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六十三 陛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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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年三月-六月事)
回到京城,便接到家信,得知皇帝应允二哥哥回京陛辞,不日动身的消息。我与侄儿高兴了好一阵,心急的计算与二哥相见的日子。
举国同庆皇帝继位一甲子,府上人等亦忙得不可开交,时间便在不知觉的忙碌与等待中渡过了三月、四月、五月……
六月一日,兼理四川、陕西总督事务的二哥哥终于到达热河行宫。
焦急的在屋里来回踱步,我望着室外,嘴上不停说道:“还未到么?”
将我拉回凉榻上,他笑着劝道:“好好儿坐下来。此刻你二哥陛辞去了,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那么快。”
“也不知晓皇帝跟哥哥说些什么,今儿不要留在宫里才好。”我皱着眉说道。
“谈的定是西北之事,一省吏治这些。”见他拿了我的团扇,轻轻摇着,一面说,“能留在宫里用膳,多少人求不来的,馨儿倒看成洪水猛兽。”
我不屑的撇撇嘴,道:“那些虚荣,要来何用,我只盼早点儿见着哥哥。”
“越说越放肆。”低头见着扇柄上坠着玉佩,他又责道,“你从我处讨的御赐玉件,就这样吊在扇柄上?”
“馨儿见着配这把团扇么,怎的爷还小气舍不得给?”我眨眨眼,出声打趣。
他摇摇头,无奈我的任性。我二人正说着话,听见刘希文在外禀报:“二舅老爷到。”
话音未落,便看着二哥哥一身朝服进得院里,阳光下被岁月雕刻的面容,分外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哥哥,我十多年未见的二哥,为着报效朝廷,在外辛苦为官,如今衣锦而归,我却觉得心里酸涩,原来荣华背后,是骨肉至亲的别离,是万水千山的阻隔。
我挣开他的手,拼命忍住决堤的泪,笑着冲到哥哥面前,唤道:“二哥哥!”
“幺妹妹!”哥哥兴冲冲的将我抱起,转了个圈儿。光影斑驳,时光仿佛倒转,我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女童,只会任性的与哥哥们疯玩,不曾长大。
见我毫无顾忌的与二哥玩闹,他暗了脸在旁劝说:“小心你的身子!”
我搂着哥哥,咯咯笑个不停。看他着急的样子,我开口解释:“在家时,我兄妹二人玩得更疯呢。”
“哥哥都忘记了,该打、该打。幺幺,你身怀有孕,经不得这样闹腾,赶紧回屋坐下,别疯得没样,把我小侄儿教坏了。”二哥小心翼翼的将我放下,急急说道。
我听着这没由来的话,羞红了脸走到他身边,小声抱怨:“你听哥哥胡说,他哪里知道是男是女呢,倒说我教坏了。”
他轻笑出声,对我二哥道:“外边热得慌,进屋说话儿。”
说着他拉我进屋,待坐定,他扶住欲要俯身请安的哥哥,亲密说道:“我二人之间还用这些虚礼么?”
二哥扬起会心的笑容,与他不分主仆的坐了下来。我暗笑外人若见着他与二哥哥这样相处,那斥责的书信,那刻意疏远的举动,怕是要白费气力了。
随侍的苏培盛、刘希文等人全数退下后,他二人低声说起朝堂上的事,见是不甚感兴趣的内容,我听得也不在意。
他好笑的瞥了我一眼,怕我无聊又要乱跑,装作不耐炎热的样子唤我在旁摇扇,一面对二哥说道:“礼部侍郎蔡廷看着可用,性子却倔犟得很,我数次招他来府,竟然谢辞。虽有些恼怒,但我最是欣赏他这股子不屑交结权贵的清廉。”
哥哥略一沉吟,答道:“想来是碍于皇上的规定,不好明面上往来,不若趁着我在京的这些时日,代爷请他一请?”
“如此甚好。但事情要做得机密些,不可教人知晓才好。”
“这个自然。”二哥笑着点头认同,“若我在京时日办不下来,倒可交由熙儿行事。”
不解他二人为何属意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我停下摇晃团扇,听他笑道:“亦可以,用晦没有官阶,办事自在些。”
密密叮嘱了哥哥与蔡珽接触的事情,他又问起西北战事,二哥一一作了解答。说起十四阿哥的胜利,见他脸色微变,想着心里仍是存着芥蒂。

他二人自顾说着,我拿起皇帝赏赐哥哥的弓矢等物件把玩起来,百无聊赖中,拿眼细看哥哥被岁月雕刻的脸,不禁问:“二哥哥怎么留了这般粗旷的胡子,难道是上阵杀敌需要么?”
他停下谈话,抚着我的发,柔声斥道:“可是胡说,上阵杀敌与胡子有何关系?”
哥哥抚了抚胡子,笑着回答:“军务繁忙,只没有时间打理这丛乱草,便任由它疯长了。”
想着二哥兼任四川、陕西两省总督事务,又管着西北后防,这样劳累,就连脸面上的事情都不及打理,一阵心痛,我关切的问:“打仗很忙么,会不会有危险?哥哥身上的宿疾不碍事么?我听熙儿说,来京时还发了一阵。”
“这么多年了,不碍事。你别听熙儿胡说。”哥哥拍拍手臂,笑着打消我的担心。
陪我说了几句,他们又继续谈论朝政。许是怀孕的缘故,我听着昏昏欲睡,他见着开口劝我进内室休息。
我笑着说:“我只在桌上歪着便好了,这样可以一直看着你跟哥哥。”
挪不过我的坚持,他唤来红鸾取了件外褂给我披上,又怕枕着桌面的大理石坚硬冰凉,拉了我靠在他肩上。
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哥哥脸上戏谑的表情,我却不愿离开,瞌睡上来,恍惚间听见哥哥的声音:“是,皇上确是密令我到京后找罗瞎子算命1.……”
什么算命?皇帝要为谁算命?“未来储君……爷的生辰八字……”“皇上话语有些模糊,还未确定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百般疑问,想着询问哥哥事情缘由,却禁不住瞌睡上来,沉入梦乡,再听不清他与二哥哥的对话。
醒来时,发觉自己睡在床上,起身出了内室,只他一人坐在圆桌旁看书,二哥却没了身影。
“二哥哥呢?”我慌忙问他,生怕哥哥在我休息的时候离去。
他放下手中的书籍,唤红鸾上了每日必食的众多补品,我略吃了些,又喝了一碗茶。
见我无甚心思吃东西,他开口道:“在客房那边歇着呢。看你急成什么样子,补品也不好好吃。”
我笑着说:“馨儿就怕哥哥趁着我不在就回任上了。”
“哪里会那么快,我才打发你二哥回京看望你阿玛,到七月秋狝他还要来伴驾行围的。”
听他如此说,我高兴的拉着他的手说:“正想着叫二哥回家看看阿玛、大哥他们,可巧被你先说了。馨儿还担心要怎样软磨硬泡劝动二哥呢。”
他笑了笑,道:“这匹野马,只有以一旗主子的身份命令,他才不甘不愿的答应下来。”
躲进他怀里,我幽幽的说:“阿玛年纪大了,最不放心的就是二哥哥,偏偏哥哥性子执傲,未能领会阿玛的一片苦心……”
“不要多想,你二哥处,我会多训训他。”他阻止我的担忧,“馨儿要做的就是好好儿吃完你的补品。”
我垮着脸看着桌面的补品,哀叹道:“哪里吃得这么许多,怕要全吐出来了。”
他微笑看着我,温柔的说:“吐了再吃。”我分明觉得他那张笑脸背后不怀好意的得意。
无法违背他的坚持,我只得又吃了些。想起梦中听到的哥哥与他的对话,我开口问:“方才我好像听见二哥哥说了什么‘皇帝找罗瞎子算命’的话。”
他瞥了一眼屋外远远伺候的下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忘了这个事情,你从未听过这样的话,知道么?”
虽吃惊他忽然严肃的神情,我也只是顺从的点点头,不再多问。
心中却不断的猜想,皇帝是否命哥哥找人为他算命,皇帝是否考虑他为储君的可能……
注:
1.康熙六十年五月二十五日,康熙召见***,令其赴京之便,找罗瞎子代算一命。
六月九日密折报:“臣到京之后,闻知其人在京招摇,且现今抱病,臣是以未见伊。”
批曰:“此人原有不老诚(成),但占得还算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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