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集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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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各级领导干部有一个无从可考的习惯,不论省、市、县,主要领导者住房一般都是第三层,办公室也设在三楼,而且,全国都大体如此。三楼有什么好?也许因为安静,层次也不高爬起来不费力?抑或“三”寓意“上”一上再上的意思?“上”是官员们的普遍心理。民间都说,清早开门就想钱,赚了八百想一千;作了县官想州府,当了皇帝想神仙,是官,多数不知道啥叫满足。总而言之,占据三楼这个习惯相当顽固,至少半个世纪来还没有改变。楚云市新政府办公大楼的设置,也承袭了这一传统,市长副市长的办公室坚定不移地设在三楼,会议厅(原来叫会议室)也设三楼。高层领导人毕竟是人数少,用一层楼还有空余房间,给秘书长、副秘书长和厅领导们又不合适,再说都按排上去房间也不够,也显示不出差别,那么,就弄个会议厅。这样,既不显得浪费,又把距离拉开了。会议厅平时开会不是很多,不会影到首长们的什么。这个安排从一开始建大楼时,主管基建的厅领导就考虑进去了的,并不需要谁给他们打招呼或支招,规矩都懂,所以,三楼设计都是大套间。
朝旭的办公室当然是在三楼的一个大套间,他也不存什么愿意不愿意,进门时,第一感觉就是,工作最起码要对得起这间办公室,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也就随遇而安了。
上班第一天,少不了要经历些例行公事,先是市长兦可鄞,在秘书长的陪同下来看望他,继而在家的几位副市长、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副主任、研究室领导、巡视员、助理巡视员们一一前来参见,都是厅或副厅级领导干部。
处级干部中的接待办主任,由办公厅一位副主任带着也来拜访了朝旭。
“唷!云青呐!来来!坐坐!”
“您别客气,谢谢!谢谢!”张云青是最后一名副厅级干部来看朝旭的,还带着接待办主任扛一件香烟来了。他边谦让,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朝旭,慢慢坐在沙发上,叫接待办主任把那箱烟放在一边,示意他先走。张云青即原办公厅秘书处长,他与朝旭曾为楚江大桥招投标方案一事,经江枫秘书长介绍认识。楚江大桥兴建过程中,朝旭又和他多次打交道,因此比较熟悉。张云青现在是楚云市政府办公厅副主任,分管组织人事和机关教育。他来朝旭办公室,是关于朝旭的秘书人选问题,征求意见,顺便送件工作用烟给朝副市长。
两人见面,免不了间单地客套了一番。张云青见到这位与众不同的市长,也是当今的风云人物,不免有点拘谨,正了正衣服,很正规地说:“市长,今天到您这儿来,一是汇报办公厅有关工作;二是关于您的秘书人选一事,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朝旭见张说话很拘谨,挥了挥手笑道:“云青—!你先别一呀二的好啵!还象以前我们商量楚江大桥的事一样,随便一点。”
“那!这!”张云青以为说错了什么,更显得有些紧张。
朝旭见状“哈哈—!”大笑道:“你没错,我也没错,是这张皮错了。哈哈—!”
“皮?什么皮?”张云青更加摸头不知脑,怔怔地看着英气逼人的新市长。朝旭刚才是在清理文件,坐在自己办公椅上。这时,他走过来,笑呵呵地与张云青并排坐在左边的沙发上,亲切地拍了拍张的肩膀说:“什么皮?虽说没饰豺狼虎豹,也无红缨冠顶,市长这张皮也是嚇人的呀!”
“市长这张皮?”张云青莫名其妙地看着朝旭。
朝旭把放在张肩上的手抽回,吸了一口烟,递了支烟给张,又把刚才给云青倒的茶递到他手中,说:“是的!市长这张皮。我如果没披上市长这张皮,你今天说话就会和以前那样轻松,不至于这样生疏、拘束是吧?”云青接过茶,笑了笑。朝旭接着说:“官阶把人的关系拉远了。这两天,我察觉和人见面,好像我身上披了一张老虎皮,别人见了我总畏畏缩缩的,有一种如临大敌之感,这不能不说是人生的一大悲哀呀!”
张云青轻松的笑着,并且诙谐地说:“官大一级重于泰山嘛!”说完,端起茶杯美美地喝了一口茶,看着朝旭,比开始自然多了。
“你可得小心点,当心我压死你!哈哈哈!”继而又说“甚么重于泰山,那是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我说云青啦!咱们以后朝夕相处,你随便些行吗?”朝旭像是求他似地说。
“行!行!但规矩还是要吧!”张云青说。
朝旭想了想,说:“嗯!好的规矩当然要坚持,有的规矩我看可要可不要。”
“唉!人就是不一样啦!代宇庭就比您讲究多啦!进到他的办公室,他连看都不看你,就是看你也是凭眼角的觎光斜过,眼皮都不抬一下。他低着头看他的文件或报纸,别人叫他代市长,他最多‘嗯!’一声,有时连‘嗯’都懒得‘嗯’。送个急需签批的材料给他,没有哪一次是痛快的给签了,每次都是说‘放在那儿吧!’刚下楼,还没进办公室,他的电话又来了,‘小张吗?到我这儿来一下!’其实,就是拿刚才完全可以带走的那份材料,他就是……。”
“好吧!都是过去有事了,老代有他的特长,最起码他比我适应环境些。怎么样?他家里还好吧?”朝旭不想张云青再扯代宇庭过去工作上的一些事,有意打断了张云青的话,并问起代的家庭情况。
“他老婆前年去世了!”
“他夫人去世我知道,代政告诉我了,当时我在深圳赶不回来,要我爱人去参加了追悼会。听我爱人说,代芸那女孩,精神基本恢复正常了,后来,我叫一个深圳的朋友,给她找了个工作,当文员,待遇还算可以。”
“那我就不知道了,谁还管得了这么宽咯!”
“云青!这不好,人的一生好多事情是难料的,谁也难保自己一辈子就无忧无虑,为什么说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呢?旦夕祸福,天之常理。代宇庭虽说在职其间,有些事情做过了头,可他人都死了,家里人还在这个世界上生活,都是人啦!听说还有一些事情不了了之?”
张云青愣了愣,觉得好生奇怪,一个新当选的副市长,有多少事情要做,偏偏上任的第一天,竟然尽说些令人扫兴和倒胃口的话题。显得有些不高兴的回道:“不知道,大概是吧!”
朝旭并不在意,说:“你去查查文件,看这种情对于家属还有些什么可以补尝的,该给人家办的妥善办了,能宽的尽量宽点,不要再拖了。听说房子还没给安排吧?”
“别人都说,他那二儿子赚了不少钱,俩兄妹住着好大套房子哩!”
“这是两码事,按政策他们还可以分一套福利房吧?”
“不知道!”
“查查!该分给他们的要分给他们,毕竟便宜些嘛!”
“您别担心——!他第二个儿子有的是钱——!”
“我刚才说了,两码事,再说,他赚点钱也不容易,能关照的尽量关照噢!”

“好吧!既然市长交代了,我会办好的。”
“哦!我们有时间去看看代政。”云青不置可否,寻思,你这么大个副市长,去看一个个体户,也不怕掉价,况且他父亲还是自杀的。朝旭见他没吱声,也不勉强,笑道:“好吧!说正事儿。你刚才说什么?是配秘书的事?”
张云青笑道:“您头脑真清晰,事无巨细,有条不紊。”
朝旭也笑道:“就这么点事还弄不清,那就只能进敬老院了。嘿嘿!说吧说吧!”
“我早就听江秘书长说,您最讨厌秘书?”
“这老领导,这是怎么说道呢?他误会我了。我并没说过所有的秘书都不好呀!哦!是的,我还没去看他老人家呢!怎么样?云青,改日你定个时间,把江秘书长请到我家喝一杯?你作陪!”
“到家里干啥呢?我要接待办安排一下不就行啦!”
“私家客,与公事无关。如果到馆子里吃太贵,我不是请不起,而是瞪着眼睛认宰,吃了都不舒服。再说在家里吃饭没干扰,也亲和,随心所欲。你不想尝尝你嫂子做的菜?虽说没有大宾馆酒店那些牌子,手艺不错的——!”
“行!行!”张云青笑容可掬地满口答应。
“哦!又扯远了。还是谈秘书的事,谈秘书的事吧!”
“不知道市政府办公厅这些年轻干部中,您相中了谁?”
“嗯!我还真的没想过这件事哩!一则初来乍到,对谁也不熟悉。二嘛——!云青啦!原来那些市长、副市长们选秘书,都是他自己看中了谁就点名要谁吗?”
“嗯!大多数是样,有的还从他原单位带过来哩!”
“这也是规矩——?”
“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一市之长,这算什么呢?”
朝旭温和地说:“既然没有文件规定,你也不要在意这个规矩。你管人事,定了谁就是谁,你征求我的意见是程序,其实这个程序也没必要,又不是相亲,配秘书无非是方便工作,你完全可以定。这就是我表的态,就这样吧!”
张云青还是坚持说:“您还是提出几点要求和基本条件吧!”
朝旭笑道:“云青啦!你可能对我还不够了解,不要考虑那么细,就按市级政府领导选取秘书的条件搞吧!我个人真的没什么条件。”
“林杰您认识吧?”
“认识!啊!怎么?你们是想叫他来给我当秘书?”
“还没定下来呢!这不先得征求您的意见吗?”
“我刚才说了,服从组织安排,市长也是在组织内生活,这是原则。哦!我在哪个处室过组织生活?”
“还没定。”
“那你定下来后告诉我。不然,人家会说我是特殊党员。云青,我俩定个君子协议好啵?”
张云青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反应快速敏捷的朝旭,又不知道他的思想跳到了哪个环节上。
朝旭说:“一、以后你送文件来要提醒我,需要马上办的,除我有极特殊的事,立等可取,像照相馆的快照一样。”
张云青笑了。
“二、过组织生活你要提前半天告诉我,打手机、办公室或家里电话都可以,不要委托别人,就你行啵?”
“行!这有啥不行的。”
“不过,组织生活不要占用休息时间,节假日、晚上都不要搞这些东西。节假日我想多睡会儿,晚上我有和老婆散步的习惯,请你还是关照点儿。”
张云青笑道:“您别客气,这完全可以!”
“我这个人在社会上散淡了几年,再一进政府机关,就象有无数条绳索给捆住了似的,我需要有块自留地,但市委和政府这边这会、那会肯定不少,麻烦!我想,我单独活动时只有你掌握我的去向行啵?没有十分重大的事你不要叫我,包括市委那边。”
“这可难办,如果是市长、书记找你呢?”
“那你也得看情况,我相信你把握得了,一条,既使在这个问题上出了差错,我决不会责怪你。”
“行!有您这句话就行了!”
“再有,这也许是我不该管的,不过,作为建议也可以嘛!”
张云青问“啥事儿?”
朝旭说:“现在新闻采访领导干部太多,电视新闻节目的画面完全被领导干部占据,你认为这样好吗?”
云青低着头说:“不好又怎样,原来,我曾提出过,采访政府领导必须由办公厅统一安排,秘书不能随便答应新闻媒体,可是,做不到啊!”
朝旭很严肃地问:“为什么?”
张云青犹豫了一阵,说:“不好说哇!谁甘愿寂寞?在位几年一晃就过去了嘛!谁不想露露脸,尤其是秘书揽事,有的虽然自己不入镜头,但他却专门交待记者们给领导搞特写,当然,领导自己不热忱就不会有这些事,”
朝旭沉吟一会儿,说:“我会告诉我的秘书,按你定的那个规矩办。”
张云青说:“没必要了吧!”
朝旭坚定地说:“其他人随你,我刚才说过了,还包括其他活动,按你定的规矩办。另外,我提醒你,如果谁拉我去为他撑门面,那就唯你是问。”
云青说:“好的,请您放心,我会把好这一关的。”
最后,朝旭指着这箱烟,问:“多少钱?”
云青说:“是烟厂专供的市政府领导的工作用烟,不要钱。”
朝旭说:“这也是规矩?”
云青默认地点点头。
朝旭想了想,说:“这箱退回去也没必要,你把它交给接待办做招待烟用。你告诉烟厂,别人的我管不了,我不要他们配烟,配了我也不会要。”
张云青为难地说:“这不好吧?”
朝旭严肃地说:“你认为这样好吗?社会上流传的‘亚**’是啥?就是这些看似没啥,实际上变相受贿的玩意儿。一箱烟几千上万元就这么送给你,一年下来多少钱?烟厂送烟、酒厂送酒、服装厂送服装、不生产物质的送钱,你来者不拒。试想,这官还当得下去?你说话还有人听?工作用烟!工作用什么烟?我如果不抽烟呢?难道说可以拿到礼品回收店去换钱?那象啥?你要知道,当**成为习惯的时候,你就感觉不到那是**了。我们有的领导干部连一些基本常识都不明白,拿人家的手短,当别人求你时,你一无钱财,二无物资,何以回报?只有大笔一挥,他行了!你也就完了!为什么会出现前腐后继?就是因为‘群体**’的毒根未除,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云青啦!我们都是比较高的领导干部了!一个领导干部应该时刻想想,国家给了你一份不屝的待遇,抽烟、喝酒、生活绰绰有余嘛!还要这些东西干啥?我早就听说过,有的领导干部家里可以开一个高档商品店,可见,沉迷于这些东西的干部,他们的心思会用到哪里?当然,‘软肋’并非每个领导干部都有。”朝旭说完,将手中的文件重重地放在办公桌上。
一席话说得张云青哑口无言,看到朝旭一副严肃生气的样子,只好说了句:“那好吧!”带着烟默默地离开了朝旭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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