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圆月 淇水 少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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淇水河出太行向南,折而向东,沿卫国的北部边境向东流去,云梦山主峰已经渐行渐远了。
过了前面的那个峡谷再往东去约几十里,就是商代都城朝歌,也是卫国的第一个国都。
日暮西山,吴起要走的路还很远,他的家乡在左丘,也有人叫它左氏邑,在卫国的东南部,要走到那里需要越过淇水、黄河、濮水;过朝歌、曹邑、楚丘、帝丘。
曹邑、楚丘、也一度是卫国的国都,而今的卫国国都则在卫国东北部的帝丘。
在正常情况下,吴起要走回家去,至少需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但,归心似箭,在与世隔绝的云梦山的三年,吴起不知道家里会是怎么样的,不知道才新婚两天就分手的妻子,会不会是“不见复关,涕泣涟涟”,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自己的妈妈会不会在东郭门的大槐树下望眼欲穿,盼他早日回去而寝食难安。还有叔叔,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会不会快乐。
吴起的思绪远比脚走的快,他的心早已经飞回了家乡。
吴起的父亲吴元吉很善于经商,但他在吴起小的时候就在一次外出经商的路上被盗贼所杀。家业由叔叔吴元祥打理,叔叔也精于经营之道。即使吴起家累千金,在左氏邑即便算不上大财主,也还是小有名声的中等偏上的财主。
吴起的父亲去世后,吴起的叔叔就娶了吴起的妈妈,这有点夷、狄和西方秦国人的风俗,但在当时商、周文化一直没有融合在一起的卫国,这种事情,实属稀松平常,在东方的齐国,两百年前齐桓公时代,兄妹婚也不稀奇,而今也依然能够找到对偶婚的影子。
由于父亲的早去,吴起对父亲没有太多印象,但和叔叔却是相当投缘,由于吴起小时候在家里顽皮异常,叔叔便常带他外出经商,周游列国,固然长了很多见识,但战国初期,兵荒马乱,也经历过数不清的风险。
在和盗贼流寇的战斗中,叔叔认识到让吴起进一步学习武功的必要性。吴起叔叔武功是相当高的,年轻时还曾经到蒲邑跟孔子的大弟子子路的后人学习过诗书礼乐等方面的学问,这些学问在闲暇时也传给了吴起,吴起文才与武功上的启蒙老师实在应该是他的叔叔。而吴起的妈妈鉴于吴起的父亲的悲剧,很不愿意让儿子继续走他父亲的路,希望他走仕途。
然而,卫国政治**暗弱、窝里斗花样百出,经济上周的国人依然世袭世禄,商的野人因无缘政治则致力于经商;所以卫国的商业发达,但支撑战争的农业落后。所谓本末倒置,因此,在军事上不堪一击,春秋时曾一度被狄人所灭,幸得齐桓公的帮助才得以复国。
总春秋一世,卫国和比邻的郑国命运差不多,俩小国受尽了晋、楚两个互相争霸的大国的夹板气,如果依附西方晋国则南方的楚国就会揍它;如果依附南方的楚国则西方的晋国就要军事打击;东方的齐国,隔三差五的绕过鲁国过来修理它一顿;北方的林胡、楼烦诸游牧民族,高兴了也会挥马南下,过来骚扰一通,掳掠一番。
——卫国的数次迁都,均与这糟糕的境遇有关。
起初,吴起的叔叔接受妈妈的想法,花了很多钱,通关系、找路子,但均没有结果。于是叔叔就说服妈妈,不管孩子将来干什么,有一身好武功是基本的。在那时的所谓人才,必须是文武兼备的,要搞政治也必须会武功,懂得军事,在冷兵器时代,个人武功当然更是相当重要的。远的尹伊、姜尚,稍近的管仲、子胥均是大政治家也是大军事家,而他们个人武功也甚为了得。
所以,孔子当年培养人才的两门重要课程就是“御”和“射”!均为军事课,而孔子本人在这两方面都是大行家。
最后妈妈和叔叔征求吴起的意见,如果要偏重于学礼走仕途就投入孔子的大弟子,眼前在卫国大名鼎鼎的子夏门下,学习治国安邦的儒道,如果要学习武功,则去鲁国,当然在鲁国学习儒道更是得天独厚。吴起少年心性,选择了在他和他的小伙伴们,包括嫁给他时只有十四岁的发小——楠子,心目中的神仙——子虚上人。
楠子就是吴起的父亲和叔叔在鲁国经商的时候捡回来的,其是才三岁,小吴起两岁,吴起的父母把她当作女儿一样抚养,平时和吴起也是兄妹相称的。
俩人从小脾气相投、性格相投、神心相投,无论彼此干什么都能心领神会。在三年前和吴起分手时,虽然少不了缠绵悱恻的离情别绪,但作为妻子更多的则是羡慕,恨不能和相公一起拜山学艺!
想起妻子,吴起忍不住笑了,实际上,在山上的三年,不曾有哪一天不想念自己的这位“野蛮”发小。吴起小时候固然非常顽皮,但他的小“妹妹”也好不了哪里去。

在成了吴起妻子的前一年秋天,因吴起经常和小伙伴们去城东的大河里洗澡游泳,吴起的妈妈为此很担心,曾多次当着楠子的面抱怨。
一天中午,吴起又和十几个小伙伴一起去了河里,只是经常撺掇他去河里游泳的邻居,也是吴起最要好的朋友——西门英雄,那天拉肚子没去。
洗了半个下午,大伙上了岸,发现所有人的衣服全不见了。十几个人傻了眼,不知道怎样回家,吴起建议派两个年龄最小的人回去拿衣服,但这俩小崽子说自己是偷着跑出来的,万一让爹娘知道,光着**挨板子可不是好玩的。有几个年龄大的则主张,再到河里洗,到了晚上黑灯瞎火地悄悄溜进城里算了。
最后大家同意了,又进了河里去。
华北地区的秋天,温差很大,立秋之后,中午很热,但一过中午,天马上就冷起来,而他们洗澡的那天快到中秋了,所有的人都冻得受不了。大家个个冻得嘴唇发紫,上下牙打架。在水里呆不住,上了岸上冷风嗖嗖的更是吃不消。
看来只好回去,但那些爱面子的一定要坚持黑灯瞎火的时候回去,而不甚爱面子的自己回去更觉丢人,所以大家都无法回去,最后还是吴起出了个主意,让大家把脸都涂黑,这样谁也不认识谁,别人也不认识自己,也就不必害羞了。大家琢磨了一会,觉得除此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又都扑通、扑通跳进河里,各自掘了些黑不溜秋的淤泥涂在脸上,爱面子的年龄大一点的把头发也糊上了淤泥,看上去像个“兵马俑”,吴起除了把头涂成兵马俑,上身涂成个襦衫,下身用黑泥涂了条裤头,据考证那个年代已经有裤头了。大家觉得吴起涂得不错,就都依样画葫芦。
吴起这帮人的行为大概就是两千五百年后今日“假面舞会”的滥觞。
接着他们又上演了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裸游”!
傍晚,他们进了城,左氏邑虽然不如国都帝丘那么繁华,但由于靠近闻名诸侯的宋国著名的商业大城定陶,作为城乡结合部的左氏邑,又由于主要居住的是殷商的后裔,多数家庭经商,所以城里也相当繁华。
这支“裸游”的队伍自进了西郭门后,那可谓是“观者如堵”!
比及城门,远远望见西门英雄抱着一堆衣服气喘吁吁跑出城来,十几个“兵马俑”,上去把西门英雄包围起来,顾不得身上的淤泥,各人抢了自己的衣服穿上,也不听西门英雄辩解,七拳八脚,把西门一顿乱扁!
西门英雄直到吴起夫妻结婚哪天才知道,当年给他家扔了一堆衣服的人正是吴起的“野蛮”妹妹。
想起和妻子的趣事,吴起似乎忘记了疲劳,加快了脚步,前面是离开云梦山的最后一条峡谷,出此峡谷虽然路叉很多,但前方则是直接通往朝歌的很平坦的官道。
太阳已经落山,月亮尚未升起,秋风徐起,天气转凉,但吴起由于一直不停赶路,身上很热,所以浑然未觉。吴起走了将近一天,没吃没喝没休息,他是有意识的锻炼自己的毅力。这也是子虚上人要求他这样做的。
去年冬天,子虚上人为了训练吴起的野外求生的本领,给他蒙住双眼,带他走了三天进了太行山深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扔下他。他用了整七天才出来。吃了很多苦头。
这次回家,吴起决定徒步几百里赶回去,不进城、不住店,野水解渴、野果充饥。只要能坚持就决不休息。他要利用这难得的机会检验一下自己的潜能。
进入峡谷后,两边的山虽然不高,但林木茂密,萤飞草长,蝉鸣虫吟,蛩声四起,甚是荒凉。有时走着走着会突然从路边的树林里窜出一两只野兔獐子獾什么的小动物。胆小的人会被吓一跳。
吴起向来胆大,但走在这种鬼地方也有点发毛。师傅选择这样的地方修行,倒是不必担心有人打搅,就是请人,人家也未必愿意来。
人在紧张的时候,容易全心贯注,走进这最后一个邪门的峡谷中吴起此刻什么都不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调动身上的所有器官检视周围的环境,饥渴疲劳全然忘却,下意识的抓紧手中的剑。
吴起在过去和叔叔一起出外经商的时候经历过这种场面,但有叔叔在身边吴起从未觉得害怕。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走了一会,突然从右前方不远处的树林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枭鸣,接着又从树林中飞起一些不知名的鸟,飞了一会又起落下,落下一会又飞了起来,并不停的叫着,吴起从经验判断——前方一定有人。
吴起的剑捏的更紧了,但脚下丝毫没有放慢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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