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命运转捩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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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清静了大半晌的包满意饭庄,这会儿又聒噪起来。食客们络绎不绝地来着,大都是来了就吃,吃完就走,也有要酒要菜慢慢坐喝的。饭厅里始终有十几号人在买票、排队,在“呼噜呼噜”地吃喝。
秀玲手脚不识闲,奔忙于饭厅与操作间之间,收着、洗着碗筷和菜盘子。看得出,她今晚是异常快活的,全没有已往那种忧悒、腻烦的神态。进进出出、洗洗涮涮的节奏,因了她浑身散发出的光鲜、活泼韵致,也显得轻灵曼妙,分外欢快了。
今儿晚上,她就要去那个令她焦盼渴望的地方了。三十多天了,她天天都在想着那个地方,夜里还经常梦见它。虽然眼下并不清楚那儿具体是什么样,到那儿以后究竟会怎么样,但她毫不怀疑,那里一定是个可以让她轻闲、让她挣钱,同时可以带给她快乐、带给她欢笑的好地方。这个并不能叫人满意的“包满意”,她真是待得够够儿的,一分钟也不愿意多停了。
刚才,那位名叫赵莱丹的新东家,已经来这儿打过招呼,说是先出去办点事儿,到十点左右再来接她。她是去赵家当保姆的。听周小良说,赵莱丹住在西郊,他是老板娘那个成了死鬼的男人的侄女婿,自然和小良也是亲戚。赵莱丹在市卫生防疫部门工作,每当“包满意”的卫生防疫发生了问题,老板娘便颠儿颠儿地去找他,回回都是“火到猪头烂”。赵家有个不到两岁的小男孩,原先曾雇过一位保姆,是莱丹舅舅家的闺女。去年秋天,王倩因患胆结石病获准休假,就把保姆辞退了。一个多月前,王倩病体康复想上班,可那位表妹已经出嫁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只好把孩子权且放在他姥姥家,随后跟老板娘打招呼要她帮着物色一个。这便是那天在车站餐馆里,老板娘红口白牙答应过的事。嘻嘻,现在总算是兑现啦。
让秀玲感到希奇的,是赵莱丹这个人。长得高高大大,壮壮实实,这还不错,像个男子汉。可那一脸的横肉,有坡有沟有山包,怎么看怎么叫人不舒服。偏偏在说话或沉默的时候,浑身上下,包括两根大拇脚趾头,都显露出一副斯文相,不晓得模仿谁的,叫人搞不懂。这两年电影看得很少,电视剧也看得不多,想不起像哪个影视明星。更叫人搞不懂的是,老板娘一瞅见他,活像见到了当年教过的幼儿园园花——哦,赵莱丹是个男的,应该叫园草,或者园树、园木,反正是亲得不得了,比待她亲女婿都亲。特别是她那张大嘴巴,句句不离“丹丹”俩字。也就短短五分钟吧,丹丹长、丹丹短,丹丹鼻子丹丹眼的,足足把那俩字念了十几遍,好像她很担心自己的智商,生怕一会儿不叫,就给忘了似的。
洗好饭碗、菜盘子,一一搁到案板上,秀玲转身出了后门,蹲下来帮新芳择菜。俩人一边干活,一边唧咕着。
新芳由衷地笑了说:“祝贺你呀,秀玲!到那儿肯定比这儿强得多。起码不再闻油烟子味儿,也不会成天闷在屋里了……真眼气你呀!”
“嘿,强什么!”秀玲谦逊地说,用手背抿了抿鬓角,“见天守着个屁事不懂的娃儿,哪有这儿自由啊?再一个,人生地不熟,想找谁说说梯己话儿,恐怕都难。”
“好了吧,不要得便宜卖乖啦!”新芳笑着打趣她。
“骗你是小狗。”秀玲垂着眼睫毛,沉默了一阵,讷讷地说,“我真是这么想的。新芳姐,往后,你有空的时候,就请你找着艳萍姐,一起到我那边,去看看我呀……”

新芳瞅瞅她脸色,心中不觉戚然,安慰她道:“你放心,我会常去看你,不让你觉着孤单。没事儿你也出来走走,咱们离得又不是太远。”
秀玲抬起头来,孩子气地笑了笑。
新芳眨着眼睛,悄声问道:“哎,工钱的事儿,姓赵的刚才说了没?”
“说了,每月五百块钱。”秀玲平静地回答,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不算少呀!可比我强多了。”新芳止不住叹一声,闷闷地说,“也不晓得到哪一天,我才能熬出头哩。”
秀玲同情地瞅瞅她,嘬了嘬嘴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新芳姐的话,不禁引动了她的满腹怨气。回想起这三十多天,她过得可真够艰难的,或者干脆就不能叫过,是熬。主要是钱上的问题,她手头上紧巴得不能再紧巴了。临行前爹偷偷拿给她的二百来块钱,路上就花掉一半,剩下的买了些生活必需品和廉价化妆品,口袋里就没几个子儿了。平时除了一日三餐以外,老板娘从没给过她分毫的报酬。新芳姐还算好点儿,隔三岔五,老板娘还给个十块八块的零花钱。她不觉有点气恼,曾想找老板娘理论一番:我和新芳同样起早睡晚,干的活儿也差不多,为什么待遇却不一样?不过,她想想还是忍住了。一来怕引起新芳姐不满,以为自己是“啃”她哩;再者也怕惹恼老板娘,坏了自己的大事。她想,就为这十块八块的,还好意思去说、去争吗?人家不是已经打了包票,要帮你找一份又轻闲、又能挣钱的活儿嘛!想是这样想了,并且真的没有去找老板娘理论,但她每念及此,仍不免有些耿耿于怀忿忿然。
“哎,轮到咱们吃饭了!”新芳高兴地说,拍拍手站起身,“走,吃了饭再择吧。”
秀玲略微一愣,随即应了一声,跟着她朝里面走。
晚饭照例是捞面条,用凉水“拔”过的。秀玲站在新芳后头,待她盛好饭让开身子,就将饭碗凑到盆沿上,伸出筷子去捞。
这时,一直守在旁边的周小良开腔了:“嗳,这儿有一碗现成的,你端过去吃吧。”
秀玲回过头来,见案板上有一碗面条,已经放了黄瓜丝,浇了辣椒酱、芝麻酱,拌得好好的。小良把饭碗推到她手边,笑眯眯地瞅着她。秀玲脸上一红,垂着眼睑说声“谢谢”,端起面条就去了饭厅。她坐在新芳对面,抄起筷子慢慢吃着,品味着。面条里还放了小磨油、味精、胡椒粉,吃起来爽口极了。
一碗饭很快吃完,秀玲起身到操作间,打算再捞一碗。没想到,周小良又给她准备好了,见她一脸春风地走进去,忙把碗递过来,呵呵憨笑着。秀玲放下空碗,瞟了瞟小良身后的姚、陈二师傅,甜甜地把笑意输入目光,定格在小良的眼和脸上。在接碗的瞬间,她翘起食指摁了摁小良的手背,随即转身而去。
这碗饭刚吃几口,赵莱丹如风似火地来了,不晓得在哪儿喝酒喝高了,把傍晚时的那副斯文相全给喝没了。进门后,他径直走到秀玲跟前,从嘴里拔下烟卷,抬手重重地拍一下她膀子,粗声大嗓地嚷道:“别吃了、别吃了,快跟我走呗!”
秀玲猛吃一大惊,筷子“啪”地掉在桌上,左手跟着一颤,差点把饭碗碰倒。她仰起脸瞅瞅对方,呜呜啦啦地说“就完了,就完了”,赶紧勾头拾起筷子,吸溜吸溜往口里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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