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之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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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撑人类的精神力量之大,远超乎我们的想象。
意志并不全然由感情所产生,其中还包括十分理性的自我主张,以及追求正义的强烈**。
因此,浅井长政显得比他的父亲更理性、更有深度。
对他而言,人道的根本在于“孝行”,一个不能恪尽孝道的人,如何能立足于世呢?这也是造成这战国中许多悲剧的主要因素。
来到赤尾曲轮并确定父亲已经自杀身亡之后,他在天未明之前开始了最后的反击。
正如信长和秀吉所预料的那样,这场为父殉死的战争果然相当激烈。
长政拿着涂成朱红色的大薙刀在敌阵中猛力挥砍,一度使得对手节节后退。
“一旦出去以后,就不要再退;如果对方后退,我们就追过去!”
织田方相当明白这已是长政最后的一股劲。
“这是第三次了。当他再度退后时,我们就把他团团围住,暂且休息一下!”
秀吉相当明白长政的行动,因此所下达的命令也都尽量与之配合。
第三次退回曲轮内的长政,腿上和左肩都受了伤。
对于身上的伤,长政只是胡乱地用白布包裹住,然后带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回到房内。
“我们还剩多少兵力?”
“大约还有三百五十个人!”
“好吧!雄山和尚在不在?快叫他来!”
“是,我马上把他找来。”
一直不曾离开长政身边的小侍卫木村太郎次郎很快穿过走廊来到佛堂,对一向为久政所尊崇的雄山和尚说道:
“殿下请你马上过去!”
“噢,和尚!长政已经尽力而为了。”长政对微笑着听他说话的雄山和尚说道,“我曾经三次出击,但是却无功而返。如今这四周如此安静,想来他们大概暂时不会出来了。”
“正如你所说的。”
“现在正是我切腹自尽的时候,太郎次郎,这最后一刀就由你来吧!”
木村太郎次郎答道:
“是!”然后拿起大刀。这时,其他人才发现他的左腋下正滴着血。
雄山看着长政气定神闲的样子,说道:
“我想公主们和夫人必定已经平安地到达了,请你放心吧!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遗言要向我交代的?”
“哈哈哈!没想到在我临死之前,竟然还能跟大师见上一面。不过说来也奇怪,当我看到你之后,却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难道你没有半句遗言?”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啊!”
“是的,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看了这片晴空之后,我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诗词的心情,这大自然真是伟大啊!”
“那么,你希望自己葬在哪里?有没有什么话要告诉公主们呢?”和尚又安详地说道,“你看,这四周是那么的安静,似乎连大自然也为殿下的即将辞世感到哀伤啊!”
“哈哈哈!”
长政边笑边抽出腰间的长刀:
“我不需要坟墓!”
“噢!”
“我和信长先生不同,我的所有梦想都在二十九岁之年幻灭了。”
“话虽如此,但是这也是你的人生啊!”
“我既没有敌人,也没有怨恨、悲哀,当然也没有喜悦,因此我根本不需要坟墓,请你在我死后将我的躯壳丢到琵琶湖里去吧!”
和尚缓缓地点了点头:“那么我就把殿下沉到你最喜欢的竹生岛下,好吗?”
“那敢情好,这么一来,我就可以悠游自在地和鱼儿同游、共同生活了。”
“还有,我也为你取了一个戒名,叫做德胜寺殿天英宗清大居士。”
“哦,你倒给了我一个非常伟大的名字。哈哈哈!德胜寺殿啊!”
“除此之外,你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没有。太郎次郎,可以了。”
“是!”
当木村太郎次郎拿起大刀站到他的背后时,浅井长政脱下身上的衣服,再度向和尚行了个礼。
他的表情比他的父亲更显得平静,眼里也不断地闪着光芒,一点也没有即将要死的样子。长政静静地抚摸自己的腹部,然后举刀朝左腹刺去。

太郎次郎慢慢地移动身子。
由于长政太过从容,致使他无法挥刀砍去。然而,在长政的催促下:
“来吧!给我最后一刀!”
此时长政的刀已经移至右腹,乌鸦在天空鸣叫的声音也传进了他的耳中。
“乌鸦叫了……”
说到这里,太郎次郎已经挥刀砍了过来。
雄山和尚都还来不及合掌为礼,长政的头就已掉落在他的面前。
“因为他已经悟道,所以才听得出那是乌鸦的叫声。”
庭院中的荻花在风中摇曳着,使得笼罩在秋阳之下的大地有着斑驳的花影。
两只乌鸦停在屋顶上,不断地对叫着。
胜利者的感伤
当胜利的消息传到虎御前山的本阵时,正等着验收凯旋军所带回来的敌军首级的信长心底涌起了无限感慨。
“下野先生已经切腹自尽,首级也被砍下了。”
这个消息传出之后不到一天,小谷城的总曲轮里就再也不曾发出一声枪声、射出一支箭。
三度出阵的备前守长政,结果也是自杀了。
九月一日这天,天空澄澈,微风徐徐,茶几上那随风飘动的丝穗映入了他的眼帘。
从小谷城出来的阿市和三位公主,已经交由他的哥哥、也就是信长的弟弟信包保护。更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这次所损失的人马远比当初所想象的还少。
若是在以往,对于这么快就取得胜利的战争,信长必会大肆设宴庆功一番。然而,也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却没有在本阵中举行任何庆祝仪式。
现在距元龟元年四月(一五七〇年)他和家康一起攻打越前仅仅只有三年六个月,但是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回想起来真有如做了一场噩梦似的。
(看来天下终于可以安定了!)
当他想到这里,不禁感到松了一口气,因为在那之前,他一直都陷于恶战、苦斗当中啊!
除了朝仓、浅井之外,还有武田、本愿寺、比睿山、三好、松永、足利等势力,也都张牙舞爪地向信长攻来。
当时他所处的情境,与其说是四面楚歌,不如说是决了口的洪水从四面八方朝他席卷而来。
与他站在同一阵线的,只有德川家康。如今总算渡过了这个大危机,而暴风雨过后的朗朗晴空也再度出现在信长的眼前。
信玄已死、比睿山慑服,足利义昭再也无力兴风作浪,朝仓义景、浅井父子也都灭亡了。
(剩下的,就只有本愿寺了。)
虽然如此,信长却无法如以往般发出豪放的笑声。
山下的草丛中布满了尸体,以致招来一大群乌鸦盘旋,并且不时地俯冲而下叼啄着死尸。这使得飘浮在小谷山上的白云也罩上了一层悲哀。
(这样不行!)信长对自己这种忧闷的心情叱喝道!
(人们以为会结束于尾张的大笨蛋,终于取得了天下!)
当初就是有此决心,才会毅然崛起,因此无论如何必须摒除个人情感,不达目的绝不干休!信长这么对自己说道。如今既然能顺利地渡过危机,看来完成统一日本的心愿已是指日可待之事。
东至上杉、西至毛利、四国、九州都已经被他平定,这样一个君临天下的大将,怎么能让自己的心灵有如无主的鬼魂一般,停滞在无常观(入法第一观门)里呢?不!绝对不可以!
虽然如此,但是今天信长的心情就好像当初他知道胞弟信行被杀之后的心情一样,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看来我还是十分爱惜长政。)
“报告!”
原来是森长可。
“在方才的最后一战里,我军活捉了浅井石见守亲政、赤尾美作守清纲父子,现在已经带到本阵中,不知殿下如何发落?”
“什么?顽强地抗战到底的石见和美作父子已经落入我们的手中了?”他急忙起身朝帐外望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快带进来!”
这时的信长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再度发出洪亮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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