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悦急忙转身退走。走了几步，忽然想到：“苏懋源到底来了没来，他一定知道，何不借机问问他呢？”一想到就可得知苏懋源的行踪，李悦心砰砰地跳起来。李悦掩身在树后，想过去，却又不敢。手扶着树干，一块一块不停地剥着干裂的树皮，将树皮剥脱了好大一块。
猛抬头，不觉吓了一大跳，彭岑就站在眼前亭子边上，负手直直看着她。李悦不好再躲着，便从树后现身走出来。
彭岑道：“有事吗？”口气冷淡，完全不似对待李雨辰。
李悦正自踌躇，彭岑道：“有话过来说。”说着回身坐到了方才看书的椅子上。李悦只得走过来，站在亭子下面。
彭岑道：“什么事？”口气比方才稍稍和气了些。
李悦一时之勇后发觉要说的话实在难以启齿，脑中茫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彭岑一言不发看着李悦，锐利的眼光看得李悦低了头，不自禁地塌肩缩背，半晌终于开口道：“彭师兄，我有件事想问你。呃，呃，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苏懋源。”
彭岑很意外：“苏懋源？”
李悦不自禁笑了一下：“是他。”
彭岑诧异看着李悦，道：“不错，我是认得他。”
李悦心里大喜，等着彭岑说话！但彭岑答了这么一句，又不说了。李悦不知道该怎么往下问，眨着眼，斯斯艾艾的。
“你想问他什么？”
李悦不答。
彭岑道：“哦，你是不是要打听他来了没有？”
李悦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来——心里感激彭岑的灵敏。
彭岑面无表情道：“他今晚好像没有来。”
李悦到底是失望了，要走，想想心又不甘，又问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彭岑冷淡道：“我和苏懋源不熟稔。这里来了不少正一教的弟子，你去问他们好了。”说着又拾起他的那书看了起来。
这就是“逐客令”了。无论如何心有不甘，那也不能再厚着脸皮呆下去了。李悦只得离开。
李悦又气又愧，眼泪在眼里打转儿，一路往前乱走，忽然走到一带院墙下。李悦忽然想到，“这大约就是绿隅山庄的院墙了，我何不去江边等？说不定他此时正下船来？”这个念头一起，李悦立时来了精神。于是纵身一跳，上了院墙，院外是黑森森的树丛，李悦也不惧怕，跳了下去，分辨了一下方向，从树下穿过，顺着院墙往外走。刚下过雨，树枝叶上的雨水掉到头发、脸上，凉哒哒的。
忽然来到一块儿宽敞地，两溜戳灯将这块宽绰地方照得雪亮。再前面就是黑沉沉的大江。身后一座大门，大门洞开，门上无数小灯笼拼出“绿隅山庄”四个大字。李悦心里道：“原来是这四个字，名字果然对景。”
忽然江面上现出一点灯光，越来越近，***通明，却是一艘大船往这里驶来。李悦的心不由跳得快了。
那船到岸。下来很多人，唯独没有苏懋源——李悦对苏懋源一举一动都极为熟悉，万万不会错过的。
那些人说说笑笑，都进到绿隅山庄去了。只剩下空船，也调转船头，驶入夜色。
忽然又来了一艘大船。李悦不由又是精神一振。那船到岸，有人提着食盒，抬着箱笼下来，往绿隅山庄去了。过了小半个时辰，这伙儿人走出来，上了船，开往下游。
此时天已经全暗下来。等了大半个时辰，唯有江风飒飒，再不见船来。李悦坐在江边沙石头地上，呆望着茫茫夜色。
忽听身后有个清脆声音道：“哎，这个会不会就是雨辰的妹妹？”还没等李悦回过神来，就被一只温软的手拉起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吹风？大家都在找你呢。”这人是一个姑娘，合中身量，容貌平平，倒是一双眸子，黑闪闪的，散发熠熠光芒。另外一人手里握着灯台，风流俊雅，却是顾柠。
“方才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在等你，为什么一个人呆在这里，快随我们回去！”那黑眸子姑娘说着，拉着李悦的手就走。顾柠持灯跟随在侧。
方才跨入绿隅山庄大门，李悦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忽然叫道：“哎哟，我的一件宝贝不见了。”
顾柠连忙道：“不慌，是掉在这里了吗？我帮你找。”说着猫下腰用灯台照着地面，伸出细长的手指在地上划摸，一点一点搜寻。那黑眼睛姑娘也跟在后面帮着找。李悦心里好生过意不去，道：“不必麻烦了。”顾柠和那姑娘一直找到李悦方才坐着的地方，顾柠忽然用指头轻轻捡起一条铁链，问李悦：“是不是这个？”李悦大喜过望，揣在怀里。
回到方才那花厅前，就见无数灯光照耀下，李雨辰正和一人下棋，旁边围观的有好些人。李雨辰思索片刻，轻轻放下一子，这才发现走来的李悦——瞅了一眼李悦，神情大不悦，然后掉头继续下棋。
忽然杜良臣走来，笑道：“方才左等你不来，我们就先开吃了。我们给你留了饭，还在那边泥炉子上热着呢。我这里别的方便没有，吃的喝的随时随地有。”
旁边顾柠轻声道：“李姑娘，你的鞋子和裙子上都沾了泥水，”李悦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裙子边儿、鞋面上都是泥点。
杜良臣道：“喔，可不是，先去换换衣裳，换好了吃饭，等吃完了饭正好赶上山赏月去。”回身叫屋里一个姑娘名字：“可恬，你出来，陪李小姐换衣裳去。”
屋里那个叫“可恬”的姑娘正在掷骰子，听见杜良臣的话，文风不动。
杜良臣又叫那姑娘道：“可恬，听到二哥的话没有？怎么还不出来？快去！”可恬一声不吭，仍然安坐不动。李悦忙道：“我自己就行。”
方才那个双目似黑宝石的姑娘道：“我陪她去！”杜良臣对屋里道：“可恬，听见了没有，客人帮忙，主人倒不动！”可恬仍然像没听见一样，只是掷骰子。
那黑眼睛姑娘拉住李悦，道：“走。”走到半路上，李悦忍不住道：“我的包袱我哥哥替我拿着哪，可是我不知道他放在哪里了。”
那黑眼睛姑娘道：“一定能帮你找到。”
李悦跟着那黑眼睛姑娘沿着游廊往后面走，绕到后面一幢二层小楼，庭院前有两三棵芭蕉和数株夹竹桃，旁边有一块硕大的太湖石。太湖上有亭子，可以从太湖石石阶上直接上到二楼。
楼上几间屋子亮着灯，门窗大开，却不见人影，楼下屋子虚掩着门，黑黢黢不闻人声。
那黑眼睛姑娘手脚轻俐走到屋门前，用力拍门道：“里面有人吗？有人没有？有人吱一声！”
等了片刻，没有人答言。那姑娘回头对李悦道：“没人。”推门进去，李悦也急忙跟进去，心里胆突突的。屋里黑洞洞的，一股男人的气味，没有脂粉香气。那黑眼睛姑娘摸黑走到当中一张圆桌前，点亮了一盏灯，之间桌子上、椅子上甚至地上都是包袱。那黑眼睛姑娘替李悦举着亮，李悦就着亮翻找她的包袱。那姑娘环视屋子道：“这床上谁得乱七八糟的这么乱。准是程方的床！”
李悦拿了包袱，思忖道：“我在哪里换裙子呢？”那黑眼睛姑娘诧异道：“当然在这里换就是了！”李悦愣住了，瞧了瞧四周，惶悚道：“这怕不大好吧。”
那黑眼睛姑娘道：“这有什么的，都是住人的屋子，又没别人!你快换，我替你在外面看着。”说着出去了，把门关严了，“扑”地吹灭了***，然后解裙子。
忽听那黑眼睛姑娘在外面威严道：“先别进去，里面有人！”
外面曲江的声音道：“谁在里面呢？”李悦听见，连忙一缩身蹲在地上，靠着门板屏气静听。
另一人调侃道：“自己住的地方都不能进去。怎么回事呀？”
那姑娘不答。
那人道：“要是丢了东西，明天可找你们要。”
那姑娘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值钱东西，我们稀罕去偷！”
曲江道：“我要拿个东西，又不让我们进去，不如你替我代劳取了来。”
那道：“我为什么要替你代劳！待会儿再来自己拿，又跑不断你的腿！”
曲江笑道：“不要这样嘛，对我就板着一张脸——待会儿吃酒，我去敬你，不就行了？”
那姑娘道：“我不会喝酒！”
曲江笑道：“你别装了——你我还不知道吗！我们认得的日子也不短了，给我几分薄面。”
忽然没人说话了。有人走近了，敲了敲门扇。那黑眼睛的姑娘在外面小声问道：“好了没有？”
李悦道：“好了。”
那姑娘又道：“你别怕，他们让我给撵走了。”
李悦听见曲江等人走了，松了一口气，摸黑把衣裳鞋子换了，出来。那姑娘细细打量李悦一番，道：“嗯，你和你哥哥长得好像：都是白白净净的脸儿，黑黑的眉毛，身量也差不多。你要是穿上他的衣裳，离得远还真是一时分不清。”
李悦道：“多谢姑娘。”
那黑眼睛姑娘道：“有什么好谢的。”
李悦问那姑娘：“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那姑娘道：“我叫杨蔚。”
李悦道：“哪个——”
那姑娘道：“草字头的蔚。你呢？”
“李悦。竖心旁，心悦诚服的悦。”
杨蔚笑道：“也是高兴的悦，是不是？”二人相视一笑。
出了院子，杨蔚回身指着院落道：“这个院子叫‘怀云’，一般住男客，往山上走，梧桐树后面，隔着一条山石路，又有一院落，叫‘袖月’，全住的是女客。我们今晚喝醉了酒就在那儿倒头大睡。”
李悦道：“我方才听说你棋下得很好，我只是懂一点儿，不肯下力气钻研。”
杨蔚道：“那是他们故意让我的，你信他们胡说！他们一向如此，以后小心。”
二人再不说话，沿着山子石铺成的石径走下来，就是方才众人汇聚的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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