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八十五 忆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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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元年八月十八日-九月四日事)
八月十八日,孝恭仁皇后梓宫发引1.,他未带朝臣王公,只让亲信侍卫、怡亲王等随驾前往景陵。
离京之前,我曾问他宫中守卫是否可以信赖,如有变故,可以信任何人镇压动乱。
“十六已将顺贞门内护军更换2.,俱是忠心可信之人,没有问题的。”他轻声回答,“此番廉亲王亦留在京中,朕令用晦在外时刻提防他与舅舅交结,城外军队俱已待命,他们若敢动手定将其全数绞杀。”
宫里安全可保,京城内的步军却与舅舅隆科多有莫大关联,庄亲王允禄的人能压制住隆科多么?
最叫人担忧的不是八党联络策乱,而是在前往景陵的路上使人暗杀,他身旁的虽是忠心不二的人,但八党们若阴养死士,决意行刺,他们挡不挡得住还未可知。
此次祭陵,诸王欲变乱这句话是隆科多说出来的。我握紧手中的方帕,不管怎样,现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收回思绪,我回首问道:“红鸾,方才你说皇后已经下懿旨召了出宫奉养于王府的太妃、太嫔入宫3.?”
“是,现下正在皇后宫里说话儿呢,听说今晚太妃们要留宿在寿皇殿偏殿为先皇帝祈祷冥福。”
好,控制住了这些人的母妃,他们行事多少会顾忌些。
“亲王福金们也入了宫么?”我复又问道。
“奴才还没说,主子倒先知道了。”红鸾笑着说,“皇后说了,久不见廉亲王福金她们,怪想念的。”
动作好快啊,我才想到这一层,皇后已然把人请进宫了。
“红鸾,皇上不在京里的这些时日,你看好六十阿哥,除去皇后宫中请安外,不许福惠出永寿宫半步。”我低头沉思片刻后,对红鸾道。
“刘希文,”我另又吩咐,“现下我的身份不方便见熙儿,你代我去见他,传我意思:使人密切监视诚亲王、廉亲王等人府邸,若皇上那边有什么变故,立即将其府中人锁拿直接送进我宫里。”
“是,奴才这就去。”刘希文应承下来,自退去不提。
我握紧拳,面露狠绝:皇后做不到的,由我来做。若他身遭不测,那些亲王们、他们的子嗣、无法“请”入宫的福金、侍妾们,一个也不放过!
“主子,诚亲王福金、廉亲王福金来请安了。”宫女进来禀告。
收起内心流露出的严厉,我行至前殿,端正了神情落坐于宝座上,轻轻抚了抚袍服上的褶皱,我扬声吩咐:“请她们进来吧。”
二人进到殿内依次请安行了礼,我上前挽了廉亲王福金的手,笑着说:“姐姐无需多礼。”
兰心一副漫不经心的平淡,微微笑了笑,她开口道:“贵妃折杀臣妾了,哪里能让贵妃呼为‘姐姐’呢?”
她看向我腕上戴着的那对碧绿通透的镯子,神情有些恍惚,仿佛多年前不可触及的往事重现在眼前,只是物是人非,再回不到从前。
也许,我今日的地位是她旧日里曾经的期盼;又或许,她会庆幸,八爷今生只有她一个福金;亦或者,她会为了成全八爷的想望而牺牲自己的真情?
我看着兰心脸上的淡漠,心里百感交集,估量不到自己得到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
“这些不过是陈年旧事,贵妃不要往心里去。”她恢复了平淡,继续道。
我有些尴尬的站在她面前,张口想说些什么,却瞥见诚亲王福金脸上控制不住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心中突的腾起一股无名火,我堂堂一朝贵妃,在外要担心尔等作乱危害他的性命,在内还由得你如此放肆么?!正欲发作,听得红鸾说道:“请福金们饮茶、用点心。”
我对红鸾微微颔首,还好她适时的言语化解了我的怒意,不然控制不住又是一番口舌之争。
说着大家敛了神色入座品茗。言谈间,那道不经意的疏远时刻提醒我,今时今日彼此之间地位的悬殊,往日平等相待、倾心相交的日子再无法回头。

略坐了会儿,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她二人起身退至我偏殿用膳。
我看着形同拘禁内廷的她二人的身影,脑海中回忆起第一次入宫谢恩时看到的那个满人女子,亮丽得叫人不敢直视的高傲的她。
为了皇权,为了天下间最至高无上的那把椅子,不但他兄弟之间势同水火、泯灭亲情,就是背后这些默默无闻的女子也要跟着他们一道殉葬。
我手中握着她们的性命以保证他的安全,为了他,我放弃了心中善良的成分。
“主子,您没事儿吧?”红鸾小心翼翼的开口,“外边风大,主子身体尚未复原,奴才扶您回屋吧。”
回过神来,我淡淡笑着说道:“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可怕,不要让六十阿哥看见了。”
“主子也是为了皇上才如此行事的。”红鸾走到我身边,认真的对我道。
我叹了一口气,道:“有时却怀疑自己是否原本就是这样的心性。我都快忘记了是环境造就了今日的状况,还是我的性格成就了现下这样的境地。”
仰望随风摇曳的变黄的树叶,跟着拉远的回忆,不由得感叹起来。
“主子若真是绝然的人便不会有此刻的感伤了。”红鸾笑着说道。
听着她的话,心里好受了些,既然不能改变嫁至皇家,这便是无可逃避的命运吧。
“秋日来了,人不免要忆起旧日里的一些往事。不过,回忆过后,明日还是如常继续,一切都不曾改变过。”我眺望着落日,喃喃自语。
在殿外站久,身子渐渐有些支持不住,我再看了一眼飘落的枯叶,搭着红鸾的手,回了寝室。
九月三日,他终于平安回京,我暗自庆幸,眼前不会有杀戮的血腥。
他的报复却疯狂开始了。次日圣祖仁皇帝及四后神牌入奉先殿,他以事由命廉亲王跪太庙前一昼夜。
“廉亲王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你这样辱没他,恐会激起事变。”看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我轻声劝道。
“你在为老八求情?”他冷了眼坐在炕上,脸上残留着路途奔波的疲倦,说话的语气却异常凌厉。
我取出锦盒,交到他手中,有些气恼的道:“我是担心你才开口劝说,因这些话不入你的耳,也要怀疑我与廉亲王他们交结么?”
“并非是怀疑你,只是每次看到老八恭谨臣服表面背后那桀骜不驯的样子,我就……”他拉着我的手心急解释。
“禛,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我抬起手,覆上他纠结的眉,“你脸上戾气太重。”
他们之间越结越死,应该怎样解?难道非要斗个你死我活才能分出胜负么?
“朕该回去了,还有很多政事要处理。”他收起锦盒,匆匆站起身。
我欲送他出永寿宫,他止住我相送的脚步,道:“不送了,回屋吧,夜风凉。”
他忽然停住脚步,回首拥住我,轻声说:“馨儿,我平安回来,惠儿会有机会的。”
抬头望向他的认真,我震惊的问道:“皇上要改诏书?惠儿只有两岁,如何能让他……”
他微微笑着阻止我的担忧,“看惠儿有没有这个命,一切皆未决定呢。”
点点头,我沉默着思考了片刻,最后对他说:“皇上早些休息,不要忙得太晚。”
“知道了,回吧。”
他的身影渐渐远去,我的担心又开始泛滥,听苏培盛说,他每天休息不到两个时辰,他在透支自己的生命支撑这个帝国。
不要再有变故了,停止相互伤害吧,我在星空下不断祈祷。
注:
1.《清实录·世宗实录》雍正元年八月乙丑条。
2.《清实录·世宗实录》雍正元年二月癸亥条,“……庄亲王允禄等奏言:顺贞门为门庭禁近之地,请将旗下护军更换,令内府护军等看守。……”
3.雍正元年七月,宫中年事已高的太妃、太嫔离宫,归其亲子府中颐养天年,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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