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青松药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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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松药庐,是城里极有名的医馆,相传了数代,现在的主人名曰燕北归,医术高明,是药庐内第一坐堂大夫,救人无数;其妻吕妙雪亦是行医出身,嫁于燕北归后,则开始潜心研制药物,制得数十种济世良药,功德无量。夫妻二人在城里是极受人尊敬的。
这会儿,燕北归却不在前厅坐堂,吕妙雪亦不在药室配药,而是齐齐聚于药庐后院的一间屋子里,且脸色都不大好,皆因一个人。
“你们夫妻俩忙自己的去吧,让李叔来帮我上药就行了。”说话那人慢慢解开外衣,正要脱下,却瞥见屋里唯一的女子并未听话挪步,只得停下手来。
这女子正是吕妙雪,她见状“哼”了一声走到外屋。
燕北归似没听见,反而上前去帮那人脱衣服,外衣很顺利,可内衫还未及脱,燕北归便已瞅见其上早已凝固的血液。他皱了皱眉,看了看那人瘦削的肩背,心底一声叹息,脸上却不表现,只小心翼翼将内衫也扒拉下来。
三道鞭痕触目惊心。
“老爷子很硬朗啊。”燕北归淡淡说道。下手还是那么重……
那人闻言嘿嘿乐了,“是啊,听说每餐还是三大碗饭的。”
却听得外屋有人踢凳子。
“鞭子,鞭子,都打了五年了,也不知道累!有人就更奇怪了,明知道去是要挨鞭子的,偏就要去!哼!你不是他生的他不心疼,我们心疼行不行?!我求求你,不要再去了!”
这样的话吕妙雪年年说,可惜有人总也听不进去。
“今年值得庆祝,只有三鞭而已,下次说不定就只有一鞭了,后年说不定就能进屋吃饭了,呵呵……”那人笑得没心没肺,说话的神情更是天真地有如孩童。
夫妻二人同时失语。
那人的话也不是全没道理。五年前,那人第一次来青松药庐的时候,身上的鞭痕根本数不清,只看得出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第二次,仍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第三次,开始数得出数了……而现在只有三鞭,果然值得期待。
问题是,燕北归和吕妙雪根本就一道伤痕都不想看见。可是,他们也知道劝不了那人,别看他平时总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一旦固执起来,就像用针缝住了眼耳口鼻,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什么话也听不进。
“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呀……”那人轻喃。
“是啊,你这鳏夫当了都五年了,什么时候才开始第二春呢?”吕妙雪逮到机会便不依不饶。“这城里的媒婆都要踏破青松药庐的门槛了,你就行行好,挑一个帮我省省心!”
“那可不成,我好不容易快不用挨鞭子了,若搞这么一出,岂不是前功尽弃?好了,好了,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几年不行……放心吧,不会一直这样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老爷子归天后?!”
“妙雪!”燕北归轻叱妻子的口不择言。
吕妙雪也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却是不肯认错,只又哼一声便不做声了。
“没那么久!老爷子的身体起码还有三十年的福可以享,我可憋不住。”
吕妙雪闻言面上一红,却也经不住笑出了声。
“你呀……”燕北归无奈地只是摇头。明知这人十句话里有八句是玩笑话,可也总不忍跟他认真,默默地替他清理伤口。
唯那不知有人为他心疼的人,却开始滔滔不绝,“这次我托人找了很多地方,终于找到二十三株不同种类的兰花,我把它们种在了离落岚的坟不远的地方,这样她就可以天天看着,以前她很爱兰花……现在也不知道她还喜欢不喜欢……”
吕妙雪心道,她都死了五年了,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打紧。
“你一番心意,她自然会明白。”燕北归替他包扎好伤口,又找了套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出诊的事暂时别管了。”
“嗯。”
燕北归整好东西走到外屋,却见吕妙雪一脸疑惑。他朝吕妙雪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出去了。
屋子里安静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就见一个身影从门内挤了出来,朝四周张望了一会儿,嗖地窜出了墙外,速度之快即使有人见了也只道是自己眼花。

紧跟着,两道人影闪出墙角。
“我说他今天怎么那么听话?哼!”
“他越听话越有鬼,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只有他以为我们不知道。”
“呵呵……也是,他这人聪明起来招人恨,可笨起来……却要人命!”语气里尽是说不出的疼惜。
燕北归瞧瞧自己的妻子,眼神中有一瞬的迟疑,“妙雪……”
“嗯?”
“你……你可曾后悔嫁给我?”
吕妙雪一怔。
“算了,当我没问。”燕北归眉目微沉,不经意透出一丝怅惘。
“北归!”吕妙雪拉住要走的燕北归,突然笑了,带着几分戏谑,“我还以为……这个问题你一辈子都不会问我了……”
这回换燕北归发愣。
“这世上没有一个女子可以挡得住姜闲轻轻一笑……我以前也是不信的,可是当我第一次见他笑时……我只能承认这世上再没比这更动人的笑了。”吕妙雪缓缓走到一株桃树下,望着桃花,出了一会儿神,“不过,我很快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心里永远不可能有我。”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我看得出……他很喜欢你。”
“对,很喜欢,兄妹一样的喜欢,家人一样的喜欢,他对你也是这样。”
“我不明白。”燕北归摇头。
“五年前的他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山林里跌跌撞撞,找不到方向,碰巧遇上了我,他认为我可以带他走出山林,所以就亲近了我。如果他先遇到的是你,或是别人,他也会一样亲近。他对我们的这种感情,确切的说,只是一种依赖。”
燕北归沉默了半晌,终于点点头,“那时候他的生命里只有谭人仰和落岚,没想到他们却同时离弃了他,所以,我们对他而言算是一种弥补、一种安慰。”
“可我们也仅仅是一种弥补、一种安慰!”吕妙雪突然激动了起来,“落岚死了,却以他妻子的名义永远活在了他心里。有时候我觉得她真是太聪明了,如果活着,她未必走得进姜闲的心!可是死了,他就一辈子都记得她。”
“你怎么这样想?姜闲是爱落岚的,不是吗?”
“爱?我很怀疑。姜闲他真的懂爱吗?他的眼里心里完全看不到爱他的人……哼,他根本就是个没开窍的孩子!”
燕北归一脸疑惑。
“就像你看得出我喜欢他,他却完全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个爱字怎么写!”
“他看不出……你可以告诉他,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不会不同。这些年来,城里对他明示暗示的姑娘还少吗?你见过他看谁不一样吗?”
“可你总该告诉他的……”
“结果也是一样。就算他肯接受我,那也是出于依赖,等上几年,他心一软或许会娶我,可他的心我一样抓不到……那并不是我要的生活。”吕妙雪深深看了燕北归一眼,“我的丈夫必须是全心全意爱我、眼里心里都有我的男人,北归,你一直是我的好丈夫,而且是最好的。我不是个贪心的女人,我会惜福的。以后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我不后悔嫁给你,永远都不!”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他有些震动。
“可是,我会继续关心他……不过,如果你介意……”
“不……我不是介意,我只是觉得你和他都该过得更好!”燕北归说得急切。
“傻瓜,我已经过得再好不过了!”她抱住他,让他安心。“以后不许再提。”
燕北归点点头,紧紧将妻子搂在怀里。
许久之后。
“他一定又去湖边吹笛子了,你说要不要找他回来?”
“随他吧,这次的伤没那么重,他自己也是大夫,知道轻重。何况,你知道吹笛子是他唯一的发泄,我不想他憋死自己。”
吕妙雪从丈夫怀中仰起头来,带着一种颇为新奇的目光,“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你比我更了解他呢?”
“呵呵,没办法,我们都是男人,有些事总是默契一点。”
她狡黠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呢?用什么方法发泄?嗯,我想想……是不是上山采药?”
她竟然知道……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呵呵……她得意地笑倒在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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