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河盗荆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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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老汉任香水村的村长已经将近三十年了。三十年来他从没有离开过村子超过百里,对这片土地充满了热爱之情。当他认出了之前来过村子的贵人——狐婴,还清楚地记得狐婴大方赠送的布匹和盐巴,不禁热情非常地邀狐婴去家里用餐。
狐婴盛情难却,备了些狼皮作为礼物才去村长家里。香水村是个渔村,土产便是呼池河里的鲤鱼。狐婴前世是海边长大的,嗜鱼如命。在原阳只能吃到湖里的小鱼,肉质哪有这里的鲤鱼鲜美?狐婴连吃了三四尾,方才对吕老汉道:“老丈,这呼池河的河盗,莫非就没人去管么?”
吕老汉早忘了狐婴上次也曾问过,叹息道:“那河盗都曾是齐国当兵的,各个如狼似虎,哪里有人敢去惹他们?”狐婴故意道:“那村里的精壮呢?”吕老汉咪了口酒,道:“村里的后生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啊,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啊。”狐婴按住吕老汉的手,道:“我助村子除了这伙强人,如何?”吕老汉强睁醉眼,道:“贵人可不敢犯险啊!说实在的,我们虽然恼他们,却只是损些财物,贵人可不能年少血勇,折了性命啊!”
狐婴道:“若说性命,也只是他们的性命。只要老丈听我安排,定然不会有差。”吕老汉犹自不信,却见狐婴说得坚决,那份神情丝毫不容人质疑,木木点了点头。
狐婴道:“老丈,据我所知,河盗上次来村里乃是十日前的事,对否?”吕老汉一算,正是如此,惊疑问道:“你怎知道的?”狐婴笑道:“我还知道,那些河盗每半月便要来一次,相差不过一两日,可对否?”吕老汉更是奇了,道:“正是如此,我们村里每十五日便要入山避上一避。”狐婴道:“今次有我狐婴在,老汉无需再避了。”吕老汉只是不信,却也不敢反驳。
狐婴自狐乙的报告中得知,这批河盗的匪首叫做荆受,原是齐国的卒长。三晋的卒长乃是五十人长,齐国的卒长却统领四个小戎,每小戎便有五十人,所以匪首本身就是个二百人长。一个曾经的二百人长,带着二百个匪徒来赵国落草,莫非是巧合?
狐婴顿时联想到了自己在沙丘设村,虽然目的一样,却实在比这些盗匪聪明多了。不知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将狡兔之窟藏到了这里。
过了五日,三五十个河盗守时地大摇大摆往香水村来了。他们大概也从未见过村子里这么热闹,不禁愣在村口。不一时,总算领头那个盗匪回过神来,嚷道:“村子里的人给我听好了!我家老爷要过寿,但凡村里有的鱼、肉、菜蔬、粮食,一应给老子准备妥当了!”
狐婴一身农装,走了出来,道:“你家老爷是哪个洞里的耗子?派了你们这些鼠类在此大呼小叫也不知道羞耻?”村中男女老少对这帮盗匪都颇为忌惮,从来连个照面都不敢打,何况出言辱骂?都静悄悄地躲在狐婴和火狐身后,偷偷观望。
那头目本来就生得獐头鼠目,正要发难,突然见狐婴举起了一张黑铁弓,不禁胆寒,道:“你、你、你是哪个山头的?我家老爷……啊!”
他话未说完,狐婴已经一箭射了出去。十石强弓的箭速是何等之快,箭头正从他嘴里进去,脑后出来,挂着红白之物。头目倒地,只看得村民胆战心惊,也看得那帮盗匪心寒胆怯。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为戎长报仇啊!”盗匪这才醒了过来,纷纷拔出铜剑,哇呀吼着朝狐婴冲了上来。
狐婴接过狐乙递上来的银枪,毫无畏惧。
火狐与龙骑必修的长兵器本来照狐婴的意思也是练枪,即便练不出来内劲,枪也要比戈矛钵戟好用。只是枪杆并非什么树木都能用,一定要用白蜡杆方才韧性十足不易折断。就这白蜡树也是深有讲究,一片向阳地只能种百株,好让每株都受阳充足,而且一定要剪去枝丫,只留树冠几片叶子,好让树木生长缓慢,木杆笔直,木质细密。如此这般照顾,十几年后,这百株之中能收得二三十株已经是丰收了。狐婴当初得到手里的枪杆时欣喜若狂,只以为是天赐,要再找第二根都不可得。所以最后火狐选了长刀,龙骑兵则在长刀之外又加了硬木马槊。
此刻见盗匪一拥而上,狐婴略退了一步,进入刀阵。火狐的长刀白光闪闪,长达五尺,河盗哪里见过?冲到面前都不由放慢了脚步,尽是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
狐婴长枪一点,挑倒冲在最前面的,喊道:“半月!”二十把长刀立马散开,呈半月形围住了河盗。
河盗之中已经有人想逃,却已经迟了。狐婴一个箭步冲刺一枪,将个河盗刺了个透心。其他火狐也进了战位,长刀举起落下,已经哀嚎声起。
狐婴本以为首次杀人会像他那样呕吐不止,心神崩溃。却没想到这帮同龄人都是奴隶出身,哪个不是抱着死人走过来的,杀人与杀狼对他们而言并无二致。而且有狐婴这个榜样,杀起来毫不手软。
河盗见头目死了,又碰上了一群强人,不禁大恐。刚才冲在后面的再也顾不上颜面和兄弟,屁滚尿流地往回逃。
狐婴也不让人追击,只是让村中精壮收拾尸体,点算战果。
此役河盗被杀十八人,其中头目一名。火狐便是连个受伤的都没有,大获全胜。狐婴微微抿着嘴,从尸身上扯了一片麻布,抹去爱枪上的血污,对自己的处子战颇为满意。
精确说来,只是处子战的热身。
荆受听倒逃回的河盗回报,心中大骇。白晃晃的长刀在生还河盗口中成了妖邪之器,碰着则伤,触着便死,威力非常。狐婴也成了身高八尺,手持银矛,血盆大口,生吞活剥就把一个人吃了。
荆受当然也是有脑子的,只相信了狐婴剜心生吃,并不信狐婴能够吞人。他取下剑架上的白刃铁剑,道:“列阵!”
河盗水寨平台上,一百八十余河盗列队等着荆受训话。荆受身着皮甲,腆着大肚子,缓步走到前台,清了清喉咙,道:“弟兄们!”
“噢~~”台下众河盗附和吼道。
荆受双手压了压,道:“弟兄们!咱们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为了什么!”台下鸦鹊无声,等着荆受继续说下去。荆受中气十足,又道:“我等乃是受了田将军之令!我等乃是大齐的五都精锐!我等绝非乌合盗匪!”
“将军威武!”台下众人齐声喊道,似乎又回到了身着兵甲的当年。
荆受颇为满意,却又嫌不足,朗声道:“今日,有赵国贱民,杀我同袍!伤我弟兄!我等该当如何!”

“以血还血,以命偿命!”众人齐声道。
荆受高举手中宝剑,道:“不错!我等要以血还血,来祭奠先走一步的弟兄。今夜,我要让此剑再次痛饮敌酋之血!”换了口气,荆受朗声讲述:“此剑乃是田忌将军曾经所佩。二十年间,征讨魏国,杀魏太子申!攻伐楚国,杀楚柱国景颇!所斩无名之辈更是不知凡几!今夜,我等便要在此剑指引之下,再创我五都兵之荣耀!”
“我武威扬!”喊声中渐渐有了杀伐之气。三刻之前尚是一帮乌合之众的河盗,居然在荆受粗旷的嗓音下,又变成了昔日纵横沙场的齐国精锐。
当狐婴发现白日的盗匪居然在夜间就又成了精卒,不禁大为诧异。而且这支经精卒的血腥之气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火狐。看到敌手如此,反倒激发了狐婴一战的血气。再看火狐,各个脸上也都溢出激战前的兴奋。
狐婴想起去年冬天,自己与火狐在草场上遭遇了一支五十头上下的狼群。那次真可谓两军相遇,惟有勇者能胜。茫茫草原上,狼群不肯放过猎物,火狐不能见强则弱。人兽两军鏖战几乎一夜。天亮之后,火狐十四人重伤,不得不原地修整。那也是火狐遭遇过最惨烈的战役。
今日的对手能强过草原上的狼么?
狐婴含了鸟哨。
荆受的齐兵已经走过了一半。夜色助长了他的血性,也掩护了他的敌人。
一声哨响,火狐三人一组,从路旁的杂草丛中冲杀出来。没有人喊杀声,天地也被就被一声哨响惊吓得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身穿黑衣,脸面涂墨的火狐手举长刀,在第一击便取了敌手的性命。
荆受本以为那些杀人者会胆怯而逃,或是在村中与他对战,没料想狐婴居然会主动出动,中途狙击,队形大乱。到底是经年未曾严格操练,齐兵一遇突变,又变回懒散惯了的河盗。
狐婴冲在最前,已经刺倒了三五人,血顺着枪杆流了下来,黏黏的又有些滑手。狐婴一人当道,前突后刺,登时将河盗截成了两截。狐婴听那荆受不知喊了几句什么,河盗又镇定下来,前后夹击,渐渐将火狐逼退成了一个圈。
狐婴顺着齐人号令的声音,看到了走在前面冲杀过来的壮汉,约有八尺的身材可谓鹤立鸡群。此人正是齐卒长荆受。
狐婴连连吹向两声鸟哨,火狐圆阵突变,成了一个锥阵,最后两排火狐乃是背对前方,只拦截后面的齐兵,有必杀之机方才出阵击杀,旋即又退入阵中。狐婴站在锥阵的尖头,连连刺翻数名河盗,锥尖瞬间便刺入了敌阵。
荆受在火光之下颇为可怖,推开了两个挡在前面的手下,冲到狐婴面前。
狐婴也是一怔,枪头已经与荆受的白刃剑相撞,在夜色中迸出三五朵火花。
狐婴只觉得一股巨力顺着枪杆震到手上,手掌一送一握已经将力卸去了大半,却还是震得手疼。荆受只觉得一剑砍在软处,毫无着力,不禁惊疑不定。
两人同时一怔,对目而视,两旁尽是金铁交鸣混杂着哀嚎声声。荆受声如暴雷,又是一剑从头劈下。狐婴退步必随,躲开他这一剑,枪身一抖,一点寒光正往荆受中胸刺去。
荆受躲避不及,被狐婴刺中。他只觉得一阵巨力只在一点,居然将自己凌空击飞,一时气闭。狐婴枪尖一触便感知到一件硬器挡住了前路,知道没能竟功,连忙赶上补刺。却被旁边两个齐兵补了缺位,只得再抖长枪,刺杀此二人,错过了良机。
不过几息功夫,荆受已经站了起来,脸色煞白,嘴角挂着血丝,从怀中取出一面明铜护心镜,朝狐婴飞去。狐婴一枪挑开,抖了个枪花,一个横扫,众齐兵退得慢的只有倒地哀嚎。
到底齐兵人众,有九倍之多,火狐奋战多时也颇为吃力。好在训练有素,受了伤的火狐能在阵形中心就地急救,比之河盗自然持久力强得多,却也渐渐露了疲相,勉力支撑。
荆受一手捂心一手剑指狐婴:“何方小贼,报上名来!大爷不杀无名之鬼!”狐婴冷声一笑:“不用你杀!”话音未落已经挺枪刺杀过去。
此时河盗伤亡已重,战心尽退,胆气全丧。见狐婴杀人如割麻,不禁更是怯意萌生。就连荆受也心中暗道:今日便要死在此处了么?
正当他欲退不能,欲战乏力之时,只听得村子方向锣鼓大作,杀声如雷,一条火龙已经沿着山路蜿蜒而来。
荆受心一横,喊道:“贼子有援兵!弟兄们,撤啊!”
齐兵登时化为河盗,作鸟兽散。
狐婴力战良久,也有些脱力,柱枪而立,前胸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再清点人数,火狐居然除了狐婴人人带伤,更有十余人伤势过重,眼见就要不行了。看着同甘共苦的兄弟们如此痛苦,狐婴心中如被火烧一般,急忙组织受伤较轻的帮着止血急救。
村人赶到时,河盗已经退尽了。地上只有纵横交错的肢体,还有轻声呻吟的火狐。村长吕老汉踉跄着找到狐婴,双泪淌过干涸的皮肤,道:“贵人啊,您是我们香水村全村的恩人啊!”狐婴心中难过,只是道:“叫人去打来清水,在火上烧开,速去速去!”吕老汉恍然大悟,急忙对村人说了。
村人感狐婴恩情,一起动手,不一时已经将战场打扫了出来,水也烧开了。
狐婴正往一重伤者伤口猛倒金疮药,虽然已经打了止血带,却还是因为血流太快停不住药。这是伤在了大动脉,就算在医学昌明的两千年后也是万分紧急,狐婴不禁悔恨自己居然没有学过医。
吕老汉也见了,快步走了过去,蹲身挖起一捧血泥,直接抹在了伤口。血虽然止住了,狐婴心里却是一痛:这样感染了怎么办!转念又一想,与其现在流血而死,不如让他们挺一下,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命。转身就如法炮制,将另外一个伤及动脉的伙伴从鬼门关暂时拉了回来。
此役,火狐伤二十人,其中重伤三人,次者五人,其余轻伤。共歼灭河盗一百二十三人,重伤十八人。首次大战,居然以一敌十没有落败,可见火狐平日操练颇为成功。
狐婴通过此役也发现,武器好还远远不够,没有护甲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特意叫人找来帛布,将众人受伤之处统计下来,凡是受伤最多的地方,哪怕轻微,也设计了护甲。自此,火狐和龙骑才真正有了甲兵,越发像是一支军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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