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八十七 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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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元年十月二日-十月三十日事)
西边形势紧急,十月初,二哥刚至西宁,罗卜藏丹津趁大军尚未集结的空隙率兵入寇,一时间连破诸堡。1.
“只见抚远大将军率了左右数十人,按坐城楼不动,罗卜藏丹津暗自一惊,心下想道:恐有伏兵!竟引兵退去。”刘希文绘声绘色的描述听来的战况,好似亲历一般。
我笑出声,打趣道:“我二哥哥还要拿把羽扇唱空城计不成。”
此刻虽然这般轻松的说话,心里却满是担心。西南战线兵丁尚未调齐,罗卜藏丹津挥兵若破了西宁城,后果不堪设想,也亏得哥哥的镇定才解了此围。
心念着后续战况,我开口说道:“刘希文,我要知道战况,你怎么光给我说书。”
“主子,”红鸾好笑的说,“刘希文这样说话是为了逗您开心呢。”
微微笑了笑,知晓他二人一心为我着想,不欲我忧心伤神,我柔声道:“我哪里会不知道,只是他这样说法,不晓得要说到什么时候。”
“行了,”我回首对刘希文说道,“把邸抄拿给我看便可,你也不用在这里卖力说书了。”
红鸾与刘希文互看一眼,我见二人吞吞吐吐,似有隐衷的样子,忙问:“怎么了?”
“主子,”红鸾为难的开口,“皇上不让您看关于西南战事的邸抄……”
“有这样的事?”我沉下眼,吩咐道,“刘希文,去找件干净的太监衣裳来,我自去问他。”
“主子!”他二人齐齐跪了下来,劝道,“主子,您就饶了奴才吧。”
我不理会旁人的劝阻,仍旧坚持着前往养心殿见他的主意。
“主子,今时不比往日,先皇帝殡天那阵子宫里乱作一团也就不说了,现下宫里人眼睛齐刷刷的盯着,您这样过去,出个什么事儿,奴才们担当不起啊。”红鸾拉着我说道。
“我换了太监的衣服,装作刘希文的样子,谁人知晓?”我挥挥手,反问道。
“主子,永寿宫的大太监,谁不认识,去别地儿红鸾不敢妄下断言,但是您要去的是养心殿。”
颓废的坐下来,忽的有些憎恨这不自由的身份,我负气道:“我这个贵妃还不如一个答应、常在自由。”
“主子,您这话皇上听见怕是要生气的。”红鸾慌忙止住我不敬的话语,回首看了一眼,却突的变了脸色。
“什么话?”我惊讶的抬起头寻声望去,见他径直入了内殿。
“皇上吉祥,奴才给皇上请安。”红鸾、刘希文急急跪下行礼。
我看向他,缓缓起身福了福,心怀芥蒂的淡淡说道:“给皇上请安。”
红鸾二人退下后,他坐到炕上,笑着说:“怎么来你这里连杯茶也讨不到。”
我冷哼一声,语气颇为冲撞:“连个邸抄都不让看,谁知道皇上喜欢喝什么茶。”
他未介意我赌气说话,好笑的说:“怎么朕喝什么茶还要看邸抄才知道的?”
“好了、好了,”他将我拉到身边,抚着我的脸劝道,“小心眼儿,不让你看邸抄是怕你担心。成天胡思乱想的,身子怎会好起来?”
五月的那场变故,我身体恢复得异常缓慢,眼看着天气渐冷,他愈发担心起来,成天使唤医家看视。
我沉默着不作声,他有些心急,又说道:“不要生闷气了,朕好不容易才得点空闲过来陪你用膳……”
话未说完,殿外便有太监来报,青海军情的折子到。
敛了神情,唤来太监呈上折子,他细读了起来。我挥手打发了呈送折子的小太监,忧心前线战况,又不敢逾越看朝臣的折子,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地图。”他轻声吩咐,我忙进书房拿了地图出来。将图在桌面才展开,便见他的目光在图上反复巡视,一面低喃道:“镇海堡……”
“这里,湟中附近。”我指了指图上镇海堡的位置,他点点头,我心急追问道,“怎么了?这里绝对不能失守。”
他抬起眼,饶有趣味的反问:“为何?”
“镇海堡靠近西宁,位置险要,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一旦失守西宁城险矣。”我未发现他眼中的玩味,认真的指着图上的青海湖,说道,“镇海堡是至青海湖必经之路,西宁一路只有经由此地才能攻入青海,围剿罗卜藏丹津。”
他笑出声来,我才惊觉自己的失言,慌忙低下头轻声解释:“我每日都在看甘肃、四川、青海各省的地图,故而认得,再加上以前听二哥讲过一些各省的事儿……”
轻轻摇了摇头,他抚着我的发,无奈我不自觉地担忧。“不让刘希文他们告诉你战况,怕是止不了你成天想这些。”顿了顿,他叹气道,“今儿起你要看邸抄便看吧,只一点要答应我,注意休息,知道么?”
我点点头答应下来,复又问:“镇海堡一役结果如何?”
“虽被厄鲁特兵二千并番贼一千余人围困六昼夜,经你二哥令人往救,成功解围,还杀敌六百人,又一并擒获了从前叛归罗卜藏丹津的多巴囊素。2.”
听他如此陈述,我松了一口气,想着西宁的险峻形势,嘴上愤愤说道:“罗卜藏丹津不过是个小小的青海亲王,竟敢这样放肆围攻我西宁城!”
他冷了眼看着手中的折子,没有言语。
心里脾气上来,我不禁说道:“若我是个男儿身,便能与二哥一道了。”
“我倒庆幸你是个女孩儿……”我抬头看向忽然开口的他,感觉他的话语尚未说完,却停了下来。
我隐去对他话语的猜测,平淡了语气说道:“来这半日还未用膳呢,馨儿为皇上传膳吧。”
他拉住我的手,急切问道:“馨儿,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么?”
轻轻点了点头,我淡淡回答:“知道。馨儿现在要庆幸自己是个女儿身了。”
低头不看他望向我洋溢出的满脸笑意,心里默念:我若是男儿身,他如何能容得下我的家族?只有能够掌控的女子,他才……他才会放心,不是么?
如此过了数日,青海战事却无半点进展,他耐不住脾气,扯了良妃丧事奢侈的旧事对廉亲王一顿责骂3.。
面对罗卜藏丹津的逼人气焰,二哥哥只是防御,敌人围困一处,便发兵救之。我暗暗着急起来,心念着今日是他继位的第一次大寿,可他期待的寿礼却是无望了。
“主子,苏主事过来传话说,皇上著停止万寿节朝贺、筵宴,此刻刚从懋勤殿阅卷回来呢。4.”
“定了今年的进士了?”我问出声来,又好笑着说道,“我是糊涂了,你哪里能知道。”
刘希文嘿嘿笑了两声,道:“能中的想着都是有身份人家的子弟。”
我沉下脸,斥责道:“刘希文,这种话你在我面前玩笑便罢了,出了这个屋再不许胡说。”
刘希文慌了神,急忙说:“主子恕罪,奴才方才在外面听人如此说,一时间昏了头。”
“这种话非但不能说,就是听也不行。下次见着再有人说这样的闲话,立即告诉我,这宫里的人,不狠力治治是不行的。”
“奴才记下了。”被我一顿教训的刘希文收敛玩笑神态,老老实实的应承下来。
“旁人说什么你也跟着起哄,”我责怪的看了刘希文一眼,缓和了语气道,“以前我阿玛任湖广巡抚时,那些个不中式子还不是说我哥哥是通过贿赂中举的。没有真凭实据就信口胡言,实在不该。”

红鸾听我如此说,开口笑道:“那些失意式子若与主子哥哥比上一比文章,便高下立见了。”
我笑着说:“哪里用与我二哥比,就是我家熙儿,那些人也未必比得过。他们只看着熙儿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怎料想却中了进士。殊不知,学问这个东西,还是讲究些天赋的,他们只知道死看书,有什么用。”
换上素服,我不好意思对他二人道:“看我怎么把康熙年间的旧事搬出来与你们说,炫耀一样。出了这屋,我再不说的。”
红鸾笑着为我整了整衣饰上的褶皱。
“发髻未乱吧?”我对着百花洋镜又照了照,问道。
红鸾摇摇头,我才搭着她的手,出了永寿宫至养心殿给他贺寿。
行至殿外,见苏培盛朝殿内努努嘴,压低了声音道:“正火着呢,方才皇后她们来都是冷着脸的。”
我点点头,留了红鸾在殿外伺候,我轻提起裙角,跨了进去。
缓缓走近他身边,见他专心致志的阅着折子,我只在一旁看他,静静的不想打扰他的沉思。
“进养心门的时候都看见了,怎么不说话。”他仍旧看着手中的折子,开口说道。
我淡淡的问:“你要听我说福如东海,寿过南山的贺寿话么?”
“不想。”他头也不抬,干脆的否定。我笑了笑,道:“所以我不出声。”
“惠儿呢?”他又问道,眼睛快速浏览着奏折。
“一会便过来,不知道他在捣鼓些什么。”听我如此回答,他不再说话。站在大殿里,风吹过时觉得有些冷,我低头搓了搓冻红的双手。
“怎么不拿手炉就出来?”抬眼见他放下手中的笔,看着我问道。
我好笑的答道:“哪有人初冬天气就带着手炉的。”
他朝我招招手,我行至他身边,将手交给他。“冷成这样!”他暗了眼,拿了几本折子,拉着我进了内殿,又命小太监加了炭火。
“不用这么麻烦。等惠儿来给你贺寿我便回去了,不过就是一会儿。”我轻声阻止那太监的举动。
“陪朕用膳。”他边说着又看起了折子。这么晚了还未用膳,今日是他生辰啊,我一阵心痛,却只能安静的坐在旁边陪着操劳国事的他。
啪的一声,他气愤地将折子扔到地上,暴躁的说:“防守、防守,只有防守!什么时候才能出兵进剿青海番贼!”
我起身拾起折子,劝道:“各处调动的兵马尚未集结,怎能轻易进攻。”
“眼看就要大雪封山,还怎么打仗?若又耗上两、三个月,哪有这么许多粮饷!”他冷了眼,又道,“为何你二哥到现在还未条奏进剿事宜?!”
我沉吟片刻,轻声解释:“二哥他才至西宁,罗卜藏丹津便不断来袭,再加上各处兵马正在集结,西宁危机未解,何谈进剿呢?”
咚的一声,他的拳头狠狠打在桌上,我急道:“你要发脾气便发,怎么又拿自己出气!”
我说着拿起一页用劲撕得粉碎,看向他反问道:“解气了吧?”
他推开我,狂躁的责问:“素馨!你竟敢撕毁朝臣的折子!你……”他仔细看了看碎片,又失了怒意,“是空白的?”
我笑道:“哪里敢撕大臣们的奏折,我还怕你将我推出午门立斩呢。”
“不许胡说!”他冷着眼阻止我的言语。“我担心你气坏身子,才想法子逗逗你么……”我轻声解释。
他缓下脾气,靠在我肩上,轻声说:“再不要这样做,我怕控制不住脾气,我不想伤你,知道么。”
“恩,知道了。”我看着他,道:“胤禛,我突然想起,年初哥哥回京的时候,听他说担心青海有事,已预买米数万石。所以军粮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只要再储备些便足够了。”
“是么,怎么没听他说起?”他疑惑的反问,不太相信我的说。
我笑了笑,道:“这些不过是哥哥的顾虑,年初时你那么忙,他怎会说这些还未发生的事儿让你担心。”
“这样便好了……”他点点头,和缓了脸上的急躁神色。
“至于军饷,能不能开征火耗……”我想着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建议道。
“绝对不可以!”他面色阴沉看着我,一脸的不悦。
“啊,”我抖了抖,慌忙解释,“我只想着这个是最快筹措军饷的方法,没有想到会加重百姓的负担……”
“不要再提增加火耗的事。军饷我自会动用库存。”他缓下冰冷的眼神,轻声说道。
“够么?不如把后宫嫔妃的月例也缩减了吧,我们也用不了那么许多。”
“杯水车薪。”他淡淡的说,失了方才的脾气。
我听着他的话默默的不再言语。“傻孩子,”他抚着我的发,道,“在怪我刚才的冰冷说话么?”
“不敢。”我开口说道。
“明明就有,还说‘不敢’,眼眶都红了。”他笑出声来,轻轻吻着我的眼,道,“加征火耗会激起反抗的,万万不可在这上面打主意。”
“再有朝政上的事儿,你知道有这么回事便罢了,万不可插手其中,若乱了这干政的规矩,旁人容不得你,知道么?”他压低了声音,轻轻告诫我的逾越,我点头应承下来,暗自心惊自己走得太远,几乎回不了头。
“皇阿玛!”福惠欢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慌忙离开他的怀抱。
他看着一路跑进来的福惠,柔声责怪:“没有规矩,进来也不叫太监通传。”
小阿哥笑着说:“惠儿想给阿玛送寿礼,太心急了。”说着便见福惠跪下行了大礼,说了恭贺的吉利话后奉上一卷画轴。
我与他展开来看,画的是他的戎装像,又听福惠解释道:“这是惠儿请如意馆的西洋人画的,背景是青海的景色,惠儿祝阿玛青海大捷。”
我与他对视一眼,笑道:“这个寿礼倒是别致,只怕不是惠儿想出来的吧,又去麻烦熙儿了,是不是?”
福惠睁大眼看向我,复又低下头,嘟着嘴道:“这样都被额娘看出来。”
他抱起福惠,宠溺的说:“惠儿有这份心意便够了,阿玛还差那些金银器物么。”
福惠环着他的脖子,撒娇着说:“那阿玛也亲亲惠儿,像方才亲额娘一样。”
我满脸通红的见他笑了起来,慌忙转了话题,问道:“是如意馆的哪个西洋人画的?虽形似我国家的画法,却又有西洋的绘画技巧在。”
“馨儿也知道西洋的绘画么?”他将目光从画作上移开,笑着问我。
“谈不上知道,只是我大哥哥有些个西洋人的朋友,间或见过他们的画。”一番解释,我又欣赏起画作。
“阿玛、额娘,这个图是西洋人郎世宁画的,他说还有幅瑞午图要献给阿玛呢。”
“是么,”他笑了起来,道,“我倒要见见绘我青海大捷的这个西洋人。”
注:
1.详见《清史稿》相关。
2.《清实录·世宗实录》雍正元年十月癸酉条。
3.《清实录·世宗实录》雍正元年十月丁卯条。
4.《清实录·世宗实录》雍正元年十月丙子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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