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七十四 流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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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四日-十二月十三日事)
登极大典那一场固请受礼的热闹又在为皇太后上尊号的十二月四日重复。
心里没由来的觉得一阵厌烦,这样纷扰的唱戏般的闹剧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明岁的正旦朝贺,又要上演固请,不允,跪求这样的循坏么?
淡淡的看着太后拥着大行皇帝圣像,欲追从冥漠的样子,不知晓应该怎样劝解。
“额娘若执意随皇考而去,儿臣必将相随额娘左右!”他暗了眼,恨恨地对太后说道。
这对母子固执相互瞪视,谁也不作让步。
“传朕旨意,总理事务王大臣折奏固请皇太后上尊号,如若太后不允,令其跪到太后应允为止!”他开口打破彼此的僵持,虽然对着侍官吩咐,眼睛却定定的看着他的额娘。
“另有,”他停顿了一下,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报复的快乐,“十四阿哥驰驿至何处了?即刻奏闻!”
犹豫着要说些什么阻止他的无理,可看到他嘴角扬起的阴沉笑容,我绝望的闭上眼,他那样的面目再听不进任何人劝解的话语。
十四阿哥是太后内心最深刻的隐忧,他气昏头了,竟拿这个出来要挟。
“知道了。不过大行皇帝梓宫尚未移奉山陵,我是不会接受尊号的,一切等安奉事毕再说。”皇太后冷眼看着她亲生的皇帝,紧抿了嘴。
最后一丝亲情,消失在这份费心强求的让步中。
这样的报复,他快乐么?得到这句没有结果的承诺,却失去无法用荣华富贵衡量的亲情……露出那样残酷绝情的脸,他,会快乐么?
与他退出永和宫,看着面前红墙金瓦积攒着明亮的白雪,照耀得眼睛生疼。“皇上……”我轻声开口。
“我知道,我自有分寸,无须担心。”他苍白的笑了笑,来不及多看我一眼,在侍卫、太监的陪伴下匆匆回到养心殿。
他日益消瘦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的雪白里,我仍舍不得收回视线,嘴上喃喃说道:“禛,千万忍住脾气啊。”
“主子,有消息了……”一早不见人影的刘希文忽然出现,凑到我耳边低语几句。我神色一变,反问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此刻人还在呢……”不等刘希文说完,我压低了声音命令:“即刻带我去拿人。”
一行人等装作回寝宫的样子缓慢离开永和宫,到了僻静处下得软轿,我吩咐众人在此等候,仅携红鸾并两个府邸惯常使唤的小太监跟着刘希文去到某处。
沿着偏僻小路往前走,眼前干枯的树干挡住我们的视线,正欲拐过转角,刘希文忽然作了噤声的手势,我对身后三人使了颜色,便听得树干后传来一阵谨慎小心的说话声。
“怎样?”心下疑惑,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仿若在何处听过。
“您没看见,精彩着呢!与上月登极大典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真真如唱戏般热闹。”我皱眉看向刘希文,此番着急让我来此难道为了听这些幸灾乐祸的混账话?!
刘希文无辜的摇摇头,指指树干背后的人,又指指养心殿方向,我按耐下脸上的不悦,仔细听了起来。
“太后信么?”
“怎么不信?我说是确信无疑才对。”
“呵呵呵,做得好,九爷自会重重赏你……”
震惊的听着这段对话,困扰心中的疑问隐隐有了答案,眼看着这两人就要离去,我回首对刘希文下令:“给我锁起来!”
刘希文得我命令,领了小太监冲上前,不出片刻,便将说话之人押送至我面前。
“你们作甚么?可知道我是谁么?我是宜妃娘娘,如今宜太妃娘娘宫中的大太监,你们知道不知道?!”
我扬起微笑,柔柔反问:“宜太妃宫中的人,是么?”
开口说话的太监好像未弄清楚状况,骄傲的宣布:“你们不知么?快些儿把我二人放了,太妃定然不会怪罪你等,如若不然,洗好脖子等剐吧,哼!”
另一人却煞是聪明,拍马道:“这位主子好生面熟,只不知在何处见过。”
我冷冷斜了他一眼,道:“方才的话我全都听得清楚……”
这两人的谈话我听得模模糊糊的只字片语,惟知晓皇太后相信了他们编排的什么鬼话,如今这样言语,只期望引出他们的真实目的。

果不其然,我只一吓,宜太妃宫中的太监立即慌乱了神色,急急辩解:“不关我的事,是他们要我传先皇帝死于……”
另一人扬声呵斥道:“张起用!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能独活么?!”
命唤张起用的太监打了个寒颤,我忙道:“刘希文!愣着作甚么,给我把那个诸多言语的人的嘴堵上,等要他回话再扯开!”
“听到又如何……”那人疯狂的叫喊挣扎着,“死无对证……随你们指派!”
“掌嘴!”听我吩咐,红鸾立即上前打了那狂徒十几巴掌。
“张起用,”回首看着目瞪口呆的宜太妃宫中太监,我柔声道,“如果你现下准备好了吞毒殉主,我再不问你。若你没有这个打算,我劝你好好儿,一样一样的给我说出来!”
“你是雍王府的家眷么?你不能这样,若我有事,宜太妃不会放过你的。”张起用还是作垂死挣扎。
“放肆!”我看了红鸾一眼,她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得那张起用眼冒金星,嘴角淌血。
我挥挥手阻止了红鸾的动作,对张起用说道:“本福金位分与嫔等同,你个至微至贱的奴才,有什么资格直呼本福金为‘你’?”
“是福金……”张起用慌了神,不顾另一人阻止的眼神,喃喃道:“奴才什么都不知道,福金饶命啊……”
“诸多狡辩!”我冷冷看着他,道,“你现下不愿意说,我亦不勉强。一会儿交付有司,我等着你全家全族陪你一起儿说。”
“不关他们的事!不关他们的事!”张起用满脸惊慌,不断的摇手。
我冷哼一声,道:“张公公也会害怕?你造谣此等流言的时候怎么不知晓害怕?!”
“奴才没想那么多,不过照吩咐办事。”张起用低下头,含混不清的说。
“说,我保你家人无事,若再推诿,定不放过你的族人!”
“奴才……”张起用看了我一眼,斟酌着我的威胁有几分可信。思索半天,见他有所动摇,也不催促,任他思考完毕慢慢说来。
“他们说先皇帝死因不明,是新皇毒……”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我寒冷的表情,越来越小声地说出流传宫廷的谎言,“毒死的。”
“你说什么?!”我气极,上前抓住他的领子,厉声问道。
红鸾不敢阻止,在旁边小声劝着:“主子……小心身子。”
张起用颤抖了声音,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何玉柱他们说先皇帝是被当今皇上下毒毒死的……”
“你们竟然敢……你们竟然敢在皇太后面前这样造谣生事……你们竟然敢……”怒火攻心,我脑中一片空白,脚下几乎站立不稳,红鸾慌忙将我扶住。
“主子,无须与这样的狂徒动怒。”
“没事,不用管我……”我稳住要昏厥的冲动,转眼看着另一人,道:“这位怕就是九爷家的何玉柱吧?!”
刘希文答道:“回主子,这个混账人正是九阿哥府上的太监何玉柱。主子是否要问他话?”
我挥挥手,困倦的说:“有甚可问的,他们那些胆大妄为的事还不清楚么?”
“主子,您为肚中的小阿哥着想,注意身子啊。”红鸾看我脸色异常苍白,不断劝道。
我倚着她的手,却无力扬起笑脸安慰她的担忧。“刘希文,暂且将他们带到我寝宫关着。不管是谁人来要人,就算是太妃来也不能放人,听明白了么?”
“主子,我们回去么?”红鸾轻声问我。
我略点点头,道:“回去,为我更衣,我要见皇上。”
回到寝宫,红鸾轻声建议道:“主子,还是打发刘希文去,抑或着把苏总管唤来……”
“我亲自去一趟,不然我答应张起用的事儿怕是难保。”我边说着,边换上男装。
“可是,您已有些身形,奴才怕瞒不过周遭的人。”
“不怕,天气寒冷,各个穿得跟个粽子似的,哪儿就看得出来了?”我淡淡笑了笑,红鸾还要再劝。
“没事的,我片刻便回。”轻声安慰这个跟随我多年的侍女,我不敢保证这样奔波是否有损孩儿的生命,可我必须去,在这片宫殿被鲜血染红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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