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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楚云市,天象漏了底似的,连绵的阴雨足足下了两个多月。真是阴风怒号,连月不开,浑浊的天空乱云飞度,恰似疆场的滚滚硝烟,银光疾掣的闪电夹着重炮轰鸣般的炸雷,震得楚云市地动楼摇。整个城市恍若要往下沉陷似的,在云波雾海中颤颤巍巍,忽隐忽现,桀骜不驯的楚江,借着狂风,掀起巨浪,毫无顾忌地绕着这座古城咆哮,似乎要将她一口吞噬。
苍茫大地,芸芸众生。人类就是在这风雨飘摇的寰球上,繁衍生活,在这险象环生的大自然中竟存崛起。
朝旭静静地坐在书房,凝望风雨迷茫的窗外,把玩着手中的钢笔,他在无边的遐想。
今天是星期天,难得有此清闲。一位好友给他送了一幅字条,写着“有钱常沽酒,无日不翻书。”注明是“朝旭先生日常生活题照。”他他斜过脸看着笑了笑,摇了摇头,又随手把它卷起来放到一边。拿起桌上那首刚刚写下的五言律诗看了一遍,从笔架上取下一支小号羊毫,舔了舔墨汁,把这首诗工工正正地写到宣纸上:
楼外催心雨,窗前弄笔人。
枕难成梦寐,忧心系洞庭。
知向谁边去?相疑疾苦人。
雨顺风调日,天地豁然新。
朝旭把范仲淹的“咏雨”、郑板桥的“听雨”和**的“叹雨”等,三个不同时代的名人、伟人通过对“雨”的不同感受,抒发他们对民间疾苦、对劳动人民的体恤与关切之情融入到他的诗中。他这“弄笔人”对窗外雨的感叹,实质上表达他对人民的深切感情,他希望人民风调雨顺,希望祖国总是处在阳光灿烂的艳阳天。
最近,群工部编发的《民情动态》,就“关于当前社会不安定因素情况反映”,已经连续发了十几期,主要呈报市委常委、副市长,不知是何缘故?至今没有一个领导有批示,是无关紧要呢,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朝旭对此深感困惑。联想到近来一些报纸刊物,从不同角度,连篇累牍地发表一些观点明显对立的文章,诸如“稳定压倒一切”、“必须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和“解放思想 坚持改革”、“改革洪流不可逆转”等等,对于从军苦研军事,从政则常怀国是的朝旭来说,他的第几感觉仿佛意识到了点什么?他从朋友处弄到一本湘人唐浩明先生《旷代逸才杨度》的手抄本,他边看边摘抄,又从书架上翻出那本很旧的《中国近代史》,两相对照,结合眼下的时局,写下了长长的一篇笔记。他写道:
“自1840年以来,中国风云变幻莫测,一方面是国际资本主义的渗入,使得早已躁动于母体之中的中国资本主义胚胎脱体而出,从而使一统天下数千年的封建体制出现了危机,自然也免不了她那死去活来的阵痛。另一方面,具有数千年传统文明的中华民族,面对着新生的资本主义因素,象托塔天王李靖对待哪吒出世一样,既爱又怕。这不是简单的‘代沟’,而是传统的意识与全新观念的对立。因此,中国每出现一次大的变革,必然伴随着一场哪吒闹海般的大论战。从戊戌变法,到君宪民宪之争,从庐山会议到十一届三中全会,都体现了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与因循守旧之间相对立的矛盾斗争。”
“中国的变革是社会前进的必然,变革是推动中国社会发展的强大动力,也只有通过变革,才能使我们的国家真正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同时,又不可避免的伴随着令人惊骇的‘阵痛’。 这是因为,一个新事物、新体制的诞生,必然会引起社会各阶层的不同反映,争论是正常的,是非曲直,只有通过摆事实讲道理,才能让人们明白什么是真理,什么是谬误。可是,在我们的国家,总有一种不让人的陋习,争论就是论战,是不流血的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是服从真理,而是鱼死网破,就是对方不整死你,自已也要跳楼。而往往对这种愚昧的行径,论战双方还给与肯定,谓之“殉节”, 尤其可悲的是我们的执政者们,也把思想理论方面的争论,作为用人划线的标准,容不得反对派,必须一致。这在一些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是不可想象的,当前的社会动态令人堪忧,其原由也在如此。如何减轻或免除这种‘阵痛’?是历史赋予执政者应予深层次地思考和不可推卸的责任。”
“唐浩明先生在其书中写的杨度,这位旷代逸才,尚且对当时的局势也拿不准,因‘君宪’与‘民宪’之说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其中虽有私欲,但根本的问题还是中国的事情复杂,人心晦暗,陷井连连,暗礁累累,才叫他无法看清前进的方向。旷世逸才尚且如此,于普通国民,又何必事事强求一致?既令身处高层,谁又能保证一贯正确呢?‘反右’搞错了,几十年以后再平反,何苦之哉!”
“近一个世纪过去了,中国的变革仍在继续,但是,每次变革都附带着历史的痕迹,暴风骤雨般的‘阵痛’仍在继续。社会主义社会既然是科学的,变革既然又是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方向,那么,为何不可以科学的方式进行变革,以完全避免‘阵痛’的发生呢?更新观念,首先要允许‘百家争鸣’,没有反对的意见,就不可能产生真理,谁会将罪犯的辨护律师判刑?当代中国又有多少人一定要坚持反动立场?指鹿为马者,不过千古一例;谁又不想把自己的国家建设得更好呢?民族的败类不过微乎其微;又有几个下级存心要和上级捣蛋呢?说得清,说不清,可以边干边说,或者干了再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临池羡鱼,莫若退而结网。”

“早在一百多年以前,日本人就曾评论我国说,中国民众素质太差是中国内乱的重要原因之一。时至今日,中国的国民素质又提高了多少?既令是当权的中高层官员们的素质又有多高?外国人在很久以前,就曾看到了中国社会不安定的一些带根本性的症结,时至今日,难道我们还不应引起重视么?”
朝旭看到刚刚起步的改革开放,在社会上引起的不同反响,甚至在一些地方出现的不正常现象,深感忧虑,同时也感到提高素质从自己开始的紧迫感。作为群工部的负责人之一,代表政府的形象,觉得压力大,责任重。他常对人说,我这个官要么不当,要当就要当得象个样子,要群众认定我是一个合格的官,只有任命书而无人民发给的“合格证”,这样的官我宁可不当。
朝旭静静地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那不倦的大脑,总是不断地想着往日自身经历过的,特别是一些叫人尴尬、沮丧的人和事。
“嘿嘿,素质,真叫人笑掉大牙。”他一边往桌子上敲着手中的钢笔,一边自言自语地笑道,因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所以引起他发笑。
一日,他跟随一位副市长,会见上面来楚云处理一件与楚云市政府有关的案子。这位副省级领导的素质,真叫他在别人面前无地自容。他的举止言谈,平庸、粗俗得无以复加。本就知识浅薄,可偏偏还要咬文嚼字,将“蛊惑人心”说成“中惑人心”,把“一劳永逸”讲成“一劳永免”,“参差” 念为“chan cha ”如此等等。一个多小时的谈话连连出错,还往往答非所问。特别是对方单位的名称,他老人家总是颠三倒四,没有一回说准过,不是省略人家的主语,就是颠倒和乱改人家的番号。坐在一旁的朝旭,轻轻的提醒或纠正,他却不以为然地说:“反正就他娘的那么回事。”真要命,不提醒还好些,一提醒,那胡传奎的真面貌彻底暴露了。至于处理问题的能力之低下,就更不用说了。听人说,有一次,在一个千多人的大会上,他照稿念了一段**的诗词,把“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念成“战士指看南奥,更加有有忽忽。”逗得台下捧腹大笑。
朝旭有时无可奈何地望着这位“大人物”发怔,心里好笑,:“嗨——!他是怎么爬上这么高的位子的?他那鼓鼓囊囊的大肚皮里面不是一包草么!包装何伟,可他何其愚也!难怪庄子讲‘说大人则藐之’啊!”大人接见完毕,朝旭夹着包跟在他后面走,但始终不敢抬头看,好象在众目睽睽的大街上,赶着一头时不时沥沥拉拉滴着粪便的大牲口,亦步亦趋的走着,一阵油然而生地耻辱使他好象患了重感冒,脸上一直发烧。
别看就是这么个二杆子,因他是副市长包装,迎逢者也不乏其人。每至逢年过节,往往去孝敬他的人还要排队。
一次春节前夕,朝旭拿一份急件到他家请他阅批,只见他家那四合院外小车停了七八台。还有手提的大包小件,有的在院内,有的在墙外,还有坐在车上等的,不时探出头来看是否该轮到他了。朝旭看在眼里,心里叹道,这些人对他们的父母也是这么孝顺么?唉——!难怪那么多的人削尖脑袋要当官哪!当他把文件送到副市长手中时,首长又忙不迭地接传达室打来的电话,说:“让他们进来吧!”朝旭看着他,心里又默默念了一句“当官门前多孝子啊!”
这位副市长有时也在群工部过党的组织生活,有一次在组织生活会上,他表白说:“我们当领导的穷啊!过去是‘三年清知府,十万白花银’,我比知府还高这么一片筹,又有什么呢?”
摇摇摆,摆摆摇。哼哼哈,挺挺腰。那干部,那领导乍一看很象那么回事,真叫他们处理某些重大问题,又是那么浑浑噩噩,昏昏然,其德才与他们的职位是那么的不相称。如此素质、品位的领导,又如何听得见不同意见?这样一级尚且如此,又何谈国民素质的提高?更为严重的是,类似样官,仍在悄然增加,那不安定的因素,不就自然而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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