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齐有匡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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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婴虽然领兵参与了伐薛之役,真正见血却是在追击薛邑溃兵之时。狐婴不喜欢这种逐猎游戏,兴致不高。宋兵见上峰不催,当然也懒得卖死力气,难道多杀敌多了就能受赏?
所以当前方的斥候回来禀报再往前五十里就是倪城时,狐婴下令停止追击,修整之后撤回薛邑。赵希已经在薛邑修整数日了,只等汇合狐婴便回彭城。
“报将军,”一个令兵冲入帷幕,“斥候来报,昨日倪城有大军赶到,人数在两千左右。”
狐婴之前刚传令拔营回师,突然接到这个军报,不禁有些犹豫。两千人在齐军便是一旅,一旅齐军突然到了倪城,若说不是为了薛邑之事就怪了。
“不可惊慌,便当不知此事,速速拔营回薛。”狐婴正了正皮盔,走出幕府。营役、甲奴受命迅速拔营,兵士用过了饭便急急启程。同时又派出快马,将这一军情回报赵希。
赵希得知后略微一算,先锋两千,则中军差不多在两万左右,可谓大军了。齐国还有谁能调动如此大军?
用不着赵希猜了。三日后狐婴回到薛邑,带来的情报是:这支齐兵主将为田爽,是孟尝君田文的族人,也是齐国上将军匡章的爱将。共有三万人,大军已经进驻倪城、滕城、邹邑。这三城都在薛邑以北,成品字冠在薛邑头上,如此部署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
“将军以为该当如何?”狐婴看着粗糙的地图上标出的敌人,问赵希道。赵希略一沉思,道:“我等受命攻略薛地,现在薛地已经攻下来了,日后防御守备,该是宋人的事了。”狐婴点头。
于是赵希快马飞报彭城,催促彭城派出一应接收官员,两人即日返回彭城。宋国接收薛地的人到了地方才被告知齐人即将报复,又急急忙忙派出快马求救。一时间薛邑通往彭城的官道上人马来往,热闹非凡。
狐婴赵希回到宋国,宋王和宋主父面有忧虑地举行了一次庆功宴。赵希不愿领孱弱的宋兵和强齐对战,翌日便以回复王命的借口辞行回邯郸。狐婴当然也不愿意久留宋地,离开邯郸已经将近七个月了。虽然生活上没有障碍,但是对家人的思念一直缠绕狐婴心头。
当狐婴高兴地告诉韩陵不久就能回家时,韩陵只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狐婴看出韩陵的犹豫,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在外面,韩陵自然是狐婴的夫人,但是回到邯郸怎么说呢?狐婴一直不肯许诺韩陵的身份,最主要的就是因为幽姬。
狐婴发出一声叹息,没有回内堂,直接在书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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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平原君府。
一个价值五匹越绢换来的青铜食盘被重重砸在地上,漆木地板顿时被砸出一个小坑。
“他狐婴居然怯敌避战!”平原君咆哮着,“传出去!传出去!本君要让狐婴身败名裂!居然怯敌,哈哈哈哈!怯敌!”
赵安原本就不赞成平原君花费那么大的精力去摆弄狐婴。狐婴即便为兵尉,要战死沙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姑且不论宋兵如何,光是狐婴带的那些亲卫也不会让狐婴战死啊?至于狐婴怯敌的谣言,能有多少白痴会相信呢?
——这简直就像是举起千钧巨石去砸百步之外的飞鸟……蠢不可及。
赵安心中想道。
“赵安,”平原君总算平复下来,“你前些日子说的贤人,现在何处?”
赵安躬身道:“臣已将他安排在上舍休息,不知君上何时打算召见他?”
平原君道:“尽快吧,你去安排。”
赵安称诺而出。
上舍中,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正伏案而书。他见赵安进来,也不抬头,只是随口问道:“主公要见我了么?”赵安点头。
那男子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毛笔,正了正衣冠,道:“走吧。”
赵安低声道:“主公心情不好。”
“无妨。”那男子嘴角一抿。
只听到内侍高声宣唱:晋阳公孙龙,求见君上!
平原君起身走到门口,一脸诚惶诚恐的神色,将那男子请入上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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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大梁,孟尝君的私宅。
一个五十多岁,蓄着长须的干瘦老人,用帛布捂着脸,肩膀带着后备起伏不定。终于,他放下了手中的帛布,仰头发出一声尖啸。泪水又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在满脸的皱纹中留下水印。
帛布上只有一句话,已经被泪水湿得模糊难辩:城将破,臣定以身相殉。
当这封帛书传到孟尝君手中的时候,薛城应该已经破了。冯欢也的确信守了他的诺言,以身殉城。
——若不灭宋,我田文誓不为人!
孟尝君将帛布叠好,收入木盒,命人递上湿巾,擦了一把脸。
“主公,临淄来报,匡章已救出田地,另派田爽将兵三万余,兵锋直指薛邑。”门下有人报道。
孟尝君面无余色,一言不发,良久方才道:“去,求见貌辨先生。”门下躬身而退。没多久,那人又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孟尝君面前,躬身行礼,道:“主公,先生说,明日辰时可见主公。”孟尝君点了点,挥手让那人下去。
望着满天的星斗,孟尝君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眼中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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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将军意下如何?”身材肥胖的齐闵王田地,被眼前血淋淋的人头吓得有些失魂,望向堂下眉发已经花白的将军,一脸迷茫。
那老将微微闭目,良久方道:“老夫久在军中,不知朝政。王上所问非人。”
齐王田地一脸不满道:“老将军乃是三朝元老,我大齐栋梁,怎能托言不知?”
老将闻言,坚决道:“老夫当年与先王盟誓,只要老夫一日在军,定不叫乱臣贼子、敌酋仇寇伤大王丝毫!”齐闵王有了这位老将的誓言,不觉吐了口气,道:“有老将军此言,寡人便招田文回国,等肃清了田甲党羽便发兵伐宋!”老将宏厚的嗓音只道了一声:“谨诺!”
齐闵王起身,指着那人头,对左右寺人道:“将他好生安葬了。”寺人应命。齐闵王一边往后堂走去,一边喃喃自语:“什么贤士!居然跑寡人这里自刎要挟寡人!为个田文就值得把命丟了?哼!……”
那老将等闵王走了,方才看着寺人端出去的头颅,摇了摇头,心中叹道:“国有孟尝,乱之端也。”
在堂外等候良久的青年将军静静地按着剑,等老将出来便迎了上去,道:“将军,为何急召末将回师?”那老将站定,看着满面风尘的年轻将军,道:“王上欲招孟尝君归国。”年轻将军皱眉问道:“那便不伐薛了?”老将点了点头,道:“薛地既然已经被宋人取走了,也省了我等麻烦。只是老夫年岁已高,你若再不建军功,恐怕难以执掌五都兵啊。”那年轻将军一垂首,道:“爽定建功立业,不负将军厚望。”老将伸手捋了捋年轻将军胸甲前垂着的缨穗,没有说话。
这老将便是齐国三朝元老,名震列国的大将军匡章。
匡章在齐威王时入仕,率军抗秦而闻名诸侯。宣王时,齐国趁燕国子之之乱,出兵伐燕,正是匡章为大将。便是三年前齐魏韩三国伐秦,齐国虽说是孟尝君为主将,真正行军打仗的还是匡章。

田爽乃是匡章所看重的新锐,一心要将手中的兵权交给田爽。在匡章看来,齐国自大将军田忌之后,将星凋零,眼看自己也日益老迈,若是没个青壮的将军接手军事,齐国日后总是难以安稳。
匡章一念及此,又想到了韩国暴鸢和魏国公孙喜。这二人曾在垂沙之战中领韩魏之兵配合齐军攻下了楚国方城,杀楚将唐昩,都是不过四十的精壮将军。而齐国年轻将佐之中,除了田爽居然再无一个能够领兵打仗的。就连田爽也缺乏对阵的经验,这如何不让老将军心忧?
“二位将军,在下有礼了。”远远有人朝匡章田爽二人行礼,听口音却是秦腔。
匡章斜眼看去,还了一礼,道:“吕大夫别来无恙否?”
来人正是秦将吕礼,于秦国位在五大夫,到了齐国受封上大夫,如果没有意外,齐闵王即将拜他为相。
匡章虽然和吕礼相礼,眼睛却落在了吕礼身后之人。那人年不过弱冠,穿着华服,举手投足间颇为气派。匡章从未见过此人,又见他身形修长,加之和吕礼走在一处,不禁怀疑他也是秦人。
“这位乃是赵国亚卿狐子婴。”吕礼居中介绍道,“这位是我朝宿将匡老将军,小狐子当有所闻。”
吕礼身边的年轻贵族正是狐婴。一听眼前的就是名震列国的匡章,狐婴连忙拜道:“婴得见将军,实乃三生庆幸。”
匡章见这年轻人就是新近崭露头角的赵国狐婴,又见狐婴颇守礼节,毫无骄横之气,不禁一笑,道:“小狐子客气。这是田爽,若非我王急召,或许小狐子在薛城就会与他相见了。哈哈哈。”狐婴闻言一惊,暗探齐国情报之密,自己参与伐薛,追击至倪城之事居然早被知晓了。
狐婴望向田爽,微微行了半礼。田爽也淡淡一笑,回了全礼。两人虽然爵位相差甚远,却不敢轻视对方,当下没什么话说。
“小狐子此番入齐,所为何事啊?”匡章问道。
狐婴看了一眼吕礼,笑道:“婴奉敝上之命,约齐国助韩魏抗秦。”吕礼也不说话,只是略有所思地看着匡章。匡章不接话茬,只是道:“我王正在偏殿歇息,小狐子可随吕大夫觐见。老夫先告辞了。”
狐婴再施礼,道:“将军慢走。”
匡章告辞而去。田爽跟着匡章,走过狐婴身侧时,微微又是一笑。狐婴难得见列国有大臣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不禁对田爽好感大生。
“这位小将是何出身啊?”狐婴装作不经意地问吕礼。
吕礼听狐婴居然也叫他人小将,不禁觉得有趣,笑道:“此人是田氏宗亲,也不知为何颇入章子慧眼,三年间便有了中大夫之位。”
狐婴不置可否,又问吕礼道:“宋国占了薛地,齐国的兵锋已经到了薛城门口,为何又退回来呢?”吕礼笑道:“田文托名齐臣,实乃一镇诸侯。齐国若是夺回了薛邑,是另封他人呢?还是还给田文?”狐婴装作恍然大悟一般,道:“吕大夫所言甚是,非小子所能窥测。”吕礼洋洋得意间,内侍传召二人入偏殿觐见。
齐闵王挪动着他肥胖的身躯,看着狐婴半晌,道:“寡人尝听人言:非三倍之利不晨起一竿,非十倍之利不疾驱百里之地。我齐国为何要与秦交恶,去助韩魏呢?”
狐婴明知此战必定是伊阙之战,秦将白起斩杀韩魏联军二十四万,魏将公孙喜被擒。正史中,齐国并未出兵。不过现在自己受了王命约齐国出兵,而且列国形势与自己前世的历史已经大相径庭,齐国还是不肯出兵么?
“王上,”狐婴略一躬身,道:“齐秦东西相望,若是秦国攻占了韩国伊阙,齐国徒然行军千里,靡费万金,而且还激怒了秦国。若是韩国赢了,也只是占秦国土地,与魏赵私分,于齐国更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齐闵王大笑。吕礼也笑道:“小狐子此言甚是,只是如此说来,我齐国为何还要约合抗秦?那岂非蠢人才会做的事?”
狐婴淡淡一笑,道:“正是,只有蠢人才会千里迢迢白白为他人送嫁妆。只是……”齐王与吕礼看着狐婴。狐婴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左右张望,方才道:“只是,齐国若不助韩魏,恐怕有社稷灭绝之祸。”
齐王田地嘴角不觉抽搐,作色道:“竖子安敢出言不逊!”
“大王见谅,”狐婴行礼道,“臣绝非危言耸听。且听臣细细道来。”齐王从齿间吐出一个“说”字。
狐婴好整以暇,缓缓道:“此番秦国为雪三年前割地之耻,欲夺回武遂之地二百里,以左庶长白起为将,发兵三十万众,其势煌煌,不可挡也!韩魏自知难以相抗,故约敝上一同抗秦。敝上以为,秦人出师无名,乃不义之师。故而发兵五万,以赵褶为将,出兵抗秦……”齐闵王打断狐婴,满脸不悦道:“赵王欲抗秦,莫非寡人就得去么?”狐婴笑道:“敝上乃是为了大王思虑,方才命臣前来齐国。”
“此话怎讲?”
狐婴悠悠道:“臣适才已经讲了,秦国发兵乃是为了报仇血耻。这耻从何来啊?乃是贵相孟尝君为纵约长,统领三国伐秦方有眼下兵祸!且齐国,天下重国也。地广千里,披甲百万,兵车万乘,五都兵横行列国罕有敌手。大王拍案而天下惧,大王整衣而天下恐,诸侯莫不视大王之马首而进退!现在倒好,齐国惹出来的祸事,却由韩魏承担恶果,日后齐国还如何号令诸侯?诸侯还肯如影子一般追随齐国么?当今乱世,齐国一旦落到了众叛亲离之地,岂不是社稷之危?”
看到齐王发愣的模样,狐婴又笑道:“故外臣以为,齐国发兵抗秦,所费者无非钱粮兵马。齐国若是不发兵抗秦,呵呵,所失者便是天下人心。是破财还是让诸侯离心,大王可权衡否?”
齐闵王有着田氏好大喜功贪图小利斤斤计较的血统,不由陷入沉思。他不能否认狐婴的话,秦国三年来整军备战,就是为了雪耻。如果齐国不出兵救韩国,日后谁还跟着自己走?但是所耗费的钱粮……
狐婴从偏殿出来,吕礼还留在里面,估计君臣二人还需要好好合计。狐婴知道等不到吕礼出来了,因为吕礼此人优柔寡断,又喜欢长篇大论,以齐闵王田地的智力,这对君臣恐怕需要很长时间。
吸了口飘着海潮气的齐国冷风,狐婴缓步下了台阶。
——列国君侯,还真没能和赵雍相抗的明君啊!
狐婴轻轻一笑,突然觉得在这个世界,未必一定要自己如何英雄无敌,在英雄手下也是一样的让人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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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章一摔酒爵,怒道:“老夫破城斩将,不知凡几!莫非以老夫名头作的章节,居然连张推荐票都收不上来么!”
狐婴轻轻一笑,心道:莫说你了,就算吴起复生孙膑再世,这帮读者老爷的心肠一样狠得不点一个推荐。当今之计,唯有多多更新方是王霸之道!
小厮听得狐婴腹谤,无奈道:“老爷们,本章字数等于往日两章,不如就连下一章的推荐一起给了吧。小厮不受人待见,点击全无,只有指望推荐榜上露个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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