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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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黯淡,李府书房内几点烛光晃动。穆衍和宇文邕谈论着,或有惊讶或有沉思。穆衍一直表情严肃,那冰雕玉砌的脸庞反射着火烛的荧光。宇文邕却大部分时间低着眉,完全看不出情绪,脸上慵懒的表情消弭殆尽。杨柳舒仔细听着他们的谈话,很快便明白他们谈论的事情。

本月初,周国银州辖地黄段河凌汛,淹没良田千顷。这本不关主管礼乐的穆衍何事,宇文邕却怀疑身为宇文护党羽的银州刺史有贪渎行为,派穆衍前往银州暗访。穆衍到了银州很快查实银州刺史贪渎之罪行。却在银州一案中扯出原州刺史朱佑廉……

“臣不敢贸然到刺史府上拜见陛下,只好到李将军府上等着。如今,渎职案件中虽涉及朱佑廉,但有人证却没有物证,也不好处置。”

“如果证人所言是真,朱佑廉贪了朕拨给原州建城的款项,那证据还不好找吗?”

“陛下……”
“……”
宇文邕没有明言,突然抬起眼帘,双目闪出寒光。此刻,杨柳舒才第一次看清这位帝王的眸子。他的眼眸并不是纯黑,而是整块烟水晶般的深褐色。那褐色的光芒此时冰冷而锐利。
杨柳舒突然想到,近期婵夫人虽在杨府却不对她做任何管束。叠大人也许久没有发出命令。要不是时常见到穆衍,她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一个名为“影谋”的计划中。可是……如今不是只有穆衍、宇文邕和她三人吗?要了宇文邕的性命不是轻而易举?那周国不就群龙无首吗?这样是不是“影谋”就完成了?
杨柳舒看向宇文邕,紧紧握住拳头,双手渐渐向身后的双龙刀挪去。手已经摸到刀柄,宇文邕仍就浑然不觉地和穆衍对话……
“阿舒,帮我们拿点热茶来!”穆衍突然高呼一声。杨柳舒不得不立刻将手松离刀柄,看了他一眼后向门外走去。
宇文邕的目光跟随杨柳舒那淡绿的背影,喃喃地说:“那双刀叫什么名字?”
“双龙刀。我送给她的。”
“是一副好刀,你们穆家的珍藏吧?”
“不是,几年前一位旧识送的。”
……
谈论贪渎之事的两人突然都偏离了话题,宇文邕慵懒一笑回过头来。穆衍也是笑容一掠。可是就在刚才,他制止杨柳舒出刀之后,宇文邕又立刻提起双龙刀来。难道宇文邕已经似破刚才的危机?不会,即使有也不过揣测。
穆衍继续正题:“陛下,您打算如何处置朱佑廉?”
宇文邕却只是微笑,不再言语。转头看向窗外。窗外正狂风呼啸……
……
第二天,春光明媚。原本平静的原州城此时沸反盈天。
百姓们放下手里的伙计争相冲向新城城门。一路上,有人不断大声呼喊:
“皇上在检查城关呢!”
“刺史太守县令都去了!”
“有人拿大锤子敲城墙啊!城墙晃了!!”
新城城门既是原州关城关口。城墙高达数丈,城墙上炮台林立。
清晨里,曙光耀眼,高高的城阙薄雾缭绕。
周帝宇文邕领着一众人等站在关城之外。远远看着城门这边。城门敞开着,二十来个壮汉横抱巨柱立在城墙边。周围,士兵们正在驱赶围观的百姓。

“啊?那就是皇上啊……刺史大人也在!”
“呵呵,这下那些狗官可着急了!”
壮年兵士不耐烦和叽叽喳喳的人们多解释,横着长矛高呼:“退后,退后!”
突然,皇帝身边的将军发了口号。巨柱在壮汉们齐心合力的口号下向城墙撞去。
一下、两下……
刺史朱佑廉头冒冷汗,不时看看凛然屹立的帝王和自己身旁的诸多下属。
“轰”的一声冲撞处的城墙断裂倒塌,扬尘弥散,围观的群众惊呼着一边后退一边扬起粗布的袖子拍打尘灰。
三次,巨木只冲了三次。这可是刚刚修好的原州关城城墙,建造用以抵御入侵的铜墙铁壁。
宇文邕阴沉着脸并不发作。身后的朱佑廉已经瑟瑟腿软。帝王回转过身,原州刺史以下的各级官员如太守、县令等等全都面如土色地低着头。
众人不敢言语,连围观的百姓也不再出声。宇文邕缄口,扫视着面前的一干原州官员。低头之人垂下的目光仍然忍不住左右顾盼,生怕皇帝的目光会停在自己身上。朱佑廉被一个下级官员扶着,即便这样也只能歪歪扭扭地站立。
初春的寒风呼啸在原州上空,宇文邕锐利如刀的目光停在一个阔脸红面的壮年官员脸上。
“崔太守!”宇文邕凛然一声,被叫之人突然一动,就如被利剑刺中一般“咚”地跪倒。
虎背熊腰、短须满腮的将军李穆带着一位风烛残年的白发老者走上前来。那个老者只向原州众官员处看了一眼,便指向太守崔执,厉声道:“是他,那日我儿给他送了一封信,没过两天就失踪了。过了一月,才有人在河里找到我儿的尸首!”老者悲愤,说完这句便泣淋不能言语。
旁观之人大多不明白老者所说的是什么信,他的儿又为何失踪,老者怎么又一眼认出身为一郡之长的崔执?但是,崔执显然知道,就在他听到老者指正的同时,他头如捣蒜地不停狂磕,一边不住念道:“臣知罪,臣挪用修城专款,臣罪该万死……”
朱佑廉瑟缩在寒风中等待着皇帝的清查,然而宇文邕甩袖离开,崔执也被拖走。杨柳舒走在最后。她回头,看到原州刺史朱佑廉似乎突然清醒过来,抖抖官袖立起身来。
“刺史大人,您看……要不要即刻通知大冢宰?”有人这样说着。朱佑廉事宜噤声,随后匆匆离去。
杨柳舒不解,根据昨日穆衍和宇文邕的谈话:这个朱佑廉才是原州敝案的罪魁祸首,为何宇文邕只抓了一个他下面的太守呢?
她不解,似乎又觉得这不该是自己操心的事情。她该操心的是:在原州期间自己是否要刺杀宇文邕。
然而,就在回刺史府邸的路上,一个小孩送给她一壶酒和一只蝉,并嘱咐:“送酒人说:米酒醇香,要将军即刻闻闻。”
杨柳舒打开壶盖,只见酒壶中泡着一张纸,上面写道:“遵照先生之意行事。”
影谋里个个知道她称呼穆衍为先生,而那个字迹她记得——很像她偷看过的叠大人的笔迹。
杨柳舒拿着酒抬头,非常奇异地,酒肆二楼的一边,遮阳的竹帘翘起一角,露出穆衍半个狐狸般狡猾魅惑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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