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感情的触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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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这话说的!怎么成了我的小妮儿了……”书亮顿时优势尽失,跑到了下风头,仿佛站在这个季节的稻场上,迎面是一台“呼呼”工作的卷扬机,飞来的稻秸茬子、豆秸末子,呛得他半晌咳不出来。
新芳首战告捷,不觉信心巨增,忍心穷追猛打,发起了新一轮进攻:“是你对象吧?”
书亮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二者忙做一团,看不清排名先后,分不出哪主哪次,论不上孰重孰轻。头和手忙活一阵,眼皮又塌蒙一会儿,他才算是从十三级风的肚子里钻了出来,讷讷地说:“中午,我跟骚狐儿说的,不是实话。”
新芳愣愣地瞅着他,不明所以。
“可也不是瞎话。只不过,我把时间,人,还有事儿,颠倒过来了。嘿嘿……”
新芳越听越糊涂,拉起他手拍拍,旋即松开了,发急地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不会说得明白点儿?”
书亮老老实实地说了,新芳总算明明白白了。
原来,书亮救助老头的事儿,发生在三四天前,他从没跟谁提起过。今天午后,要不是骚狐儿咬住屎橛子打滴溜,再三追问,他也不打算说的。今天的事儿,是他离开“新感觉”后,赶往另一家饭店的路上遇见的。
当时快十一点了,书亮骑着三轮车,拐进一条背街小巷。他刚转过弯,就见迎面跑来一个女孩,身材、脸蛋儿都很标致,可就是披头散发的,额头上还往下流血。那女孩跑到跟前,尖声叫道:“大哥救救我!他们要害我!”没等说完,就哭成了泪人。
书亮只觉着一股热血涌上脑门,胀得脸皮要破,眼珠子要蹿出来。他急忙刹住车子,转身抢过切豆腐刀,举起来大喊:“谁敢害人、谁敢害人!先问问我刀子答不答应!”边喊边跳下来,用身子护住那女孩。
两个白白嫩嫩的小青年,像没长熟的生瓜蛋子,愣头愣脑地冲过来,说这是他们的私事,外人不要插手。其中一个说,女孩是他女朋友。
“你妹妹是你女朋友!”那女孩从书亮身后伸出头,带着哭腔说,“你们这帮畜牲!害了我妹妹还嫌不够,还非要把我也害喽。”
书亮一听,拿刀的手在半空中舞着,另一只手指向两个“生瓜蛋子”,高声喊叫道:“警察、警察!这儿有俩害人精,你们还不快来?快点儿把他们抓到监狱去!”
两个愣头青发怵了。大概他们明白,己方虽然是俩人,但摞到一起也未必有对方腰粗,而且自家的小命好像比对面这个不要命的人贵些。大概他们看出,双方武力装备悬殊,没有寸铁的四只手,很可能抵不过那一把切豆腐刀。大概他们懂得,头颅虽比豆腐硬些,可万一对方看花了眼,误把白嫩的脸当成白嫩的豆腐,进行一番切割、分块处理,那就有点划不来了。于是乎,二人紧急研习了《孙子兵法》末章,留下“你等着”三字,没顾上抱头便鼠窜了。
书亮是个老实人,人家叫等着,他就等着,还嫌干等着无聊,干脆跟那女孩聊起了天。他已经通过路边电话亭的免费电话,向110指挥中心发布了虽说表述得不太清楚,但对方一听就能理会的报告。报告的精神实质如下:有人害人!在政九街街口。
那女孩名叫石玉莲,自言二十一岁,跟妹妹克莲一块儿出来打工,就在前面不远处的蓬莱阁美容美发店,刚来不到三天。昨晚十二点以后,老板说他姐开的洗浴城小姐不够,想借他这儿的小姐用一晚上。玉莲、克莲和另外三名刚来不久的女孩被选中了,几个大男人架住她们塞进面包车,在外面绕了好几圈子,才到了那个洗浴城。
“大哥,那种地方你不一定去过,可你应该能想像出来,深更半夜的,借小姐是干什么哩……我是逃出来了,可我妹妹……”石玉莲嗓子眼哽住,说不下去了。
说话间,警车到了,由玉莲领着找到“蓬莱阁”,可店门关得严丝合缝,敲了半天也没人应。民警四处转着找别的入口,往西边走了将近五十米,看见一处院子大门开着,进去后发现靠东侧有一座三层小楼,楼前面停着一辆豪华轿车,楼东头的位置就在“蓬莱阁”后面,二者之间横着一条夹道。民警走到夹道南头,见一间屋内亮着灯,透过防盗门缝隙,看到里面有床、有镜子,很像是按摩室,判断它跟“蓬莱阁”是相通的。于是民警敲门,要求进屋检查,里面有个中年妇女说老板不在,她是帮忙的,不当家。民警硬逼着她开了门,进去后又出了一道门,外面是个宽展的大厅,玉莲就说这正是“蓬莱阁”,紧接着到处跑起来,凄厉地呼喊着妹妹的名字。终于,从最僻静的一个角落里传出了微弱而凄惨的声音:“姐!我在这儿……”
经讯问,那中年妇女承认,她就是“蓬莱阁”老板的姐,后院的三层楼就是她开的洗浴城。民警给她办好手续,当场查封了姐弟俩的“城”和店,让她开上自家的车,叫了六辆的士,将二三十名小姐全部带往公安局。

在这中间,石玉莲先是跟妹妹抱着哭了一阵,随后就守在书亮身边,除了千恩万谢,就是问他的名字、工作地点和联系方式。书亮是问什么不说什么,不问的倒说了好几句,比如“下一步怎么办,打算回家,还是再找工作”之类。叫他自己也觉着好笑的是,玉莲最后一回问他时,采用的是逆向式:问他电话,他说没有;问他工作,他说没有;问他名字,他还说没有。说完意识到不对,他随即自我纠错,道是——“我也不知道”,惹得玉莲忍不住笑了,连忙用手捂住嘴。
书亮真是老实得够酷。自己没有投入多少成本,上下嘴唇随便一碰说出来的话,竟会在此非常时刻,换得一位漂亮女孩的笑,他觉着是捡了个价值千金的便宜,若不及时还人家一个,似乎良心会终生不安的。于是乎,他现时现报,当即回笑一声,而且更为响亮,更加浑厚,心想即使抵不了千金,所欠也不至于过巨吧。不料想,为了满足还债愿望,他的鼻腔黏膜竟然弄出了一个突发事件,使那从没受到过感冒迫害的鼻孔立刻填补了历史空白,生产出感冒患者们共有的专利产品。可眼下的问题是,这种产品不仅不能给他脸上增光添彩,反而叫他感到丢尽了面子——因为这个“眼下”,正是石玉莲的眼皮子底下呀!于是乎,他手疾如电地伸向裤兜,碰到裤腰外面的一层另类产品时,却一下变成了超笨品种的蜗牛。“蜗牛”费力地拱了一会儿,终于拱开裤兜外面的过去式保护层、现在式障碍物,一口叼住手绢送给鼻孔。就在手绢、鼻孔行将进行亲密接触之际,一声低呼重重地击打着书亮的耳鼓:“大哥你有手机!”
七八年前,书亮买了手机后,从此不再盲目追求潇洒,把衬衣下摆扎进裤腰,而是恢复了“农民副总理”式。可现在,因为鼻腔黏膜造成的意外事故,被目光如针的石玉莲当场刺破谎言保护膜,他不由得臊出了一脸的汗,恨不能立刻跑到马路上,掀开窨井盖子跳进去。他那只掏了手绢的手,闪电一般完成了擦鼻子任务后,比闪电还快地垂下去,紧紧捂住了手机,生恐别人抢走似的。手绢飘落在地,他眼睛也顾不上瞅见了。
石玉莲这女孩也真鬼,要了号码后,口里念叨着,拿出手机“嘀嘀嘀”摁了一阵,听见书亮裤腰那儿叫了,看到他慌手慌脚要接了,这才放心地笑笑。她娇声央求道:“大哥,说说你的名字,叫我存上吧!万一回头有什么事儿,你不想帮我了吗?”
书亮什么话都受得住,就这种话最受不住,心里马上就软了,嘴巴跟着也松了:“我姓邹,邹书亮。好了,我得赶紧送豆腐去哩!”
“唉,这姐妹俩太可怜啦!”新芳深深地叹了一声,转而深情地瞅着书亮,心里不停地说:这是个好人,好人……
书亮瞟瞟她,鼓了鼓勇气说:“刚才,石玉莲给我发了短信。你瞅瞅,她写的什么。”
新芳盯着凑过来的手机,见那屏幕上显示的是:书亮大哥,你的大恩大德我不知该怎样报答,你想要我怎样报答就言语一声,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做的。
“你想叫她怎样报答你哩?”新芳拉住书亮的手,带笑不笑地瞅着他,想起该发起第三轮进攻了,“你不好意思直接跟她说,不妨先跟我说说,我可以——”
话音刚扩散到半空,落下来离地尚有三尺高,就听“啪嚓啪嚓”一阵响,门口旋即出现一个人,瓮声瓮气地说:“新芳,怎么你还没有做……咦?你们俩在、在干什么?”
是干完“好事儿”刚刚回来的骚狐儿。新芳急忙松开手,一时竟有些发楞。书亮也愣住了,两只手动来动去,急得没地方搁。
“我说哩,到厨房里一瞅,黑灯瞎火,冷锅冷灶,八字还没一撇哩。搞半天,你们在这儿弄这哩!”骚狐儿忿忿地数落道。
“你别怪头怪脑了行不?”新芳醒过神来,红着脸白他一眼,慌忙朝门口走,“我这就去做。很快就好,误不了你肚子的!”
“还误不了哩,你瞅瞅什么时间了?”骚狐儿把左手伸到她面前,用右手食指敲敲表盘道,“都快十点钟了我的乖乖!饿得我肚皮都快贴到脊梁上啦!乖乖~~~今儿个这顿晚饭,可真要吃成‘晚饭’了,恐怕不吃到天明他丈人,也得吃到半夜他舅子去了!欸,老黄那货上哪儿了?”
新芳往隔壁一指,带上房门就去了厨房。只听骚狐儿粗声大嗓地说:“老黄叔,喂老黄!你背床又背迷了,咹?是不是梦见一桌酒席,不想回来啦?快起来、快起来!起来陪我饿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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