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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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并不在意。
淋雨淋得浑身湿透,白瑞玺看起来却并不狼狈。他有种特殊的尊贵气质,即使外界的环境再怎么恶劣、再怎么严酷,他总是可以冷静面对,他就像一株挺立在冰天雪地中,兀自绽放幽香的寒梅。
回到空荡冷清的家,白瑞玺用冰凉的手指快速脱去自己身上**的衣物,进入浴室冲热水澡。
在热水温暖的包围下,白瑞玺缓缓洗去了一身的疲惫。他原本梳理整齐的黑发现在已经濡湿,柔顺地贴在他的前额上,冷酷的脸部线条逐渐变得柔和,紧皱着的眉头也放松了。
为什么要把雨伞留给严灏?白瑞玺其实不太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与其说有什么理由,倒不如说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驱使吧……而将那一张纸交给他的原因,似乎只是因为当时心里的一阵震动。
会在办公室里摆行军床的官员,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严灏在办公室放行军床又如何呢?自己不也常常熬夜加班,然后就直接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觉吗?明明……明明严灏只是做了一件自己也会做的事情而已,为什么在看到行军床的同时,心脏还是会猛然一震呢?
白瑞玺甩甩头,不愿继续想下去。
冲完澡,吹干头发,白瑞玺穿着浴袍,斜倚在客厅的牛皮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收看电视新闻。
其实他没有认真在看新闻。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今日的新闻,将成为明日的历史」,不过,对白瑞玺而言,今日的新闻到了明日就成为垃圾!大多数的新闻都没有保留超过一天的价值,尤其是政治新闻。他觉得很可笑,媒体常常沦为政客**的工具而不自知,政治新闻每天净是报导政客的漫天谎言与恶意攻诘,就像是他们的传声筒似的,这样的新闻真的能够称作「新闻」吗?!看到这种没营养的报导,每每让身为政治人物的白瑞玺不禁失笑。
所以,白瑞玺只是开着电视,把电视机的声响当成背景音乐,让这间孤寂的屋子多少有点人气。电视机上面原本放了好几个相框,里面都是白佩玉去年到东欧自助旅行时所拍的照片,但是现在为了避免触景伤情,这些相片已经被严灏收起来了。
自从姊姊离去以后,家里就失去了生气。以前,虽然因为严灏的关系而不常返家,但是姊姊每天总是会固定打电话来关心自己;现在,姊姊走了……再也听不到她银铃般的笑声,再也看不到她温柔包容的笑靥,再也吃不到她亲手炖煮的爱心羹汤……这样的家,还能够叫做「家」吗?
白瑞玺清晰而深刻地回想起姊姊出事的那一天……那真是再恐怖也不过的画面……
那一天,不知道怎么的,白瑞玺特别心神不宁,本来已经决定要好好研究一项贸易草案的,但是他却怎么也无法专心,待在办公室里让他心烦气躁。
「铃──铃──」忽然间,办公室的电话刺耳地响起,划破室内凝滞沉重的寂静。
白瑞玺拿起话筒「你好,我是白瑞……」
「──白议员!你姊姊出事了!她气喘发作,现在情况很危急……」电话那头的人大叫着。
就在这一瞬间,白瑞玺的心脏差一点就要停止了。
但是,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慌乱,慌乱只会误事。于是,得知姊姊已经被送上救护车之后,白瑞玺问明医院,立刻连络那家医院治疗气喘的权威医师,请医师先做好急救准备。冷静打点好一切后,他随即飞车赶往医院。
他这辈子还没有把车开得这么快过!在半途中没有闯祸肇事、车毁人亡还真是奇迹。白瑞玺几乎是和救护车同时抵达的。
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白瑞玺一直握着她冰凉的手,跟她说话,为她打气,并且努力不使自己的语调颤抖。看到姊姊额上频频冒着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孪生的自己似乎也可以感受到那揪心的痛苦,手足连心……大概就是这样吧……
可是……姊姊现在最想见到的人……应该是那个家伙吧?
──严灏怎么还没有出现?!
白瑞玺从来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希望赶快看到严灏出现!
不过,最后,他与白佩玉都失望了。严灏没有来。

直到白佩玉被推入急诊室的前一秒,白瑞玺才看见一个神色惊慌的男子匆忙奔进医院。
那是严灏,白瑞玺曾经殷殷企盼看到的严灏。不过,他迟到了,他在白佩玉的生命里永远地迟到了。
急救了好几个小时,当医师终于宣布放弃的那一刻,严灏身子一瘫,跪地痛哭;而白瑞玺的泪痕早已干透,他只能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身边那名悲恸欲绝的男子。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姊姊带着遗憾而离去的神情……
──我绝不原谅那个男人!
太多往事浮上心头,白瑞玺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于是,他心烦意乱地关掉电视,努力深呼吸好几次以后,决定回房睡觉。
只不过,他睡得并不安稳,一整个晚上几乎都辗转反侧、无法成眠,就算睡着了,也睡得很浅。其实,自从白佩玉去世之后,他几乎都没有办法好好睡上一觉……因为,他失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啊……
在恶梦中,白瑞玺惊醒了。他翻了个身,看看闹钟,不过凌晨两点半。
这时,他发现门缝中竟然透进了一点微弱的灯光,于是,他决定起身去探个究竟。
灯光是从严灏的书房中透出来的,他的房门半掩,里面一片寂静。白瑞玺蹑手蹑脚地走近,探头向房内看去──
严灏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面前还摆着一迭如山高的公文。
白瑞玺好奇地走过去,接着,他在严灏案上看见一个他永远也无法忘怀的东西──那张在办公室里被严灏撕碎的纸,现在那些碎片居然一小张一小张地被仔细拼好、好端端地躺在桌上!不过,上面当然贴了很多透明胶带。
那家伙……
不知道那家伙究竟是花了多少时间把这些纸片重新拼贴黏合的?!
白瑞玺看着那张破破烂烂的纸,心中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快速流窜而过。
严灏似乎很疲倦,他趴在书桌上睡得很熟,连自己披在肩上的薄外套已经滑落都不知道。白瑞玺叹了一口气,他弯下腰捡起那件外套,帮严灏把外套重新披好,然后替他关了灯,轻轻阖上书房房门,悄声走回自己的房间。
说也奇怪,那一晚,白瑞玺居然沉沉地睡着了。
翌日,白瑞玺神清气爽地醒来,拉开窗帘,充满活力地迎着早晨的阳光。他趋车前往国会大厦,准备开始崭新的一天。
在通往议场的走道上,他却与某个男子不期而遇。男子叫住了他。
「那个……嗯……」男子西装笔挺,黑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副充满自信的模样,但是他的声音却带着些许犹豫「……对不起。」
「副座,请问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白瑞玺挑了挑眉,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的双眼。眼前的男子正是严灏,在这个场合里,他是国际投资贸易局的副局长。
「昨天……呃,那张纸……」严灏低下头,刻意避开他直视的目光。
「我知道,你不是已经把它撕掉了吗?」白瑞玺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
「没错,但是……」严灏坦承「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想跟你道歉的。」
「哦?」说实话,白瑞玺满惊讶的。因为,他记得今天质询的议程里面并没有排定国际投资贸易局啊!难道……难道严灏会在这里出现,只是为了要向自己道歉吗?!
「我仔细读了你在那张纸上面写的笔记……呃……其实你提出的建议很中肯,我想这对我们的农业谈判策略应该很有帮助……」严灏诚恳地说道「……真的很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冲动……后来我把碎片又黏……」
「我知道。」白瑞玺打断他的话。
严灏愣了一下。白瑞玺怎么会知道?!
彷佛看出严灏心底的疑问,白瑞玺笑了笑,然后便很快地转身离开,不留给严灏丝毫发问的机会。
一时之间,严灏竟站在原地动不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呆呆望着白瑞玺离去的背影,想着他方才的笑容。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白瑞玺不带恶意的笑容。那笑容淡淡的,很纯粹,那笑容是愉悦的,是轻松的,是开朗的,是发自内心的。
令人很惊讶,他的笑容竟是出奇地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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