响,烟尘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厅,周围顿时一片漆黑。马赫感到整幢大楼都跨了下来,他本能地迅速双手抱头,两肘护胸,把身体蜷成一团,一个前滚翻钻到了墙角的一张急救床下面,这时劈头而下的楼板、砖块,吞没了一切,急救床的金属支架保护了他。短暂的沉闷之后,伤者的呻吟声像黑暗沼泽中的雾气一样弥漫开来。临时避难所的四周塞满了瓦砾,一块近1吨重的水泥板砸在急救床的一侧,压断了左边的两条床腿,幸好马赫蹲在了床的右边。现在,他就挤在床面和床腿围成的锐角三角形里。马赫的第一反应是遇到了地震,但很快,凭着多年的经验,他断定的是爆炸,但不知道是什么性质的爆炸,更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马赫强忍住冲出去寻找妻儿的冲动,竖着耳朵静静地听了几秒钟,多年的艰苦训练告诉他,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盲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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