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报此仇誓不卸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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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婴再次见到邹衍是宴会散了之后三日。
同行的还有燕国相苏秦,公主韩陵。
韩陵只是抱住了狐婴哭得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狐婴不知道韩陵是因为没能预警而自咎,只以为韩陵是不舍得他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她。邹衍还是一身儒生的坏脾气,最见不得人家儿女情长,对狐婴的评价不由又跌了两分。
苏秦见过了张翠,两人聊了几句来便与狐婴道别。
苏秦笑道:“我此番入韩便是因为赵使入宋之事,眼见事败,也回不去齐国了。月下便去赵国,小狐子可有什么书信要苏秦传递的?”狐婴神思一晃,猛然见韩陵颜色不善,当即道:“别无他事,便说婴一切安好便是了。”苏秦看了看韩陵,颔首微笑。
邹衍却道:“苏大夫此行赵国,莫非是去求救的么?”苏秦笑道:“某也身为齐臣,总该为王事奔波,以尽臣伦。”邹衍叹道:“我欲归齐,恐怕孟尝君容我不下。”当下也无外人,苏秦只是笑了笑,更不会为孟尝君辩解。
苏秦道:“邹子将欲何往?”邹衍看了看狐婴,道:“我将与小狐子入宋。”苏秦奇道:“邹子入宋所为何事啊?”邹衍道:“衍自弱冠,常以经世济民匡扶天下为己任。当年游学稷下,也是为了效管仲之道。谁知年过三十一无所获。唉,幸得张子开示,某欲入宋寻访许子,做些真正济民的学问。”张翠颔首微笑不语。
狐婴听邹衍要找许子,不禁奇道:“可是行夏政,秉持神农遗教的许行子?”邹衍也奇道:“除了他还另有许子么?”狐婴尴尬笑道:“某向往许子久矣,故而有些激动。”苏秦笑道:“邹子若于寻许子,去宋国恐怕是要白跑一遭了。”邹衍问道:“莫非许子已经离开了宋国?”
苏秦点头笑道:“邹子消息闭塞了,呵呵。许子只在滕国故地住了数月,便去宋归楚了。”邹子作揖道:“多谢告知。那我将小狐子送入宋国,便折道往楚,只不知许子在楚国何处?”苏秦道:“这……倒不知了。不过听说陈相陈辛二子在寿春,邹子可前去一探。”邹衍又谢。
狐婴随口问道:“陈氏二子是何许人也?”苏秦道:“陈氏兄弟本是孟轲之徒,后拜许子为师,至于今三十余年矣。”
邹衍听到孟轲之名,不禁感伤道:“陈后有衍,也成了儒门叛徒,不知衍之后又有何人。”狐婴深知师尊如父绝非空话,转换门庭绝非后世转学那么容易。这不仅仅是换个师父,更是信仰的转变。
狐婴由此更是体谅邹衍,当下鼓励道:“邹先生,小子莽撞。只是小子尝听人言:圣人无常师。孟轲亦言: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苦其心志。或许邹先生日后能成一代圣贤,也未可知。”邹衍听了狐婴这话十分受用,精神大作,道:“衍勉励为之。”
狐婴前世读书不求甚解,根本不知道邹衍出身儒门,还曾学过农家,现在见邹衍还没有丝毫阴阳家的苗头,也不敢乱说话。只是狐婴到底受年轻荷尔蒙的冲击,在前往宋国的路上居然讲起了五德始终,天命有常,九洲之外另有九洲这一套,听得邹衍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这些都是邹衍的代表思想,开创了儒家阴阳流,后世直接称他为阴阳家之翘楚。更影响了汉代公羊学家,尤其是董仲舒的天人感应思想,乃至汉末的黄巾之乱,甚至延续两千余年的中国本土宗教道教……从此时邹衍三十余岁开始算起,到邹衍五十余名扬列国,还有二十年的时间。这本是邹衍苦心求索的二十年,却被狐婴一语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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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张翠所言,边关守兵根本没有检查邹衍的车驾。狐婴躺在车里,无惊无险入了宋地。倒是火狐颇有兵威,让韩兵颇为景仰,只道是邹衍带的五都兵,赞叹不已。
又过了宋国边城,邹衍告别狐婴转投南方楚国去了。狐婴总算能够打出赵室的旗号,大摇大摆走在官道上。宋人都知道赵国乃是三十余年的友邦,见狐婴车驾犹如见到本国卿士的车驾,纷纷避让。
过了雎水,狐婴在相城过了一夜,翌日天明启程,距宋都彭城也只有一日多路程。早有快马星夜赶往彭城,告知宋主父。
宋主父偃是在周显王四十一年登上宋候之位的,为此他还攻打了他的哥哥宋桓候公子剔成。公子剔成逃到了齐国,在齐国的庇护下一直是他成为正统宋候的障碍。一直到了十一年后,周慎靓王三年,剔成死于齐国,宋候偃自立为王,成为了宋王偃。
宋国之所以会与赵、韩结为盟邦,还要推溯到周显王四十三年。当时赵肃候薨,秦、楚、燕、齐、魏五国各出锐师万人前来会葬。此时的赵国群龙无首,以肥义、楼缓为首的辅臣皆不相信这五万兵马就是乖乖来哀悼肃候的,下令边关不予放行。外交上,肥义命人联络韩宋两国,相约,若是赵国被攻打,则韩国出函谷攻秦,宋国出薛攻齐,韩宋两国相交攻魏。如此,五国各有顾忌,方才没有大动刀兵。当时正是宋候即位二年,从此便与赵国一起与齐国相抗。

又因为墨学乃当世显学,宋王偃亦颇信墨者之说。周十六年,宋王三十年,宋王偃传位太子,自命为主父。比赵雍做主父还早了一年。事实上,宋偃比赵雍大了二十余岁,虽然不算明君,自登基后围魏伐楚,取魏之酸枣,楚之淮北,也算的上是开疆拓土的有为之君了。赵雍内心中也是颇为敬他,才效仿他,下定了传位太子的决心。
现今齐国内乱,孟尝君奔薛,多好的机会!宋主父这等有为之人,岂能放过?
不过就算狐婴没有读过《战国策》和《史记》,他也不会赞同伐薛。在他看来,有投入有回报乃是天经地义的事,伐薛却是有投入无回报,甚至是负回报。这么傻的事为什么还有人要做?
狐婴已经修书一封,劝赵雍不要支持宋国伐薛。最主要一点,齐国这次内乱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平息,这对赵国大为有利。宋国一旦伐薛,反倒激起齐国国内同仇敌忾之心,说不定内乱就平了,与赵国实在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封书信之所以迟迟未递送邯郸,也是狐婴想通报赵王之前先与宋相仇郝商量商量,否则未免有些擅越之嫌。
就当狐婴的车驾即将赶到彭城,正在十里亭休息之时,彭城方向扬起一阵飞尘,显然是数十乘的车队。狐丙没见过世面,不禁担心。狐乙也主动请缨,要去探查。狐婴表面上不动声色,内中倒也有些紧张,同意狐乙带人前去探查,又命人将车驾围起,以防万一。
还在布置时,车中传出一声轻笑,道:“看你吓的,这便是赵国国士之风么?你是亚卿,许均是列卿,两个卿士出访大国起码百乘之尊吧。你们自己不舍得带,中原列国却免不了这套虚荣,定是给你送排场来的。”
狐婴掀开车帘,道:“这排场还有送的么?”韩陵搭着狐婴的肩下了车,略一伸展筋骨,笑道:“友邦往来常礼,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哪有那么多人带着百乘高车到处跑的?”狐婴恍然大悟道:“我道为何进新郑没有这些送来的派头,原来你们韩国早不将我们赵国视作友邦了。”韩陵娇嗔道:“我为你背了王兄私奔,你还一口一个‘你们韩国’,好没良心!”狐婴道:“小生错了……”心中也是十分感动,只道:三国孙尚香,战国公主陵,皆是重夫轻兄的女中豪杰啊!
狐乙回来禀报,果然如韩陵所言,那是宋主父送来的礼车。
只是,这礼车并非迎接狐婴的礼车,而是挂着白幡素彩的丧礼车。
“这是……贵邦哪位大人仙去了?”狐婴一时有些无措。
御者一脸戚容,说的居然是赵语:“回禀亚卿大人,是许均大人……”狐婴登时头晕目眩,急忙问道:“许均大人?许大人怎么会……”御者道:“许大人是被人刺杀在相府,仇相也受了惊吓,卧床不起。”狐婴一时居然成了赵国在宋国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
韩陵见狐婴发呆,轻轻在狐婴身后道:“还不登车?”狐婴这才醒悟,又问道:“廉爷如何?”那御者道:“廉爷与刺客搏斗,寡不敌众,重伤未愈……”狐婴几乎发狂:“宋国国都之内,到底有多少刺客袭击相府!凶手可抓住了?”御者见狐婴发怒,胆怯道:“那夜有刺客二三十人,被相府的人杀了十来个,许大人力战不敌……”狐婴怒不可言,终于道:“谁是凶手?”御者道:“凶手……尚在严查之中……”
狐婴怒视御者良久,看得御者胆颤,怯怯递上素服。
狐婴克制住自己的暴怒,解下披风,脱了纱衣,在华服之外套了素服。华服袖子宽大,做素服的想是不知道狐婴的尺码,做得小了。狐婴穿着十分不适,内心中一阵烦躁,索性回到车里连华服一道脱了,内里换上战甲,外服素服。
这套战甲还是狐婴在呼池河之役后与火狐队员一起打造的。火狐们日日穿着,已经磨得贴身,狐婴却还是第一次穿。穿起战甲之后,狐婴也登时焕发出强烈的血气。
——我今服素服,着战甲!不报凶仇誓不卸此甲!
狐婴抽出佩剑,斩断了身旁碗口粗的小树,以此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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