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秉烛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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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星群密布。
长廊上一道人影幽幽滑过,轻飘飘地仿佛一缕微风,掠进谭人仰的屋子。
屋内晕光如豆。
刚进门的人又轻轻飘到床前,俯头查看床上的人,却不料直接落入一双如井幽邃的深眸之中。
“大半夜的不睡觉,瞪那么大眼睛吓鬼啊?!”俯下身的那个猛地窜了起来,一脸惊吓过度。
“这话似乎该我跟你说吧……”躺着的那个也没好受到哪儿去,眼神空洞了好一会儿。
“嘿,我刚睡醒。”偷门进屋的正是睡了一整天骨头都睡僵了的姜闲。
谭人仰但笑不语。
“哎,你什么时候醒的……”话还没问完,姜闲的眉头已经撺掇到一处,手也不由自主捂上肚子,整张脸又笼罩在一片委屈之下,“好饿……”
“醒了有一会儿了。”谭人仰道,“桌上有粥,你吃一些。”
姜闲这才注意到桌上的粥仍是满满一大碗,只是早没了暖意,“是给你的吧?怎么不吃?”
“我不饿。”
“胡说!你几天没进食了,还说不饿?当自己是神仙哪!”粥是极好的粥,吕妙雪下了多种食材、药材以及调味香料,所以吃起来并不会觉得有药味儿。
姜闲端起粥碗,猛一提气,一掌盖在碗上,不消一刻,早已冰凉的粥开始腾腾冒出热气。
“师傅若知道你当初愿意学‘炙炎’就是为了热东西来吃,不晓得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谭人仰见状不禁有些失笑。
“不会。”姜闲扶谭人仰坐起,帮他披上外衣,弄舒服枕头,让他靠在床边。“我就是见过师傅用它来热馒头,才同意学的啊,不然你以为呢?”
一抹讶异滑上眼眸,“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嘿嘿,反正师傅要你学什么你都愿意,他何必还要耍手段?”
答非所问……
“……那他当年要你学刀又耍了什么把戏?”
姜闲眨了眨眼,“他当着我的面一刀从河里刺了三条鱼。”
“他还真是……懂得因材施教啊……”谭人仰望天兴叹。
要知道姜闲在入门前是个流浪儿,但他又生性极傲,不肯乞讨为生,所以能自食其力的本事最是能引起他的兴趣。
“好了,喝粥吧。”姜闲舀了一勺倒进自己嘴巴,嚼了几口,眼睛一亮,“嗯,好吃。”随即又舀起一勺伸到谭人仰嘴边。
谭人仰愣了愣,泛着淡淡琥珀色的双眸闪出一丝异样。
“发什么呆啊,吃啊!”
不由自主张开嘴,温润的粥已滑了进来,谭人仰缓缓咽下,微闭了一下眼。再看姜闲,正捧着粥碗,一勺送入口中,吃得香甜。
“怎么样,好吃吧?”笑开的眉眼不晓得在得意什么的样子,但看的人却不需要明白因由,只消感受那份言下的满足。
有些人一辈子都那么单纯,一点点满足就仿佛幸福了一生,可有些人就是那么清醒,就算有一生的满足也未必能让他幸福。

“嗯。”谭人仰微笑道,略显苍白的脸上闪出不同寻常的神采。
就这样,一勺一勺又一勺,两人很快就将一大碗粥喝尽了。
“阿嚏——”姜闲猛地打了一个喷嚏,顺带哆嗦了一下,本就嶙峋的肩更显瘦弱。
谭人仰见状,轻轻拉了拉被子,“进来。”
姜闲顺着床尾哧溜一声便钻进了被子,不经意冰凉的脚触到谭人仰裸露的腰间,直逼得他身上一颤。
“怎么不穿袜子?”褶皱立刻上了谭人仰的额头。
“都穿上衣服过来了……还想怎么样?”姜闲嘟囔着。隔壁那么近……
谭人仰苦笑着闭了闭眼。对牛弹琴啊……
“你已经是个大夫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
“你还是个名满天下的大侠呢!有人知道你婆妈得很么?”姜闲回嘴得极快,拉扯着被子的手,却有些小心翼翼。
谭人仰轻哼道:“谁有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有人已经笑弯了眉眼,“呵呵呵呵,是吧?我这样的不好找吧?”
“是是是,再没有人比你更让人心烦的了!”
那人笑得愈发得意起来,倒不再言语,只乐滋滋地瞧着谭人仰,眼神清澈地可以养一池游鱼。
清晨,燕北归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如下一副场景:同一床大被之下,一人床头一人床尾,皆睡得酣畅淋漓。区别在于床头之人躺得端正平直,正面朝上,头好好得搁在枕头上,床尾之人却是半个身子挂在床栏上,脑袋无所依挂得后仰倒垂,若不小心喷一口口水立马就能淹没自己的鼻孔……
素来沉稳的燕北归亦不由看呆了眼。
要知道练武之人生性警剔,若换了往日,他根本不必敲门,姜闲早早便出了声响。可今天,这两个当世的青年侠客在他推门进屋后仍睡得地暗天昏毫无反应,怎能不让燕北归动容?
幸而回过神来也不算慢,燕北归冲到姜闲身边正要察看,姜闲却似突然被惊扰到一般,将倒挂的脑袋缩了回来,嘴里叽里咕噜不晓得在嘟囔什么,侧身朝里窝着身子,双臂本能抱住一样东西继续呼呼大睡。
那东西不是其他,正是谭人仰的双脚。
燕北归啼笑皆非望着姜闲,心想原来是自己多想了,再转头看看床头的谭人仰,竟然对自己的双脚被人侵犯毫无所觉,依然睡得鼻沉眉稳。
这两人大概聊了整个晚上才睡下吧,否则怎会沉睡至此?
轻轻摇了摇头,蹑手蹑脚替两人整了整被子,燕北归悄悄带上了门。
屋里重又恢复宁静。
仔细倾听,仍能听出两个有节奏的均匀呼吸,一前一后似在呼应,可过了不多一会儿,只剩下一个一如既往,另一个却变得佛若叹息,悠长杳远之中带着一丝缠绵、一丝无奈、一丝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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