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初到园林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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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啼声如丝如缕,轻叩着人的耳鼓。黎明已悄然而至。
新芳拉亮电灯,穿好衣服下了床,拿上毛巾、牙膏、牙刷和茶缸,走到门外水池旁开始洗漱。
水略微有些凉意,清晨的空气也是这样。天刚麻麻亮,四周模模糊糊的,泛着些铁青色,有很深很浓的潮气袭来,倒叫人顿生舒爽之感。
这里地处东南郊,比秀玲那边偏僻多了。说起来是个园林场,实际上花草树木之类并不多,好些地方都种着花生、芝麻和玉米什么的。再者,像汽水啦,啤酒啦,罐头啦,面包啦,蛋糕啦等等,这儿也都生产。还有一个奶牛场,其实也没几间房子,没几头奶牛,根本算不得什么“场”的。另外,就是眼前的这个豆腐坊,一大三小四间房子,一老两少三个光棍汉,成天做豆腐、千张、豆腐皮和豆腐干等豆制品拿出去卖。用的黄豆全都是本场地里出的,那一老两少承包着**亩地哩。
这个园林场,可以说是不土不洋,也土也洋,简直像是城市和乡村杂交出来的。
洗漱已毕,新芳回到住室,拿起梳子梳了头,打开盛着雪花膏的小瓶,将指头伸进去轻轻一醮,往额上、颊上点了几下,展开双掌在上面**起来。她搓得很慢,揉得很细,也很惬意。
她住的这间屋,有十好几个平米,比在“包满意”时宽绰得多。靠后墙搁着一张小木床,窗前有一张说是三斗桌、却只有一个抽屉的桌子,桌旁还有一只又旧又破、一坐上去就摇摇晃晃几乎要倒的藤椅。床与桌之间是很大一片空地,只有一把小木椅孤零零地呆在那儿。床上铺着草苫子、褥子和家织的单子,床头放着一只枕头和一条夹被,床底下还有一只盛满衣物的小纸箱。此外别无他物,确乎当得起“陋室”的称号。
从外面看,这是一排平房,房子后面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在她住室的西隔壁,是一间厨房,东隔壁则是那一老两少的寝室。“一老”是老黄,大名不知叫什么,有六十多岁的样子。“两少”一个叫赖金海,但平时大家都喊他“骚狐儿”;另一个叫邹书亮,比骚狐儿小十来岁。这会儿,他们仨也都起了床,匆忙洗罢脸后,就到寝室东隔壁的豆腐坊忙活去了。
新芳来到厨房,拉亮灯泡,将围裙系在腰间,有条不紊地忙起来:捅炉子,和煤,加煤;挖面,和面,擀大饼;坐上锅,烙锅盔;锅盔烙好,刷了锅添上水烧着,又挖面,搅面糊;水开了,端起大海碗边往锅里倒,边用筷子去锅里“哒哒”搅着;面疙瘩汤做好,铲两块煤饼封了炉子,再用挡板堵死吸风孔,然后从咸菜罐里夹出些腌黄瓜条、萝卜丝,分放在四个小碟子里。
至此,早晨的繁琐劳动才挽了个句号。
虽说晨晨如此,但她丝毫不觉着腻烦。这算不了什么,连缝补浆洗在内。眼下的境况,她觉着比在“包满意”时好到了天上。
新芳解下围裙,用湿毛巾擦擦脸,就向豆腐坊走去。
豆腐坊是个大通间,估计有四五十个平米。这会儿,那盘石磨不再“嗡嗡”转动,那头小毛驴也不再“踢踏踢踏”曳磨了,都耷拉着脑袋在休息哩。老黄拎起盛满生豆浆的塑料桶,要往一只大布兜里倒。布兜是由一块有床单大小、比床单稀薄的白布做成的,四个角系在两条十字交叉的木杠上,木杠交叉处穿了一根从屋顶上吊下来的粗钢筋。此刻,骚狐儿和邹书亮俩人,正脸对脸地抓住木杠,摇着布兜滤浆。布兜下面,放着一只大铝盆。
新芳发现,骚狐儿和邹书亮满脸是汗,上身脱得光光的,前胸后背也都汗涔涔的。她不免感到有些纳闷。滤浆这活儿,要说也不算太累人,况且是他们经常干的,以往天气还热些,可也没见他们出过这么多汗,今儿是怎么啦?
心里这样想着,她人已进到了屋里,在老黄旁边站下来,瞅了瞅书亮和骚狐儿,笑吟吟地说:“饭做好了呀!”
“马上就完,马上就完了。”老黄倒完生豆浆,头也不回地说。接着,他往塑料桶里加了些水,轻轻晃了晃桶,又倒进了吊兜。

“咳,今儿个真是窝囊!”骚狐儿晃动双臂摇着吊兜,忙里偷闲地说起来,“新芳你不知道哇,我和书亮硬是当了一早上的驴!咳,真他妈倒了血霉!”
新芳一听,忍不住“吞儿”地笑了两声,问道:“是谁叫你当了驴呀?”
“小毛驴。这狗东西真可恶!”骚狐儿气忿忿地说,“给它套上磨以后,光是喷响鼻,就是不肯走,还可怜巴巴地搭拉着它那熊头!我气得抽了它几鞭子,说你这熊货是想罢工哩不是?欸,没想到,它不但不往前走,还缩头缩脑的要往后退哩!真他妈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货!”
骚狐儿说得唾沫星子乱飞,仿佛小毛驴跟他结下了深仇大恨,他若不把它骂个狗血喷头,就决不会住口似的。
这时,老黄慢悠悠地插了腔:“这也怪不得它呀!往常它不是一直很勤谨吗?肯定是有毛病了。唉,也怪可怜的。你打了它几鞭子,它现在还伤着心哩!你看它眼角上那泪……牲口也通人性啊!”
“老黄叔,你这话算个**!”骚狐儿矛头一转,把对小毛驴的怒气撒到了老黄身上,“它要是通人性,那不也成了人了吗?那人又成了什么啦?总不会成神成仙,或者成牲口吧!”
“你这个货……”老黄用指头捣捣他,慢慢蹲下身子,想歇一会儿了。
“不过老黄叔,我对你确实有意见。”骚狐儿一边晃着一边说道,“当初,要不是你极力反对,咱们买一台磨浆机多好!可你那**死脑筋,硬是……要不然,我们今儿个也不会当驴啦!”
老黄满怀歉意地笑着,辩解道:“我不是想,有驴有磨都现成的,买那干什么!咱的钱来得不容易,能省几个是几个。”
“你说的算个**!不信咱们就试试。”骚狐儿不禁又来了气,“今儿个也别给驴看病了,管它是死是活哩!反正,晚上我可是不当驴了,你就替替我吧!不说多,就一晚上,看你明儿个还说不说这话!”
老黄脸上直发讪,嘿嘿笑了一阵,慢悠悠地说:“要不这样吧,驴的病还给它看,看究竟厉不厉害。要是不厉害,一看就好,晚上还能曳磨,也就算了。要是厉害得很,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曳不成磨,那就把它处理喽算啦!咱们也买台机器,洋气洋气!只可惜了小毛驴。可这家伙也确实太混账,太误事儿啦。夜里不病,半晌间不病,偏偏用它的时候,它龟孙病了。”
老黄他们的工作程序,一般是这样安排的:每天晚上磨四十斤黄豆,滤好浆后倒在大锅里加热,先提取少许豆腐皮,再把降了温的豆浆倒进四只铝盆里,加热以后放起来,让它自然降温,自然成型。临睡前,还要再筛、再淘、再泡四十斤豆子。次日晨,再磨浆、滤浆、加热,再提少许豆腐皮,接着少压些千张,多压些豆腐干,最后只做两块豆腐。吃罢早饭,就由骚狐儿、邹书亮将头天晚上做好的四大块豆腐,分别送给早已联系好的客户。老黄则留在家里,独个儿加工五香豆腐干。新芳也时常来这儿给他帮忙。中午仍泡四十斤黄豆,午睡起来后,由骚狐儿、邹书亮二人中的一个,再把早上做好的两块豆腐送走,另一个留下和老黄一块儿,用豆腐渣来加工酱油。酱油和千张、豆腐皮、五香豆腐干,都跟豆腐一样,是以优惠价格卖给大酒店和小餐馆的。
今儿早上的计划却被打乱了,罪魁祸首就是那头小毛驴。所以,就连一向是爱驴如命的老黄,也不由得抱怨连声了。惟有新芳和书亮没说什么,一个站着,一个干着,四耳聆听着黄、骚二人的“二重奏”。
说话不及,豆浆滤完了,只剩些豆渣仍在吊兜里躺着。又忙了不大一会儿,把浆液倒进大锅里,捅开炉火加了些煤烧着,早上的活儿便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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