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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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正是繁花似锦之季。
一场争夺嗣位的剧目,终于落下帷幕。下方贞清父子率领信广军的数百名士兵及时赶到了清州城,织田信贤在抛下接近两百具尸体之后,终于无奈退去。而原本被担心的斋藤义龙却一直没有出现,十数日之后,才从美浓传出义龙病重不能出战的消息。
外援断绝,信行方逐渐呈现出穷途末路之态。已经集结兵力的柴田胜家与林通具试图兴兵一搏,却是旋即被准备不足的信长以并不占优的部队击败。眼见事不可为,剩下的人以桥本十藏为守纷纷请降。此时,似乎能够预知未知的林佐渡守通胜方才悠然结束了在庙宇中的“静养”。
“老狐狸果然就是老狐狸,这样一来,他的责任也就完全撇清了吧?”池田恒兴轻声念叨,眼中殊为遗憾。林佐渡混迹尾张数十年,人情世故自然不在话下,并未树立什么敌人——至少前田利家与佐佐成政对他无甚恶感,然而池田恒兴的言论却是颇有些怨恨的意思,据说是因为生父的原因。
“要说完全无关也不尽然啊,至少身为守役监管不力之责,是逃不掉的。”汎秀侧首回答,目光从主位的信长身上移到大厅正中,柴田胜家与林通具双双伏跪于地,负荆请罪。仅仅是两人的受降也要聚拢百名家臣坐到万松寺的大厅来壮大声威,的确也是信长好大喜功的性格,尤其在素来轻视于他的柴田和林面前。
“监管不力也算罪过吗?顶多只是斥责一番,连领地都不会剥夺吧!”恒兴看起来仍是耿耿于怀愤懑不已,“反倒是身为本家支柱的柴田和美作免不掉惩罚,恐怕现在今川义元和斋藤义龙比主公还要高兴吧。”
“噢?这个倒也未必吧?”汎秀转过身来,神秘地冲恒兴笑了笑,“主公一向以仁德治国,定位容恕柴田与林二位殿下的……”
“啊?”恒兴愣了片刻,始终不能把信长与仁德这个词联系起来。不过身为臣子,不管如何孟浪,总不敢说出“主公分别是残暴弑杀”这种话来反驳。
“甚左所言,未免……我也以为主公最后会饶恕这两位,然而削减相当知行想来是难免的。”正襟危坐了半天,佐佐成政也不禁参与进来,下一句话却是对恒兴说的,“柴田殿与美作并非权欲熏心之人,之所以朋党比周,无非是心忧本家罢了。而后铤而走险,亦是骑虎难下。如今局势明朗,今后必忠于主公,不会再起异心了。”
“这样啊……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想必是有理的。”恒兴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令人看不出他的心思。随即似是又想到了有趣的事物,指着场中轻声呼叫:“你们看,柴田殿把头发全部都剃掉了!”
循声而去,果然眼见柴田胜家摘下头盔,额上依然是秃顶。
“落发以示悔意吗?柴田殿果然光明磊落。”佐佐成政惊叹。
说话间,柴田已经开口了。
“此次的事件,完全是我权六与美作的自作主张,并未经由武藏殿下的同意,所以我等愿意听从您的任何处置。”柴田捧着头盔伏在地上,而林通具也没有提出异议。
第一句话就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倒真是血性的武士。
主位的信长微微一笑,颇为得意的捋须,看起来心情是不错的。
“权六啊!”
“是。”
“既然这样说的话,那么即使是被勒令切腹,也已经有所觉悟了吧。”
“这本是臣应得的。”柴田神色泰然不变。
“新九(林通具通称新九郎)也是这么想的吗?”信长把目光转向另一边,问话的先后,也显示了对两个人不同的重视程度。
“谋逆之罪,唯诛而已。”林通具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作为信长的守役家老而受兄长的引诱投向另一边,不仅是有战败的耻辱,更会被嘲讽为有眼无珠的无能之辈,比柴田胜家更加的尴尬。
信长笑容不减,抽出腰间的折扇拍在手中,起身徐步走了下来。
“主公!”两侧的家臣中有人想要求情,却被信长挥手打断。随后他上前用扇子打在柴田肩膀上。
“一副死相的话,还是你权六吗?过去的事情就付之东流,难道你以为我是睚眦必报的人吗?”
听到这句话,旁边与柴田和林有私交的人都不免松了一口气。
“主公……真是抱歉……”
“不过说起来,你们的战法真是不高明。”
“……”
“新九啊!”
“在!”
“居高临下,势如破竹,这是人所众知的,而我却故意把部队放到山下,难道你就没有想到会有阴谋么?”

“臣下愚钝……”
“啊,我明白了,你心中一定想着,那个大傻瓜连最基本的兵法都不懂得,居然主动放弃有利的地形,对吧?未战之前就已经先低估对手,这可不是你美作的风格啊!”
“主公高屋建瓴,洞若观火,又岂是臣下所能够明白的呢?”林通具终于抬头,脸上已经涨成红色,眼中隐约有泪珠。信长的话虽然不客气,却毫无怨恨的意思,不仅很干脆地原谅了他,并且开始冷静地与他讨论战法。这与貌似礼贤下士实际却多疑的信行完全是两个样子。
“还有权六!”
“是!”
“明知新九已经陷入了埋伏,还要坚持正面攻打我的本阵,实在不是明智的做法。毕竟那已经是建造了十几天的阵地,又怎么会在仓促之间攻破呢?”
“主公说的是。”
“权六啊!关于你作战勇猛的名誉,连三河和美浓都可以听到,但是只会冲杀终究只是中等的武士,要成为名震列国的大将,还需要勤读兵书!”
“二位,请起身吧,主公已经说过,过去的事情就付诸东流,二位何必还要介怀呢?”
说话的是坐在信长侧近的织田信光,以他的身份,即使在信长发言的时候插话也算不上太失礼的行为。话毕,信光和旁边的佐久间大学一人一个把柴田和林通具扶起来,然后把酒杯递到他们手上。
“主公!”柴田胜家脸上已经露出泪痕。他举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后把杯子摔碎在地上:“我柴田胜家,向万松院起誓,此生若再有异心,便如同这个杯子一样……”
林通具也连忙说了类似的话。
“还是甚左看得清楚啊,真的是没有任何的责罚。”出门的时候,恒兴俨然有些欣喜。
汎秀摇头微笑,并未答话。作为敌人的时候,就要杀之而后快,而一旦失去敌对的立场,就立即会担心对方的安危。这种武家的逻辑,果然不是外人可以理解的。
走出几步,有人挡在面前,正是丹羽长秀。
“这次多亏甚左了。”丹羽上前说道,“涉及大隅(织田信广)殿下,恐怕不能章示于众,但是主公已经铭记于心,日后定然会有所表示。”
“在其位谋其政而已,长秀殿言重了……”
“哎呀,这些客套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恒兴打断了汎秀的话,“不知道武藏殿下(织田信行)最终如何了?”问话的对象自然是丹羽。
“这个……”丹羽沉吟片刻,“武藏毕竟是主公嫡亲的兄弟,况且并未出现在叛军之中,恐怕不会……”
“正是因为是主公嫡亲的兄弟,与主公拥有同样的继承权,所以才不得不剪除啊!”恒兴语出惊人,“如果这次轻易饶恕的话,迟早还会有下一次!”
“这么说……倒也并没有错。”丹羽苦笑着摇摇头,“只是香林院(信秀遗孀,信长与信行的生母)那边,胜三郎可曾考虑过?养德院(恒兴生母,信秀侧室)莫非没有提及么?”
“母亲对我说过,但以我之见,现在并不是应当看香林院颜面的时候,主公应该当机立断才是……”恒兴脸上露出少有的严肃。
“所以你才永远成不了主公这样的人!”汎秀揶揄了恒兴一句,随即转身朝向丹羽:“那么津津木藏人、角田新五郎这些人呢?想必是难以身免了。”
“你们还不知道么?看来是主公并未宣布了。”丹羽长秀眼中显出一丝无奈,“方才刚刚传来消息,角田新五兵败之后退向东南方,诱杀守山城主安房殿(信长之弟,织田信时)之后逃向三河了……”
“这个傻瓜!”恒兴不禁勃然,因为出身的关系,他与信长的几个弟弟交往甚密,“本来还能有商谈的空间,现在却是不死不休了,等日后本家踏平三河之日……”
丹羽和汎秀静待恒兴发泄完,才重新开口。
“据说津津木藏人是个愚蠢而又刚愎自用的人,武藏殿下反叛,与他关系密切,如今又出了这种事情……想必主公不会轻恕吧。”
“不错。”丹羽点点头,“原本或许还有机会求得宽饶,但安房殿下的事情传来之后,主公立即勒令津津木藏人切腹了。”
“噢?武藏没有为他求情么?”
“据说武藏已经在古渡城香林院处滞留了数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自顾已经不暇,又哪有别的心思呢?”
“这样的话,主公饶恕了反叛的柴田和美作,而武藏却牺牲了最亲近的家臣来保全自己,倒是明显的对比啊。日后,想必不会有人再起异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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