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八十九 进剿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雍正元年十一月十日-十二月事)
是年十一月十日至十七日,二哥哥连续发兵往北川新城及庄浪、西宁上北塔等处围剿番贼,擒获叛逆即刻正法。1.
京城的第一场雪,融化时冷得沁入骨髓,我站在窗边,感受着窗框缝隙透进来的阵阵寒意,不自觉地收紧了握着佛珠的手。
二哥哥处死番贼头目我可以理解,这些人肆无忌惮、烧杀抢夺,不处以极刑不足以镇压其嚣张气焰,但哥哥派兵征剿奇嘉寺逆贼时,竟然杀了一千余寺众。
如此深重的杀孽,要怎样才能救赎?我担心的想着,加快了手上拨弄佛珠的速度。
刘希文打帘进得内殿,递上摘抄战况的木盒,道:“主子,养心殿送回来的。”
我打开正想将今日整理好的战役情形放进去,却发现里面有一页素笺,是他常用的茜色描金梅花笺。
展开一看,却见是红色的墨迹,我暗暗笑了笑,想是他批奏折时匆忙写下的。
寺众不务法事,助逆叛乱,背弃普渡众生之佛旨,当诛。
他,不是崇佛么?怎的也赞同二哥毁寺尽杀僧众的行为呢?我疑惑的皱起眉,哥哥是不信佛的人,杀了反叛的僧人心里也不会有多少愧疚,可潜心佛法的他说出这样的话语,怕是气愤至极了吧……
冷风呼呼吹进殿内,我唤了宫女加上炭火,转又想到西边时值寒冷天气,不知二哥哥的宿疾会否复发。
胡乱担心着,少不得命刘希文将我平日里备下的药品送到侄儿处,嘱他差了家仆速速送往西宁前线。
十一月二十三日,哥哥条奏进剿青海事宜:隆冬过后,各处集结兵丁一万九千名分别由西宁、松潘、甘州、布隆吉尔四路进剿。
土司兵二千及西安满兵五百分守西宁各边口;陕西抚标兵五百防守永昌;西安满兵五百防守甘州;布隆吉尔驻防兵丁一千。
防守巴塘兵丁五百;调四川抚标兵三百协防里塘,加上旧有驻兵二百,共有兵丁五百;令松潘兵一千五百名出松潘口至黄胜关驻守;云南提督郝玉麟领兵二千名由中甸前往乂木多弹压,以防罗卜藏丹津染指前藏。2.
另有军粮、马驼、火器各款,他全部允之,加倍送往前线。
“主子,奴才刚得到消息,策旺阿喇布坦使臣进京朝见。3.”刘希文拿了邸抄,一路急跑进来报道。
“是么?”我惊喜地反问,接过邸抄,细细阅看。早前他与二哥还担心厄鲁特罗卜藏丹津与西北策旺阿喇布坦勾结作乱,如今策旺阿喇布坦遣使称臣纳贡,真是西南战场的一大喜讯。
时至十二月,青海各部陆续来投,西宁一带经过哥哥努力剿抚,已基本稳定下混乱的局势。
心里暗暗高兴眼见曙光的胜利,却听见刘希文嘟囔了几句,我开口问道:“怎么了?在旁嘀嘀咕咕的。”
刘希文慌忙摇摇头,回道:“熙少爷的身子好像不大好呢,奴才几次见他都是面色不佳的样子。”
听了这话,想起侄儿外祖父容若由于寒症早早离世的往事,我惊出一身冷汗,忙说:“我去看他……准备准备,我要去看看熙儿。”
“主子,您是贵妃,怎能轻易去见熙少爷呢?就算要见,也得皇上允了他进见才行。”红鸾见状开口劝道。
“贵妃,什么破贵妃!”我听着脾气上来,气急败坏的胡乱言语道,“连宝贝侄儿身子不爽,要去看视都不行,这个贵妃做来有什么意思?!”
“主子,您就饶了奴才吧……”红鸾与刘希文齐齐跪下哀求。
我闷闷的坐到炕上,想着想着眼泪就要下来。
红鸾狠狠瞪了刘希文一眼,轻声说:“主子,您别急。先让太医看了,了解具体情况再说,好么?”
我点点头,对刘希文吩咐:“你去养心殿请旨,使了太医看过后即刻回来告诉我熙儿的情况。”
“可是此刻熙少爷正在养心殿,听候皇上差遣呢……”刘希文抬眼看向我,小心翼翼的说。
我立即站起身,提了裙角就往外走,一面说道:“不能回娘家,我还不能去养心殿?!”
“主子,皇上说了过两日封妃册礼,您去谢恩时,熙少爷会随侍左右。”刘希文慌了神,上前说道。
“怎的不早说,害得主子白白着急这半会儿。”红鸾扶我坐下,白了刘希文一眼,斥责道,“真是该打!”
“常在姐姐说的是,奴才自己掌嘴。”说着刘希文装模作样的摸了摸脸。
红鸾被逗得笑出声,对我说道:“主子您看刘希文,没个正经的。”
想着过两日便能见着侄儿,我放下心,由着他二人玩闹起来。
十二月二十二日4.,我早早起身梳洗打扮。坐于妆台前,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茶盏,略饮了一口,见得专管梳头的老答应进了寝殿为我收拾头发,红鸾取来一个嵌宝漆盒送至我面前,等待挑选。
挑好一对模样素净的金錾蝴蝶指甲套,我开口吩咐:“去拿了朝服来。”
说话间,梳头答应已摆弄好我头上的发髻,小心束上金约,仔细正了正。我手上也不歇着,拿了妆盒中的东珠耳珰佩到耳上。
站起身,我展开双手,任宫女们侍候着穿上朝袍,系上披领,红鸾恭谨送上金凤薰貂朝冠。
我来到百花洋镜前左右看了看,红鸾上前为我略为整理了护领金黄绦,看着一切妥当之后,我才出得寝殿端坐于永寿宫正殿宝座上。
繁复的册贵妃礼毕,他又命我至养心殿谢恩。

行完大礼,我搭着刘希文的手缓缓起身,看向他身旁的侄儿,惊讶侄儿脸上掩饰不住的病容。
见得随侍太监都退了下去,我走到侄儿面前,急切问道:“太医看过了么?怎么说?没有大碍吧?”
侄儿无奈的看了看他,柔声提醒:“贵妃,您是来谢恩的。”
我瞥了他一眼,固执纠正侄儿生疏的叫法:“什么贵妃,还叫小姑姑!”
“哪里有贵妃的样子。”他笑了笑,领着我进内殿说话。
“太医说有些操劳,朕准了用晦在家办公。若有事召唤进宫,便在隆宗门内官所就寝,如此便不用来回跑动了。”
“这样劳累,辞了官职不行么?”我心疼的抚了抚熙儿消瘦的脸。
他沉了沉眼,责怪我的任性建议:“越发胡闹了!”
我瞪着他,不满的说:“皇上不能这样使唤我家熙儿,万一把他累垮,我怎么跟他去世的额娘交代,就是我阿玛处也是不依的。”
“小……”侄儿欲开口,征求的看向他,见他点头允许,才接续道,“小姑姑,哪有人得个小病就辞官回家的。如今正是熙儿实现抱负的时候,姑姑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
“知道你紧张豁免乐户贱籍的事儿,可也不用拼了命给皇上使唤吧?!”我不停的数落,又说道,“我是担心你么,等会儿我叫刘希文将我宫里那些补品统统送到你住处,还有……”
“用晦实心办事儿,你还责怪他为朕做事不成?”他笑着打断我的话,道,“你那里的补品自个儿按时吃完,用晦那里我早命太医送了上好的药品去了,你不要瞎操心这些。”
我赌气不理他,听侄儿笑道:“是呢,祖阿玛天天逼着我吃药,小姑姑,您就放过熙儿吧。”
“可不许骗我!”我笑出声来,不忘叮嘱,“定要记得好好吃药的。”侄儿点头应承下来。
“进来说话这么许久,今儿又行了一天的礼,不累么?快坐下来喝口茶。”他拉了我坐下。
我看着他,埋怨道:“都怪皇上将熙儿累坏了。”
“馨儿你真是,”他轻笑出声,道,“进来行礼后没说一句谢恩的话儿,反倒绕着用晦说了不少。”
“皇上要我感谢册封的讨喜话儿么?”我低头看着茶盏里倒映的微光,反问道。
他压低了声音,轻轻说道:“我要的不是浮华的感激,而是你的笑容。”
我低垂着,哽咽着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喜气日子,不许哭。”他叹息着劝说。
“没有。”我抬起头,扬起笑容,摇头否认泪流。
略坐了会儿,我欲起身离去,他拉着我道:“去皇后宫中谢了恩,再来养心殿用膳。”
我点头答应下来,侄儿一路将送我出殿外。沉吟片刻,我回首对侄儿说道:“熙儿,你自己要保重身子,小姑姑没什么机会见你,不要让姑姑在宫里为你担心,知道么?”
侄儿温柔的点点头,我又开口,“你阿玛……”顿了顿,我接着说,“本不应该说带兵打仗的事,可是,二哥是不是做得太过了,将反叛部族灭族的事,将寺院焚毁、杀尽僧人的事,我总觉得不妥。”
“小姑姑,您应该很清楚阿玛的性格,阿玛绝不会原谅那些负隅顽抗的逆贼的,因为阿玛已经给过他们归顺的机会了。”侄儿不以为然地解释,与他的论调一个模样。
见他们如此统一看法,我倒怀疑自己太过妇人之仁,比不得他们在朝政上争斗的人心思狠绝,行事果断。
侄儿看了我一眼,又道:“小姑姑,您还记得么?阿玛说过,罗卜藏丹津罪无可恕,绝不饶他。这些行军攻城的策略亦是皇上首肯的,您还有什么担忧的呢?”
“只是看着他一日之内将几千人杀尽,我觉得有些恐惧。”我握紧了拳,喃喃说道。
“姑姑,这是武官不可避免的命运,您必须面对。”侄儿定定的看着我,指出问题的实质。
“我知道,所以才更害怕,”我抬起头,恍惚的看着远处,轻声说道,“等青海大捷,你阿玛回京陛见,我定央他辞了官职。”
侄儿笑了笑,道:“到时小姑姑自去跟阿玛说好了。”
我回以微笑,沉默着离开了养心殿。
注:
1.《清实录·世宗实录》雍正元年十一月丙戌、丁亥、癸已条。
2.《清实录·世宗实录》雍正元年十一月乙亥条。西宁原属甘肃省,甘州即张掖,(甘肃省安肃道有布隆吉城。
青海有布隆吉尔河、布隆吉尔泊,根据抚远大将军奏折,言此地“四围皆厄鲁特”,史书上所说的布隆吉尔应该是青海省布隆吉尔河附近地区。)。
巴塘、里塘即今四川省巴塘县、里塘县,这两个地方原属云南丽江府,经川陕总督上奏,康熙末年归入四川省。乂木多即察木多,后更名昌都。
3.《清实录·世宗实录》雍正元年十一月甲辰条。
4.《清实录·世宗实录》雍正元年十二月丁卯条,“上御太和殿,……命文华殿大学士嵩祝为正使,礼部右侍郎三泰为副使,持节册封贵妃,册文曰:
‘朕惟起化璇闱,爰赖赞襄之职,协宣坤教,允推淑慎之贤,聿考彝章,式崇位序。咨尔妃**,笃生令族,丕著芳声,赋质温良,持躬端肃。凛箴于图史,克勤克俭,表仪范于珩璜,有典有则。曾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宝封尔为贵妃。尔其时怀衹,敬承庆泽之方新,益懋柔嘉,衍鸿庥于有永。敬哉。’”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