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绝渊一跃忘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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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寂寞的长街,暮色四合,雨水将围墙外的青石路冲洗的异常干净,弥漫的水气罩住了屋檐下的两盏路灯,透出恍恍惚惚的清冷亮光,墙内是一座古朴的庄园,这是云泽的居所,不知道有多少年代了,不过他的主人似乎比较在意,所以保存的很完整。
而正是这两盏清冷的灯光,让匆忙赶回的笛音在猛的推开院门的时候,看到了大厅中用鲜花围拱着的床,一袭素白的锦被下躺着的人,正是让自己信服的情敌——瑞云,也是自己的师母。
看到这一幕,笛音顿时觉得浑身乏力,再也无法握住手中的雨伞,倾斜着翻倒在地,很快便聚拢一汪没来得及渗透的雨水,如同无法宣泄的伤感,越集聚越多。从流云阁出来,笛音一路飞奔,斜挎在肩上的琴套被鞋底带起的雨水溅湿了大半,口中不停的叨念着:这不是真的……
笛音迟疑的走到瑞云的身旁,仔细的端详着花丛中那张熟悉的脸庞,她紧闭着双眸,竟像是已经沉沉睡去一样,没有丝毫痛苦之色,她只是累了,笛音试图说服自己,托起她的手腕,试图能找到些许血液流动的迹象,然而,笛音所能看到、感受到的惟有一脸的苍白和冰冷的手腕,让笛音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已经离开人间了,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仿佛天地间从此将永远黑暗一般,再没欢笑。
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房门,笛音站到被大雨洗刷着的庭院中,然而事实已成,无从更改,任由雨水湿了全身,呆立雨中,那一刻雨水和泪水混合,在她脸上再也分不清楚。
这样的事居然会出现在师母的身上,芳华正茂的师母竟一夜间枯萎,凋零,无声无息,自己的师傅可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大阴阳师,他明明会算的,他明明知道这一切的,他明明可以改变这一切的,为什么不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为什么?
然而,瑞云魂归黄泉,师傅也真去了黄泉么?她知道师傅是那么执着的爱着师母,甚至为了师母,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代替。
雨水顺着瓦沟一路流下,落地之声清脆作响,许久,笛音才注意到那不同寻常的声音,那下面是一块罗盘,像是被愤怒的摔出门外,所以已经不再平整,这是跟随师傅多年的器物。不管有事情发生还是闲暇无聊,他用喜欢推敲着罗盘,来决定一天的生活该怎么做,该做什么,往往灵验。日子虽然清静,却是极其享受的,他把自己的一半交给老天,另一半则陪伴在瑞云身旁。
笛音从师虽然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但是深得云泽的喜爱,把自己所知道的倾囊相授,对于使用罗盘占卜,笛音也已经极其精通了。
“闰九月,丙卯日,霜降,忌出行,血光冲煞北方!”这是笛音从罗盘上得出的结果。
霜降那天,正是三天前,黄泉位于北方,显然金正和四大长老的推测是不会有误的。师傅确实去了黄泉,甘冒血光之灾,从摔出的罗盘看,师傅的黄泉之行竟是那么的不顾一切。师母为什么会突然过世,从她的身体上找不出任何可疑的线索,竟像是一觉睡去,悄无声息的就没了呼吸,她身体一直很好,师傅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不顾一切的追随而去。
这让笛音焦急起来,想着罗盘上的指示:忌出行,血光冲煞北方。那样的结论让笛音揪心的疼痛起来。那一刻,笛音忽然作了一个很胆大的决定:一定要寻回他们,不管是为了师傅还是师母,自己都应该去一趟的,或许能帮上什么。
但是师傅已经离开三天,自己能赶得上吗?赶上了又能做什么?其实,笛音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哪怕只能守着他们的尸骨,哪怕自己同他们一起共坠黄泉!只要能师傅在一起,笛音从来都觉得是幸福的。
而海风回到自己的居室,思绪纷扰,整夜不曾合眼。一大早起来,挂着两个黑眼圈,对着镜子一照,不由苦笑一声:“真是自寻烦恼!”一夜的折腾,他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莫名其妙的爱上这么一个毛丫头,只一见到笛音的时候,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让他的内心变得温热,其中夹杂着一丝酸楚,一丝苦涩,然后混合,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沐浴更衣,做完这些,海风郑重的取出已经尘封许久的罗盘,他忽然很想知道笛音的一切,然而,罗盘一直旋转不休,竟是无从告之,。内心不由一阵失落。枉费了自己一夜苦想,笛音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连老天也不肯给他答案。
回到音乐学院,得知笛音未曾回转学校,这让他更确信笛音的行踪,不得已,在校长处请了半个月长假,匆忙的赶回居室,取出那支已经被抚摸得通体红亮的笛子,小心的擦拭,长叹一声,眉头微皱,借土遁迅速向北方赶去,笛音已经早他一夜离开,希望能赶得上。
越往北方,天气越冷,虽适值九月,天气也不至于冷到这种地步,鸡皮疙瘩一层层重叠起来,让笛音感觉到浑身不自在,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形,汗毛居然能全部直立,而且其坚硬程度远远超过那些男人下巴上刚剃短的胡须。
这里是一片平原,入秋后,草木都已经枯萎,再过一两个月大概便会结束它们短暂的一生,直到春风再次回归,一切又重新开始。站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笛音从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天地间竟是如此的渺小,不知道飘飞了多久,笛音终于看到了一座山,白雪皑皑,好不壮观,记不起多少个年头没见到雪了,突然感觉一丝欣喜,和师傅住在一起的那个城市是从来不下雪的。
在笛音的记忆里,自己似乎就是来自雪原,只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碰到了云泽,那个时候的笛音已经几乎没了气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只是饥饿和寒冷让她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便已经住进了云泽的庄园。
“是你救了我?”笛音醒来的时候看到了名叫瑞云的美丽女子。她正坐在自己旁边用一块温热的毛巾为自己擦拭着脸上的污迹,旁边的小几上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不是!”瑞云温柔的一笑,扭过头看了下正在推敲着罗盘的云泽说:“救你的人是他!”
一看到云泽,笛音便看得痴了,那张坚毅的脸庞和那头乌黑齐肩的长发,有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内心的萌动从那个时候起在她的心中落地生根、发芽。愉快的过了两年,在笛音的生活中是那么的短暂。一日,笛音站在云泽旁边,好奇的看着云泽进行的每日占卜,云泽忽然抬头看着笛音说:“你有兴趣学这个么?”
“我……我可以吗?”笛音一脸红晕,指着自己支吾着。
“当然可以!”云泽投去鼓励的一笑。
从那个时候开始,云泽便会经常抽出时间来教导笛音,从最基本的阴阳五行论到高深莫测的易经,从简单的咒语和手印到刺激而危险的实际作战,那是不长的一段时间,在于笛音来说,从来没有过这么快乐的时光,只因为自己有更多的时间相处。
笛音开始每日盼望着云泽的到来,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云泽不常来了,他用了更多的时间去陪伴另外一个女子——瑞云,仿佛两人之间再也容不下第三者。
直到有一天,云泽高兴的告诉她,他和瑞云要结婚了,笛音忽然心中一痛,强颜欢笑着挨过他们的婚礼,终于决定离开,然而她心中始终装着云泽,又能走多远。于是凭借她自己的音乐天赋,很容易进入了市里刚建立起来的音乐学院。从他们的身边离开,冥冥中注定她走不远。
对于瑞云,笛音从内心是感激的,那是因为云泽告诉过笛音一句话:“我只是把你带了回来,救你的人是瑞云,她因此还大病了一场!”长时间的相处,笛音打心眼里认为瑞云是个好女人,也只有她才配得上他!内心虽然失落,但是笛音从来没后悔过,不管处于什么原因,笛音总会淡淡的一笑:“权当是感恩吧!”,笑得是那么勉强,连笛音自己都这么觉得。

脚底下的雪越来越深,每走一步,嘎吱做响,根据笛音的判断,只要翻过这坐雪山,就能到达黄泉的入口了,爬到一半,笛音已经累得气喘息息,忽然一阵冷风刮过,激得笛音鼻头直痒,忍不住打了一连串喷嚏。不一会儿,高处忽然传来隆隆之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抬头一看,前方的雪正铺天盖地的一涌而下,笛音心里蹦出来个字眼:雪崩!
而她自己处于山腰,前后无路,自己奔跑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雪流翻涌的速度,长时间的赶路,让她的体力和灵力都消耗得差不多,心中惊慌,只得强行念动咒语,用残存的灵力往高处飘飞。
人刚刚飞起不过数长,雪流已经从脚底下奔涌而过,仿佛要吞没一切似的,所过之处,那些稀疏的树木完全被覆盖,眼下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支持不了多久,笛音在空中灵力已竭,重重的跌落下去!
这一跤如同跌落云中,未曾感觉到深陷积雪中的冰冷,也不曾感觉到身体上的疼痛,只有耳边一阵呼呼风声。吓得紧闭双眼的笛音忽然觉得身体停了下来,试探的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离地足有三尺,而且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我忽然发现自己小看了你!”熟悉而又讨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居然几个喷嚏也能引发一场雪崩,真是厉害,佩服!”说话之人正是海风,疾赶了一天的路,终于追上了笛音,却在这个时候看到笛音身处险境,连忙驭风接住跌落的笛音,并把她带到了山顶,此时也已经疲惫不堪了。
“放开我!”笛音知道海风在取笑自己,心中恼怒。寒风吹过,笛音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上下牙开始激烈的交锋,体力和灵力的消耗让她再也抵挡不住这样的寒冷,有气无力的道:“你这人真的是好……!”
“真的是好人嘛!我知道的。”海风并未顺从的放下笛音,相反抱得更紧。
“真的是好讨厌啊!”笛音没有给他好脸色。脸上不争气的飞起一片红云,充满男性气息的体温让她终于松弛下来,不想挣扎,也没力气挣扎。
“啊!这样啊!”海风故作惊讶的咧了咧嘴:“不过话说回来,我昨天从流云阁回来的时候去了一趟你的寝室,结果第二天就传出了谣言:‘据说海风导师夜里从笛音寝室出来,估计笛音被……!不过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笛音虚弱的说,懒得理会这个一脸无赖像的家伙。明明人都不在寝室,又能做出什么?发这样的誓,明摆着是为了取笑自己,浮肿的眼皮在这个时候忽然沉重起来,微一闭下,就再也睁不开了,沉沉的睡去。
“哎!如果被人看到我抱着这么一个美女走在这种地方,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谣言!”海风苦笑着,抱紧沉睡的笛音向着北边走去,用不了多长时间,便是黄泉了。
笛音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断崖旁边,各种未曾见过的奇花异草遍布四周,只不过花草周身皆是一片阴冷,唯有身旁的一堆篝火烧得正旺,海风正使劲的揉搓着自己的双手,并不时的用自己呼出的暖气来使自己的双手不再冰冷,笛音一阵羞涩,猛的缩回双手,羞红的脸撇向一边:“要是师傅也对我这般对我就好了!”语气中一丝伤感,突然发现,云泽甚至从未正眼仔细的瞧过自己一眼。
“你醒了?”海风一怔,随即变得欣喜起来:“你可真能睡,整整一天了!”
“唔!”笛音轻声支吾了一声,坐了起来,睡了那么长时间,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感觉有精神起来,问道:“这是那里?”
“黄泉入口!”海风跌坐在一旁,打了个夸张的呵欠。笛音这才注意到海风那浓重的黑眼圈,整个一熊猫样。
“我还以为见到国宝了!”笛音难得一笑,看着篝火燃烧剩下的大堆灰烬,惊讶的问:“你一直未睡吗?”
“你都那样了,我怎么可能睡得着!”海风说着又是一个呵欠:“你别到处乱跑,还不知道怎么进入黄泉呢!我实在太累了,等我休息……休息一会!”说完双眼一合,已然有着轻微的鼾声。
笛音怔了怔,起身在附近找了一些柴木,把火添旺,又四处转悠了一下,居然发现了一蓬长在青石下的红藤,上面挂满了一种幽蓝色的小果。“阴灵果!”笛音认得这种果子,曾经在师傅收藏的一本书上看到过这种植物,据说可以补充大量灵力,尤其是果子更是难得,一度成为修行者的秘宝,心中惊喜,连忙小心翼翼的连珠摘下,手指碰触到岩石,发觉有一些异样,这才发现青石上刻着几个模糊的篆字:欲入黄泉,先离生死!”
连忙推醒海风,海风眉头一皱,呓语般的说道:“你就让我多睡会!”
笛音也不多说,摘下几枚阴灵果塞在海风口中,拽着他就往青石边跑去:“我可能找到进入黄泉的方法了!”
“喂,你给我吃的是什么?”海风忽然觉得自己浑身舒畅,如同沐浴春风一般,惊喜道:“阴灵果,你从那弄来的?怎么有这好东西也不早点拿出来?”
“我也是刚找到。”笛音答道,随即一指青石:“我还发现这个!”
“欲入黄泉,先离生死!”海风重复着念道,忽然很正经的道:“我们现在不就在生死之间吗?前进一步是死,后退一步却是生。这话的大概意思是,入了黄泉便不能再有生死之念吧!”转而沉吟一阵,沉声问道:“我们这次来这里,可能就永远回不去了,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到这里?”
“为了一个人,因为我喜欢他,哪怕是死我也心甘情愿!”笛音忽然抬头看着海风,一脸坦然的说:“那怕不能同生,共死也是好的!”
“你说的那人是云泽吧!”海风长叹了一口气:“如果有人劝你回头呢?”
“我非去不可!”笛音坚决的说,反问道:“那么你为什么来这里?”
“除了一个流云阁接来的任务外,其他的理由大概和你的差不多,如果你非去不可的话,我也只能非去不可了,谁叫我爱上了一个非去黄泉的人呢?”海风绕口令一般说着:“我想进入黄泉的方法只有两个,一个是死了,魂魄自然会进去;另一个,只有从那里跳下去,生死由天!”
笛音听到这翻话,脸上躁热起来,她当然知道海风的意思,内心思绪翻涌,只说得出三个字:“对不起!”
“你这什么话?我都还不知道有没在你身后排队的资格呢!”海风释然道。
“当然有!”笛音微微一笑,转身向断崖边走去。
真是巧夺天工,这地上居然生有这样的险地,雪山的背后仿佛被一柄巨斧劈开一样,留下整齐的断口。笛音来到断崖边,一阵心惊肉跳,只见前面一道不可逾越的深渊,深不见底,一层层黑气夹杂着阵阵阴风将这片传说中的魂归之地笼罩得阴森可怕,一点点如同荧光的亮点在黑气中飘飞,淹没。笛音知道,那是死后的灵魂,不管生前如何纯洁,也不管生前如何肮脏,死后,一律回归黄泉。
想到这些,笛音长叹一声,看透了生死一般,神情越发的轻松起来,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地,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了,唯一留下的理由都在黄泉,这也变成了她必须进入黄泉的理由。
“你真的决定了?如果后悔,还有机会!”海风怜惜的道,内心的酸楚更加了些许苦涩。
“非去不可!”笛音微微一笑,甚至没任何惧怕的神色,那么的镇定:“跳下去,是生是死,听天由命!不跳,却只能是一辈子凄凉。”
“那么跳吧!”海风长猛的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呼出猛的跃起,扑向黑云笼罩的深渊,像一只捕猎的雄鹰。那层黑气轻微的波动了一下,转而恢复了平静,已经没了海风的身影。
笛音平静的闭上眼睛,内心呼唤着云泽的名字,等着我!抬起左脚向前迈去,那一刻,白衣胜雪,衣袂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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