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婚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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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很少有女孩子不会幻想自己的婚礼是什么样子的。
好歹六姐儿也是曾经有过一次活到二十多岁的人生经历,如果在那时,她结了婚,却要在没有新郎倌的陪同下自己去婆家,以她的性格,那简直是无法想象的——至少老公要是敢如此对待自己,那他所要承受的后果是无法想象的。
比起安东瓦内忒嫁到法国时需要脱光了衣服才能入境的规定,比起同时代欧洲皇室那可怕的卧床仪式:让新婚的皇帝夫妇在所有已婚公主王子见证下睡到婚床上,东方的婚俗虽然有暗含煞煞新媳妇性子的想法在内,已经是好上了太多。
至少当马尔汉夫妇忧虑六姐儿的年龄还太幼小时,引教嬷嬷们的嘴里唯一一次吐出了让大家感到宽慰的话,说穿了只是把仪式举办完,新福晋接到宫里去住,并不需要真的急与圆房。从努尔哈赤到顺治朝,不乏有十一岁的公主出阁,人们图的都只是政治和军事上的安定,这种例子太多了。
不就是童养媳么!
得到了这个消息,大松了一口气的六姐儿,才镇定地坐上舆轿。
在红旗下念书时也曾经跟着老师的描述唾弃过这三个字,但真落到自己身上,六姐儿觉得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定心丸。
所以当听说到十三阿哥胤祥悠哉游哉一圈就回了宫,六姐儿十分快乐地替他解释,这是已经沿袭了不知多少年的规矩摆在这里,没人有能力更改,不是他的错。只是不知道是想解释给谁听。
扶着女官的手,走下裹帏红缎平金绣花,窗玻璃上水银画方龙的舆轿,站在永和宫门前,左右是排列整齐的仪仗,光牛角透明质画双喜字高架灯就三十二对,身后是一路上随行护卫内务府总管帅属及护军,当然,一入宫来,他们就已经下了马步行跟随。
庄生晓梦迷蝴蝶……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睁开眼,又可以回到原来的时代,而今天经历的一切,都变成千年繁华一夜梦呢?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搀扶的女官不免紧张起来。任什么人来看到都能明白,新福晋的身材相貌,明摆着还是一小孩子。众人的目光下,不能哄也不能催,眼见新福晋的目光中有些晶莹湿润之意,女官只觉得自己汗都要流出来了,心中不断叨念,千万别让这位小姑奶奶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哭出来。
罪魁祸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给了旁人这么大的压力,满头满身沉重的金玉,虽没夸张到压得人透不过气,不过梳头的全福太太(双亲丈夫子女齐全的女性)手劲甚重,帮她把头发绷得紧紧的,略微一动,更觉得被勒得痛,抬头去看宫门时,脑袋一扬,脖子险些没撑住。
见她身子微微一动,女官连忙就势连扶带推地往前凑了两步,赶紧就进了宫门。
永和宫中早就张幕结彩,加上皇室重要婚庆大多选在春夏花木茂盛之期,众多的绿衣宫女们有序地站在花木之下,粉面含笑,不等六姐儿细看,已经被众人拥进了新房。
新房里倒没几名宫女,满满的都是藕荷色和深紫色女官衣的赞事命妇,略略打量了一眼,虽然永和宫是德妃所主,也不见章佳氏与德妃等人。六姐儿还不及细想,已经有人把身着彩绣蟒袍,满脸通红的胤祥送进门来。虽然平时也开玩笑惯了的,六姐儿又自恃心理年龄不小,从来都只想把他当个孩子,此时此刻一见,却不不知道为什么竟不好意思去看他,只低着头由女官们张罗合卺酒、设燕等事宜,除了房外的撒满太太时而喃唱,时而大喝的转来转去外,到也没什么嘈杂之声。各自低着头的两人,随着女官们的摆弄坐了又拜,拜了又坐,然后按照女官们的指引浅尝子孙饽饽等各种食物,当然,也少不了那句经典的‘生不生?’。
最后放下合卺酒杯的时候,胤祥的情绪终于调整过来,他毕竟是习惯了众人环绕的,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窘迫,索性主动重重坐在婚床另一边。只是他这故意的重重一坐,把没有心理准备的六姐儿,吓得身子一跳,转头看看他,板着张脸面无表情。旁边的命妇们见他强装镇定,也都忍着笑,重新帮助六姐儿盘腿坐在婚床上,表示礼毕,众人退了去,只留了几个宫女站在一旁伺候。
胤祥侧目看过去,六姐儿正瞪圆了眼睛看着门口放下的帘子,随手为自己摘下顶戴:“找什么呢?!”
“我额娘、阿玛和……宫里的娘娘们不来么?”
“他们来做什么?”
“……”看着宫女们忍笑的脸,六姐儿这才觉得自己似乎问了多余的话。
胤祥向一名年轻宫女一伸脚,那宫女连忙过来为他脱靴:“你阿玛额娘和亲戚,自然有内大臣和命妇们在箭亭和长房宴请招待,不会过来。……以前哥哥们娶福晋都是如此。”
最后一句补的话让六姐儿更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低声嘀咕了句:“我又没说不信!”
不知为什么,她轻声嘀咕的这句话,却让胤祥那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松弛下来。
看看她,没来由地有些想笑,又不好意思笑,胤祥伸手推开已经为他脱好靴,正想为他解衣裳的宫女:“去……打热水来,帮她净面。”然后,也不看旁人反应如何,就自己头一仰,躺到床上。
后面没抢到脱靴工作的几名宫女相互看了看,眼中大多是浓浓笑意,知道他终究还是面嫩,福晋二字硬是没好意思说出口,脆脆地应声去端热水。
待她们端来水和绢子,梳子来帮六姐儿卸妆,一眼看到床上的胤祥,正嫌桂圆花生之类的硌得慌,在身边不断掏出来向外推,就打笑道:“主子,这可丢不得!这可是枣生桂子呢!”

胤祥自然知道这是借谐音讨口彩,也不在意:“就你会说话!哪需要撒这么多?”
三名宫女,一个为六姐儿净面,一个摘下满头珠翠绒花,还有一个捧着盒子收首饰的接话到:“岂止要枣生桂子,还要莲生桂子呢!可不是多多益善?”说着,眼光就望那为胤祥脱靴的宫女身上瞟了一眼,然后同身边两个宫女低声笑起来。
胤祥躺在床上没瞧见她们的神态,只哼了一声,就不再答话,六姐儿却瞧了个清楚。
貌似因这年龄面皮都实在太稚嫩的缘故,自己被这群争风吃醋的宫女们当面无视了呢。
到底是要融入十三福晋这个新角色BH一下,免得她们太过分呢,还是继续没心没肺地看热闹?
在此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六姐儿都为此困扰不已。
次日天刚蒙蒙亮,内务府的女官们就已经备好了一切,率众堵在门口催二人起床。
好在昨天夜里两人相看无话,发呆一会儿,觉得没趣儿各自早早睡下了,不然被人看笑话起不来床的,必然不是天天要早起上课的胤祥。等到了宁寿宫,管事太监出来说太后正在梳洗,就把众人引到了偏殿。
在等候的时间里,管事太监倒是伺候得很殷勤,牛奶啊、糕点啊、果盘之类,一会儿来一趟地送,说是皇太后赏的,小桌上很快满满堆了一桌,可时间依旧还早。这座偏殿里没有西洋钟,满屋子的人都沉默地看着地面,仿佛入定一般。唯一的例外是胤祥,早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然后嘲笑六姐儿咕咕响地肚子:“你才多大点儿,就学他们样,动都不敢动了?”然后指着桌上的牛奶道:“看见没,都特意没给你备茶!”
这个别扭小孩,连哄人不用害怕,都还要顺带讽刺一句!
六姐儿这边撇撇嘴巴,知道他是好意,可站在旁边满脸尴尬陪笑的管事太监,就不敢这么想了,心道这是谁出的馊主意!听说新十三福晋才九岁,就按照伺候小孩子的方式上了牛奶,连忙接过话来:“哪能呢!都知道今天是您二位的大日子,哪个不张眼的敢怠慢了!茶房特地备的今年新茶,是怕主子们空腹吃茶伤胃,才先上的牛乳搭配果盘……”
胤祥在那边似笑非笑地也不答话,一手里抓着奶乌他慢慢吃着,一手轻推窗户向外看。
太监见了,连忙转移话题:“万岁爷吩咐了,怕皇太后过于劳累,今日就不招宗亲们了,只等宫门开了,放进那几位刚搬出去的郡王贝勒,自家兄弟们见见就好。”
胤祥突然道:“我说呢!怎么就这么没了拘束!”说着就把窗户推开。
只听窗外有人道:“哎呦!我的帽子!”
又听见几个花盆底鞋子跑开的声音,胤祥把头向外一探:“你们怎么也跟他一起疯?”
蹲在窗户底下的那个,拣起了自己的帽子拿在手里,嘿嘿笑道:“她们这不是想见见小嫂嫂张什么样么。”
“等不了个把时辰就能见,你们在这里蹲窗根儿做什么?”
那个嘿嘿笑的男孩子向一旁招了招手:“别躲啦!十三哥都看见你们了!”
这男孩子似乎比胤祥略小一点,正是后来被改名叫胤禵的十四阿哥胤祯。六姐儿刚回过头,还没细看他的长相,胤祥就已经关上了窗子:“赶紧叫她们进来!早晨露重,她们身子弱,要是病了,我必报德母妃知道,是你带她们出来乱跑!”
“我才不信,才第一次见小嫂子的面,你就告我状不成?从东配殿过来总共才几步路,哪里就冻着了谁。”十四阿哥胤祯一手一个,拉了两个女孩儿进门。
胤祥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东配殿那么多人在,难道你就带她们两个直直过来?还不是东拐西拐才绕出得来!”然后看看那两个怯怯看着他的女孩儿,吩咐管事太监:“再让他们上几碗热牛乳过来!”
旁边满屋子的内务府女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觉得于礼不合,正酝酿着说点什么才好,胤祥伸手推了推已经站起身来的六姐儿:“去拉她们上来坐,都是我的妹妹。——温儿,敦儿,发什么呆呢,不用怕她们,又不是你们屋里的引教嬷嬷!”一句话就把满屋子的女官们堵得哑口无言。
一提起引教嬷嬷,六姐儿顿生贫苦农民找到了同被奴役的阶级兄弟一般感动之情,笑嘻嘻地硬把那两个身材没比自己高多少,胖多少的女孩儿拉上塌来坐。三个女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都没好意思开口,却也相顾莞尔一笑。
十四阿哥胤祯可没有两位小公主的腼腆,虽然被某人阻止着没能上得塌坐,但看着满桌子的糕点果子,早就站在一旁,不客气地伸手抓了来吃。引得某人无奈地叹息:“你狼啊?吃东西都没个吃相!你们也赶紧吃些,再不动手,全进他肚子了!”
看着胤祥手忙脚乱地往两个妹妹和自己手中塞点心,还真有几分后来那个大包大揽,什么差事都替皇帝哥哥张罗的怡贤亲王架势。想到这里,六姐儿抿唇微笑,刚才一早为觐见康熙帝和太后而来的紧张和僵硬,早就忘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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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没有那个起名字的才华,温恪和敦恪两位小公主的名字,偶就不杜撰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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