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腾空的一刹，瞬间的超重令我有强烈的不真实感。
我不想离开，不仅仅是未梦先得的生活，更因为，我无法放下小远。
我曾觉得小远太过迟钝，有时候我的表现早已超过了朋友和哥们的范畴，他竟然都不在意，最多无奈的笑笑。要不是我知道小远对同性世界一无所知，我几乎会认为他是故意装的。
张傲当然是一方面，他从什么时候有的心思我不清楚，但从过去到现在日积月累的亲近，一些举动在小远意识里大约没什么特殊概念。再来就是我偶尔用无赖行径提出的一些要求，当拖车、帮我收拾床被，甚至我曾要他在马路上背过我……，我会想究竟什么样的要求会被小远拒绝，但是看看林建，我的那些，也算不上过分了……
真相之后是无法掩饰的失望，果然，我只能更加确定自己的无望。
但我现在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还记得小远手腕受伤的时候，他曾隐约说过几句怕花钱的话。我当时并没在意，以为是他的想法，不管家庭如何，这种伤怎么可能不好好治，将来可是会落根的。
现在看来，竟是我太天真。半路夫妻是不是都这样呢？看惯了大风浪，动辄能够左右一方权势的争斗，却遗忘了那些平波下暗涌的小风小浪同样能致人死地。而且悄无声息。
因为今天一早要走，昨晚我和小远在床上东拉西扯聊到1点了才睡下。刚闭上眼，又想去厕所，看小远似乎已经睡着，我轻手轻脚出了房门。关门的当儿，隔壁房间争执的声音清晰入耳。
“你儿子看手？那我儿子怎么办？我告诉你，我这儿的钱你一分也别想动。”
“你多少先拿一点出来。”
“不是看过了吗？药也吃了，钱也花了，这会儿又要花钱，我有多少钱天天这么花。”
“小远多花过一分钱没？林建天天混在网吧，抽烟、喝酒、打架，警局都跑进去过，说换环境，花了近万搞到重点中学，有什么用？该玩的玩，该胡整的胡整，这会儿估分出来你急了，平时你不是爱护着光给钱吗？全花到游戏、烟酒上，现在又准备花高价上大学？”
“就是三本，花高价也得上啊，要不这个年纪你让他干嘛？反正这个折子上是我私房钱，我备着给小建上大学用，多一分都没有。”
“私房钱？你的私房钱从哪来的？我月月工资一家人花销，给小远寄生活费，你拿出过一分钱？现在还提你的私房钱！”
骤起的高声换来半秒沉默，紧接着，却是更尖利的声音，“是，你儿子多优秀，从小到大一帆风顺，我就是养了个儿子不争气，打架、酗酒没一天不给我惹事，那我不的攒点钱备着有个万一？何况我老了，不就指望他？你看不惯，看不惯那你跟你儿子过呀，当初娶我干嘛？嫌我花你钱了？你是个男人呢我不花你的钱？现在看着我存点钱就要给你儿子用……”
手臂上突来的温度让我不忍回头，小远站在我的身后，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我们就那样面对面站着，旁边的门内还是争吵不休。
说什么“那他妈留得钱都花哪儿了？买这房子的钱从哪儿来的？”
另一方毫不示弱，甚至指名道姓，“林联锦，你这会儿后悔了？我当初那么忍气吞声算什么？现在跟我提老账？我告诉你，这房本上印的是我的名字，你不乐意，立刻搬东西走人。”之后又是不管不顾的大哭。
一声不大的叹息，大约是这场吵闹最后结点。
小远依然站着不动，我把他拉进屋，反手轻关上门。
看着他躺下，我坐在床边迟迟不想动。
白天，因为魏海寄来的照片，我坚持要看小远小时候的样子，小远经不起我的软磨硬泡，只得进卧室从书柜底层翻出一本相册。泛黄的相册很薄，也不大，翻开，里面记录着小远幼年的时光。黑白照片的角落里标注着满月、半岁、一岁的字样，胖乎乎的小孩，闪着迷茫的眼睛，张着嘴笑，嘴里清晰可见，一颗牙都没有，随着长大，个子高了，身形瘦了，黑白中有了色彩，唯一不变的依然是半张着嘴笑的开心。但里面的照片直到六七岁，而且影集里都是小远的单人像，连张全家福都没有。
翻倒最后一页，额外夹着两张照片。一张里是一个女人，椭圆脸型，眉眼都神似小远，配着那个年代流行的齐肩短发，一件白色风衣，站在一座石桥边，显得既干练，又漂亮时尚。
另一张是沙漠里的远景，看不大清，知道是一个女人抱着小孩骑在骆驼上。
“这个就是我妈，”小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屋。
“这张，是在敦煌月牙泉照的，但我不记得，那时候太小，据说是两岁！”小远的眼角有着掩不住的落寞。
“我看新闻，月牙泉快消失了，敦煌离这不是很远，却没机会去，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找时间，一起去。”
小远的眼神收回来，望着我确定我说的是不是真的。知道我不是逗他玩，脸上立刻散出光彩，跟我商定时间。
“明年暑假，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明——年？”
对上小远询问的眼眸，我虽然对一年的时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只能点点头说，“好！”
外面隐约还有哭闹的声音，小远躺在床上，身子动都不动。
我更加笃定了我和小远之间的第二个约定。
隔绝在几万米的高空，想到表面平静祥和的家庭完全是用小远的坚忍换来的，我就觉得不甘！或许，小远的内心并不像他表面的温和，柔顺，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渐渐被磨去了所有的棱角……
飞机降落在漫长的跑道，我还在沉思，重新踏上坚实的水泥地面，都没有真实的感觉。我的心，拉在一千多公里以外的那个城市，久久无法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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