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集 第五十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朝旭的车渐渐离云溪远了,回头望了望那营屯般的县城,只剩下几栋高高低低的楼房在闪动。他回过头来,龙达理、姜珊、魏初民、任青林、云浦的村民仍在脑海中浮现。他对朱江说:“云溪怎么会是这种情况呢?”朱江满不在乎的笑道:“市长——!岂止一个云溪唷——!”林杰眼望着前方,补充一句说:“县一级靠贷款发工资的比比皆是,可是,县委、政府乃至政协的办公楼、接待宾馆、小车等,日新月异,互攀新高。”听朱江和林杰如是说,朝旭心里凉凉的,沉默了许久,谁也不多说一句话。
小车从省级公路越上了国道,朝旭想起给妻子凤玲打了个电话,可家里没人接,再打她的手机通了。凤玲说她在医院,他下乡之前,母亲就病重住院了。朝旭打完电话脸色显得难看极了,眼角渗出了泪水。他问林杰:“现在几点啦?”林杰告诉他“九点十分。”他憔燥地动了动身子,自言自语地说:“嗯——!还得整整两个钟头。”林杰也听到了朝旭刚才打电话的内容,问:“怎么?奶奶病了?”朝旭默默地点点头,朱江也侧过身来,问:“怎么样?问题不大吧?”又问是住在哪个医院,朝旭告诉他说:“住楚云市立一医院,我下乡之前,她老人家就病了,而且拖了半年多了,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住院的。”说着,用两手中指擦拭眼角的泪水。林杰从反光镜中看到,赶紧从手提包中拿来一包餐巾纸,默认地递给他,朝旭接着,扯出一张重新擦拭一下眼睛,侧过头看着车窗外。他恨不得马上飞到母亲身边。朱江在一旁安慰他说:“人老了!身体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毛病,您不要急,市立一医院的条件和技术都很不错,相信很快就会康复的。”朝旭仰着头靠在靠背上,深深地呼吸一声,深沉地说:“但愿没事呀!不过……。嗨!”他不再往下说,慈眉善目的母亲总在脑海里走动。
朝旭的母亲出身于民族资产阶级家庭,从小就受过良好的教育。父亲原在外祖父家做长工,人虽穷,却也长得一表人材,且为人忠厚老实,外祖父说他是一个放得心的人。当年,母亲也称得上是大家闺秀,外祖父也曾经想给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归宿。然而,母亲却对虽然贫穷,但勤劳忠厚的父亲很是同情,且有好感,她向自己的父亲提出,要与这位贫穷的长工结婚。开始,虽有外祖母的支持,但舅舅极力反对,可母亲态度坚决,后来,全家也只得依从她自己的决定。但从此她姐弟间的关系,就出现了裂缝,一直延续了好多年。母亲离开了家境宽裕的娘家,跟随父亲回到了一贫如洗的朝家。她安贫认命,相夫教子、无怨无悔。她的一生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只有天知道。朝旭从懂事时就记得,母亲为了让孩子读上书,自己连衣服都舍不得做,冬天都穿得好单薄,常常捂在破烂的棉被里不敢下床,吃饭都是端到床上坐在被子里吃的。可以说,母亲自从结婚,直到解放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她没吃过一顿饱饭,没有穿过一件新衣。后来,母亲从事教书工作,家庭条件相对优越了,但母亲还是坚守着那份清寒,保持节俭的生活方式。她从不开口找儿女们要钱要这要那,就是孩子们送给她一点什么,她也舍不得用。新衣服留到变旧,好吃的东西留得发霉。然而,在孩子身上,她是倾其所有。朝旭记得,他从部队回家控亲时,母亲把一只生蛋母鸡杀了,用一个小火炉炖好叫他吃。朝旭要妈妈一块儿吃,妈妈说:“鸡有什么好吃的,我们经常吃,部队艰苦吃不到,你快吃吧。”老人家硬是坐在一边守着儿子,慢慢看着他吃好,她才眉开眼笑的走开了。
她把自己的幸福全部寄托在孩子们的身上,她爱儿女,但更懂得正确引导儿女如何做人。儿子在身边,母亲从不放松对他的教育,可是,当儿子远离她去部队服役后,母亲却无比地思念。一次,朝旭从部队回家探亲,当时父亲还在世,他告诉儿子说:“你妈的眼眼已经快不行啦!”朝旭问:“那是为什么?”父亲叹了口气,说:“你出去这些年,她没哪一天不想你呀!晚上总是偷偷地哭泣,连做梦也叫旭儿旭儿呢!看到你回来可高兴啦!别看她当着你的面笑呵呵,背地里流泪哩!”朝旭说:“我回啦还哭吗?”父亲衔着焊烟袋点头,说:“她不是怕你呆不了几天又要走吗?”朝旭听到这里,走近正在做饭的母亲背后,孩子似地搂着母亲的脖子,说:“妈——我不当兵了,转业,回来永远陪着您!好吗?”母亲转过身,故作严厉地说:“你说啥呢?大人们想念远在天边的孩子们是正常的事,京剧《晋阳宫》中的窦太后,是何等人物!当儿子李世民征战在外时,她也是好不牵肠挂肚,她唱道‘望儿台上望儿回……’儿行千里母担忧啊!”。母亲唱着唱着,自己控制不住也流下了眼泪。她撩起围巾擦了擦眼睛,微笑中还带着泪水,掰着儿子的脸看了又看,说,“你有你的事业呀!咋能成天守着妈呢?没出息!”。朝旭的转业,这不能不说是其中的因素之一,楚云市政府办公厅很多人都知道,朝旭是个孝子。
朝旭的心中,母亲是伟大的,比谁都伟大。朝旭还常以自己的面貌酷象母亲而自豪,也常在人前说:“我像我的母亲。”想想这些年来,自己工作的不稳定,母亲为此操了多少心?都快近知天命之年的人了,还让母亲操心,唉!真不应该呀!想起来感到好内疚。他曾给妻子说:“只要想起母亲,志向消沉就会化为意气风发;虚度年华就会化为豪情万丈;羁旅漂泊的日子里,就会萌发恨不得早早回家的心愿;想起了母亲,彷徨无依的心灵就找到了栖息的家园。母亲永远是我最初时党的观念。”凤玲当时听了还不理解,不高兴地问:“那我呢?”朝旭风趣地回道:“你嘛——!那是斌儿的事啦!”
时光如水,年华易逝,似水流年淡去我们多少回忆,却始终不改我们对母亲的绵绵思念。莺归燕去,春去秋来,容颜渐老,白发似雪。儿女在一天天长大,母亲却在一天天衰老。当儿女望见高堂之上的白发亲娘,他们都会投入母亲怀抱,热泪涟涟!
朝母对儿子朝旭的观察了解非常细致,她从儿子的言行举止,甚至衣着、饮食中,都能清楚的知道他是喜是忧、何去何从。不论是为人处世方面的知识,还是语言、仪表、生活方面的常识,抑或律已、待人、以身作则等人缘关系。朝母在理解、尊重、支持儿子的前提下、总是在最适当的时机,用一些最恰当的故事,或者寓言、或名人名句,教育启发儿子。有一次,她和儿媳妇凤玲,谈到孙子朝斌,她对凤玲说:“每个做母亲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成材,并不是为了图他什么,不是为了占有他,更不是炫耀自己、享受晚年,而是因为孩子是母身上的一块肉,是自己生命的延续。所以,孩子生了病就象自己生了病一样,孩子有高兴的事,做母亲的比孩子还高兴。一句话,做娘的心与孩子的心是连在一起的,要教育好孩子,首先要理解孩子,就这么简单。”老人的教子之方,并没有什么成规训道,但对儿媳妇凤玲影响很大。当朝旭时常在她面前说母亲如何如何时,她说:“当初,我对你总是提起妈,也和其他女性一样心感觉不是个滋味,即然妈这好那好,你就跟她过一辈了啦!这几年来耳濡目染,我从妈身上学到了不少。我也在抚养儿子,也意识到了做母亲的责任,母亲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正如妈说的,母亲是儿子一生中最早、最标准、也是最重要的榜样。良好的素养、端正的人品、丰富的知识、正确的方法和对孩子的理解……。”朝旭笑道:“特别是儿子做了错事,说了错话,犯了错误的时候,最能体现出做母亲的水平。”于是,他给凤玲讲了自己的一件事。小时候,住地一个领导干部工作方法简单,口碑不好,群众关系自然紧张。后来,这位领导干部犯错误下台了。那个年代,凡是犯错误的干部,和“四类分子”同等待遇,就是打扫卫生。平时神气十足的他,现在却每天在单位打扫卫生。对这个领导干部一些不好的事,朝旭也有所闻,他打心眼里也恨这人。一天傍晚,不谙世事的小朝旭放学回家,正好碰到那位原来的领导干部在门口扫地,朝旭嘲笑他说:“书记大人,你也扫地呀!”,那位犯错误的干部听了,弯着腰斜了小朝旭一眼,并没说什么,继续扫地。后来,这话传到了母亲耳中,母亲听了非常生气。一天,朝旭刚放学回家,母亲便令他放下书包,并严厉地叫他“跪下!”,小朝旭不知犯了什么事,只好乖乖发跪在地上。母亲将早已准备好的小竹条,在朝旭的**上轻轻抽了几下,问:“你知道妈为什么要揍你?”朝旭摸着**,含着泪说:“不知道!”母亲说:“你看到原来那个书记扫地,说了些什么?”朝旭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是的,我说你也在扫地呀!”母亲问:“你说这话是啥意思?”朝旭说:“他平时对大家不好,现在自己也变成了老百姓,我只是想挖苦他一下嘛!”母亲说:“你先起来,妈给你说。”朝旭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的站在母亲面前。母亲放下竹条,拍去他膝盖上的灰尘,边拍边说:“你一个孩子,不知头,也不知尾,听别人说他不好,你也跟着说不好,你了解他吗?”朝旭摇摇头。母亲说:“看一个人要看他的本质,人都有说好说坏的,特别是当干部的,被人说的就更多了,树大招风嘛!他只要一件事没办好,一句话没注意到,得罪了一个人,这个人就会在群众中说他的坏话,把他原来做的好事全淹没了。其实,妈也听人说过他不少好话,他不谋私、不走后门、不讲人情,就是工作方法简单。如果都象别人一样,啥东西都往自己家里拿,上班吊儿啷当,那还象什么话?”朝旭听了说:“妈!我错了。”母亲问:“你说你错在哪儿?为啥要那么说?”朝旭摇摇头,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母亲对他说:“以后不要别人说啥就是啥,看人要全面些,要用自己的眼睛看,自己的脑子分析。再说呢!啥叫得饶人处且饶人?”朝旭又摇了摇头。母亲告诉他:“哪怕一个人干了坏事,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已经对周围、对他人没有什么威胁,没有什么危害了,就不要再去伤害他。即使他原来当领导不怎么样,可一个下了台的人,你还不放过他、奚落他,这就说明你有仇恨心理。领导犯错误和群众犯错误没什么两样,如果你对犯错误的人这么恨,将来你要是当上了领导,你的手下也犯错误,还不把人往死里整?一个人难免有缺点错误,他已经是很倒霉了,你还去往他伤口上洒盐,这是极不道德的。俗话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啦!”朝旭听后,说“妈!我懂了!您刚才说的,贤文里也说过。”母亲说:“读了贤文,就要做个贤德的人。人的一切都应该是美丽的:面貌,衣裳,心灵,行为。”从那以后,母亲更重视对儿子在做人方面的教育,而深受母亲影响的朝旭,自己在为人处事上也非常注意。在学校,对落后或有缺点挨过批评的同学,他总是热情地安慰、帮助他们;在部队,当有的战友被点名、甚而挨了处分,他都会给予他们关心、鼓励、团结他们。

朝旭也特别尊敬、依恋、崇拜自己的母亲,他把母亲当成毕生的精神支柱、知识和智慧的源泉,对母亲的深厚感情,同事们随时可以察觉得到。在部队时每周至少要给母亲打一次电话,回到地方工作后,出差在外也要告诉一下母亲,甚至住的、吃的、到哪儿去参观什么都要给母亲说说,回来总要给母亲捎带点什么。尤其是父亲去世以后,他生怕母亲孤独、寂寞,经常问妻子凤玲和儿子朝斌:“到妈那儿去了吗?去看奶奶吗?”冬天,他总要抽空去给母亲煨几次脚,也就是睡在母亲的脚头,把母亲冰凉的脚紧紧地抱贴在自己的胸口上,让胸部的热量温暖母亲……。
通往楚云的国道上,小车在疾风般飞速前进,司机也知道朝市长的母亲病重在医院。尽管市长并没叫他加快速度,还一再要求司机慢点,注意安全,司机也口头答应着,可脚下的油门一直没有松下来,两只眼睛瞪得电灯泡似的注视前方。他的车开得快,且开得好,省级领导的专车司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小车进入了市区,朝旭说:“先送朱厅长回家。”朱江说:“市长!那可不行!先去医院,我陪您去看看伯母。”朝旭拗他不过,只好随他。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