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铁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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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中的武士虽然有些危险,但却比农民要轻松了许多。转瞬之间,信长把居城迁往清州已三个月了。七月夏末,正是“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的光景。然而此时的武士却没有了这样的心情。原因无他,七月正是织田家练兵的时间。
依照从斯波时代就传承下来的习惯,尾张的领主在每年一月和七月征召治下的青壮年男子,练习军阵。不能或不愿参与的,则以赋税代替。事实上不愿参加战斗的农民很少,在这个无需考虑什么“人道主义”与“军容风纪”的乱世,参与战斗则意味着有机会从他国掠夺财物,甚至立下功绩成为武士,从此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尽管从源平时代算起武家已经掌握政权多年,但由于缺乏强力幕府的缘故,武士身份的认定仍是相当混乱的。就以此时而言,下级武士、土豪恶党与农民并没有绝对的差异,被大名追放而重新回到田地生产的武士虽然不多,但也绝非个案,而由庶民转为武士身份的更为罕见,但也绝对存在。
清州城中,汇聚了六七百名农兵。统一站在大小顶多只能算中学操场的校场上,再加上各色的靠旗和马印,远远望上去倒也颇具几分气势。然而再看士卒的装备,就有些寒碜了。很少有人能拿得出具足、长枪、软弓的整套配置,甚至有些人直接穿着麻布衣服,抄起锄头或者铁锹就凑过来了。
这样的“阵容”,也不可能有什么正规的军事训练,大多数的士兵只要知道随着指令前后移动就算合格。身体稍强而又胆子大的人,就已经是优秀的勇士了。至于刺枪、拔刀之类的技巧,只有武家出身的人才可能学习。而如何排兵布阵之类的东西,只会在兵书中出现,或是有经验的长辈传授,即使是高级的武士也未免了解,更多的还是靠实战中的学习。
“这就是织田家的军势了。”汎秀百无聊赖地跨在柴田所赠的“秀江”背上,今天他名义上归属佐佐成政之下,然而与佐卫门并没有分配给他切实的任务。数月前初阵之时,想必周围都是织田家精锐的缘故,大异于近日所见。此时的军阵中,,才呈现出后世所知一般落后和混乱,也难怪一向宗组织的一揆能让众大名焦头烂额了。织田家尚且如此,那败在其手中的今川、六角、朝仓更不知道是何种模样,也许只有名震天下的武田和上杉,才能让人觉出军威所在吧!
“平手殿,主公请您过去一趟!”传话的是刚刚成为信长亲兵的河尻与四郎秀隆,他是清州家老河尻与一郎重俊的同族,原本是织田大和守一脉的臣子,而如今却是信长的家臣。
“多谢!”汎秀翻身下马施礼。从前几日的闲谈得知,刚刚仕官的秀隆只有区区二十贯的年俸,而已效力数年,身为织田亲族的中川重政和塙直政(重才刚刚升到五十贯。如此对比,不得不说信长对于恩师还是颇念旧情的。然而正因为此,汎秀更不能予人恃宠而骄的印象。
拴好马后,汎秀随着秀隆一路走到校场边的树下。信长此时穿的是一件宽大的蓝色便服,腰间没有佩刀,反是插着一把纸质的折扇。身边只跟着亲随小姓爱智十兵卫和两个侍卫。如此的做派,第一次见到的人大概会当作是朝仓义景或者大内义隆那样的“堕落”大名吧,尾张群臣之所以反对信长,想必也有这样的原因。如柴田胜家这样的“野猴子”,对待这种问题的态度大概都会和某个西国无双的大将相似吧!
“主公!”汎秀和秀隆一起叫道。
“嗯……”信长把目光从校场上收回来,眼神游移,似是若有所思。汎秀与秀隆低头侍立,也不敢发话。信长思索片刻,招手唤身后的侍卫取一支铁炮来。

“甚左,听胜三郎所言,你懂南蛮人的说的话?”
“略知一二。”
“哦?你学自何处?”信长剑眉微扬。
“是先父偶然从书中所得。”汎秀躬身,藏住自己的神情。
“原来如此。”信长脸色一沉,默然无语。对于自幼妄为的吉法师而言,政秀的死是唯一令他悔恨的事情。
“我还听说,你对铁炮颇为熟悉?”信长抬起头,脸上已经看不到黯然之色。
“只是酒后胡言罢了!”汎秀连忙澄清到。上次与池田恒兴喝酒的时候,无意对织田家的铁炮队伍发了几句“厥词”,唬得没用过铁炮恒兴深以为然。而恒兴大概也是存了善心,希望人尽其才,才会报告给信长的吧。孰料那些见识不过是后世书上所见,真正的铁炮他根本没有用过。
“酒后胡言?但我却以为你说的颇有道理,莫非我也是胡言么?”信长嘴边闪过一丝嘲弄。
“不敢……”
“既然当时是酒后,那么现在你该是清醒的吧?”
“是……”
“那就把你对胜三郎所说的再复述一遍。”
“只是道听途……”
“快说!”
见无法推脱,汎秀反而镇静下来,“日本所言的铁炮,在明国和南蛮叫做火绳枪,发射前需要点火装弹,雨天不能使用。可射向一百步之外,但难以瞄准。每发射一次要几分钟的时间,而且连续射击近十次就需要等待枪管冷却……”
“你是说铁炮无用吗?”信长轻摇纸扇,不动声色。
“不,臣下以为铁炮用处极大。”汎秀抬头看了看信长的表情,胸有成竹道,“铁炮传入日本不过十余年,只有近畿和九州的武士知道这种火器,而余者根本就是闻所未闻。若我军作战时令铁炮队先射击,则不知其为何物的敌方农兵必然溃散。另外,在铁炮队前需要……”“嗯!”信长连连点头,面色欣然,“桥本师傅和久助(泷川一益)只会说铁炮天下无敌,三左(森可成)和犬千代他们却只信任自己的长枪和太刀。岂不知海纳百川才是王者之道……”
信长收起折扇拍在掌上,笑谑地看着汎秀,“只有甚左与我所见相同,然而你却还是错了两点!”
“请主公教诲。”汎秀下拜道。从某种意义上讲,适时满足主君的虚荣也是臣下的职责所在。
“本家所购的,乃是西班牙的穆什克特火绳枪,可射穿八十步外的胴丸和腹卷,每分钟可射出两次……”
“西班牙?”“穆什克特?”看着滔滔不绝的信长,汎秀目瞪口呆。当大部分武士还不知道“南蛮”也分许多国家的时候,信长已经可以说出这两个“高深”的词汇了……
“你既然学过南蛮的语言,想必也知道西班牙这个国家吧?”信长突然发问。
“是。臣听说西班牙人善于造船和火器,界町和九州的南蛮商人,也多半来自于此国。”其实在汎秀的记忆中,无敌舰队的覆灭似乎也只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不过这件事情倒没必要说与信长。
“嗯……”信长眯着眼睛缓缓点头,“日本四分五裂,征战不休,故而火器与船舰也落后于列国,若是日后得以一统……哼哼……”信长一声轻笑,不再说下去。
“好了,从今日起我任命你为铁炮队的物头,先跟随桥本师傅练习射击,日后要指挥本家的铁炮队作战!”
“是!”汎秀躬身领命,心中却是感慨,出仕四个月后,终于不用无所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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