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八十三 仁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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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二日-六月十九日事)
五月,他命二哥在大同地方修建屋舍,就地圈禁前往西宁的九贝子允禟。
十阿哥留口外,九阿哥由二哥看管,十四阿哥圈在景陵,还有一个……我看着殿外的流云,冷冷的想道。
原来,身在皇家,仇恨的心竟是人不能消除的必然感情。
只是,太过愤恨,会失了对周围事物的判断。在这样繁芜的后宫,须得保持清醒看得分明。我双手紧握,努力压抑内心的恨意。
那日后,他不再面见他的额娘,而选择在夜半太后熟睡后,至永和宫完成请安的至孝行为。
听苏培盛说,他只是静静的坐在太后身边,不发一言的待够半个时辰,便起身离开。
心里一阵叹息,他这样做,是要逼疯太后么?
因为小产的缘故,我身体一直未痊愈,每日只得倚在榻上静养。他借着来我宫里用膳的名义,尽量守在我身旁处理朝政。心底残留的最后一丝怨恨因了他这样的自责,消散于无形。
看着坐于书桌前的他埋首政务的忙碌样子,我轻声劝道:“皇上,吃些东西吧。”
他说,天时少雨,需减膳祈祷1.。他低垂的面容,我看不清楚他眼中愧疚的神情。
“甘露已降,你还要用这个借口折磨自己么?”虽然不想揭他内心深处的伤疤,但眼见他这样自责,心里还是不忍。
勉强支起身子,我柔声说:“沛儿看了会难过的。”他看了我一眼,才放下手中的笔,吩咐身旁伺候的苏培盛传午膳。
陪着他略微用了些茶点,便见着总管太监李英急急进来禀报:“皇上,太后病了。”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冷淡说道:“知道了。”
“禛,”我见身旁侍候的太监都退了下去,方开口劝道,“去永和宫看看吧。”
他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带着哭腔说道:“额娘不想见我,我亦不会原谅额娘,这辈子都不会!”
泪,却一滴也没有流下来,这,最深的痛,旁人可会明了?
“禛,不会的,你与太后是母子,这骨肉亲情多少还是在的。”心中虽记着沛儿的早逝,此刻勉抑伤心,不过是为了他。
“她想十四做皇帝,每个人都不愿看到我做皇帝!额娘也认为我不该做皇帝!”他越说越激动,渐渐乱了心智。
“胤禛!胤禛!”我唤着他的名,他的哀痛传递到我心里,哽住了呼吸。
“我不做这个皇帝也罢,他们觉得谁合适便让那人来做!”他纠结着眉,负气说道。
“禛,冷静些。”我紧拥着他颤抖的身躯,带泪的眼,那么痛,那么伤。
“冥冥中自有注定,胤禛,整肃朝政,将仁皇帝的辉煌继续下去,这是任何人都不能改变的你的命运。”我坚定的望着他的眼,说道。
他,终于冷静下来,身子却因压抑痛苦而不停的颤抖。
“馨儿相信你是最好的皇帝,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还是你,永远不会改变。”他握紧我的手,我定定的回望他。是的,无论怎样,已经不能回头。
“没有你,我应该怎么办?”他拥着我,喃喃自问。
那么敏感那么在意旁人的心,应该怎样支撑起这个帝国……我叹息着拥紧他,不能悲伤,不可软弱,只能表情决然的俯视天下苍生。
过了许久,他从我怀中抬起头,那张略微苍白的脸,淡淡的安慰我的担心。
我知道,哭过痛过之后,脆弱已离他远去。“摆驾永和宫。”他威严的传出旨意。在心里轻轻感叹:他,就应该是个帝王啊……
“为我更衣。”他离开后,我疲惫的对红鸾说道。
“主子,皇上已经吩咐了,您小产才过十多日,不用随侍永和宫。”
“就算他有特旨,我却不能不去。为我更衣。”我勉强支持起脆弱的身体,下了床榻。
“奴才实在不能让您这样不顾身体胡乱行事。”红鸾跪了下来,拼命劝阻。
“知道我为什么要去么?”我压低了声音轻声说,见红鸾摇摇头,我淡淡笑了笑,接着道,“福沛小产那日,永和宫的地面特别光滑,而我的花盆底儿……”
“主子!难道是?!”红鸾瞪大了眼,忽然明了我这些日子虽然卧病在床,却坚持以凌厉手段整肃内廷,更撤换了部分永寿宫内宫女、太监。

我点头认同了红鸾的假设,说道:“我可以恨这后宫的所有人,却不能恨皇上的额娘,这是不孝。那使手段的人就是想挑拨皇上与太后的关系,再趁机会除了我家的影响。”
“你说,这样的险恶,我能不去么?”听我如此说,红鸾忍住话,低头默默为我换上衣裳。
一路坐着软轿入了永和宫正殿,便听到皇后的说话,“皇上,请您三思,这样做实在不妥。”
看了我虚弱的搭着红鸾的手进得内殿,他眼中满是责备,却未开口怪责。
我不解的看着满殿的人俱紧张了神色,皇后走到我身边说道:“妹妹也劝劝皇上,太后想见十四贝子……”
“皇后!”他冷了声音,呵斥道,“朕自有主张,你无需多言。”
听了这两句,心中已然了解方才他们言谈间讨论的内容。应该劝他么?将我推到在地的太后,要她痛苦也是人之常情吧。可这样的报复,有什么用?我的沛儿能回来么?
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抬眼扫过等待我开口的殿内人等,她们不是想看太后与我交恶么,绝对不能让她们如愿,我身后还有一个家族的未来掌握在手中……
定了主意,我微微笑了笑,缓缓开口道:“皇上,请体谅一个做额娘想见儿子的迫切心情。成全太后的心意,也成全皇上的孝心。”
说着,我便要跪下来,他慌忙扶住我。赶紧同意吧,我面色苍白的看向他,不知道这个虚弱的身子能支撑多久。
他仿佛知道了我的想法,回首对侍官吩咐:“传旨意:速遣使召十四贝子至京中见驾。”
侍官领旨退下后,我随着其他妃嫔进到内寝室,他接过常在手中的汤药,亲奉了送至太后面前。
太后由于病状身体虚弱,失去了与他争吵的心性,略抗拒了一会儿,又听得他召了十四贝子进京,勉强喝了一口他送上来的汤药。看着母子二人似乎有些松动的样子,我淡淡的想,这或许是个和缓的契机。
然而,他却再也没有机会得到太后的谅解,次日丑刻皇太后崩于永和宫。
我在寝殿听到这个消息,惊得手中的茶水撒了一地,昨日看得太后略为好转,我与皇后、齐妃等才各自回了寝宫,怎的几个时辰不到光景就这样直转急下?
慌忙换上白布孝服,携福惠赶至永和宫,远远的望见他苍白着脸,不禁担忧这样炎热的夏他是否受得住。
“传旨下去:大行皇太后梓宫奉安宁寿宫,朕于苍震门内设倚庐。”我看着他阴冷着眼神,命令道。
他仍耿耿于怀太后不愿上尊号,入住宁寿宫的事,即便大行皇太后薨逝,他也绝对不允许他额娘以永和宫德妃的身份出殡,就算对亡者不敬,他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移灵历来太后居住的宁寿宫。
众人惊讶听着他的旨意,唯唯不敢多言。
宫内妃嫔忙碌了二十多日,行大祭礼才宣告结束,方得了些许空闲缓下这阵的紧张。
“主子……”刘希文轻声将我从沉睡中唤醒。我缓缓睁开眼,从床榻上坐起身,道:“打听到了么?有话便说,我并未睡着。”
“宫内又有流言,言及大行皇太后的死与皇上不允十四贝子进京有关。”
“荒谬!”怒气上来,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荷,眼前一花,我连忙扶住床沿,闭上眼大口喘着粗气。
“主子!”红鸾惊慌的大喊一声,快步上前扶住我。“没事,没事……”我轻轻挥挥手,对刘希文吩咐道,“再去查清楚了,找到妄传谣言的人,立即给我琐过来。”
刘希文小心的看向外间,见着没有可疑人等才接着说道,“奴才听永和宫里的人说,皇上在主子离开后,又与大行皇太后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接着突然降下谕旨,命主子二哥办理西边调兵、粮饷等全部事务,云贵川陕各省督抚俱听主子二哥吩咐。”
我震惊的紧抓裙摆,他与太后争吵的事情涉及二哥的事么?难道我的家族无意中竟成了皇室纷争的棋子?
注:
1.详见《清实录·世宗实录》雍正元年五月已亥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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